鄭仁一直在觀察老人家的表現,他的表情略有些淡漠,聽力下降。但看蘇雲說話的時候直接提高聲音,估計是從前做肺癌切除手術的時候就有耳背這毛病。
在見面的這幾分鐘裡,老人家不斷的無意識用手撓著身體,很用力,甚至鄭仁隱約能看見指甲上的血絲。
寄生蟲妄想症是一種不太多見的精神心理疾患,患者固執地認為自己感染了寄生蟲。這種病是一種精神心理疾患,患者常到皮膚科就診。
寄生蟲妄想症通常僅靠病史即可作出診斷,像是眼前的老人家,鄭仁憑借家屬敘述的病史就能直接定診。
但一定要進行詳細的皮膚科檢查以排除真正的寄生蟲感染或其他皮膚病。
判斷患者是否患有寄生蟲妄想症,重要的是確定患者除誤認為自己受到寄生蟲感染外無其他思想障礙,且妄想不是繼發於其他身心疾病。
這種病的治療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治療寄生蟲妄想症最大的困難是說服患者服藥,這是治療成功的第一步。
因為患者本身就有被迫害妄想症之類的一種情緒,想要說服他們吃藥可以說是相當困難的。
“老韓,你運氣真好。”蘇雲笑眯眯的說道,“咱爺倆有日子沒見了,知道我干嘛去了麼?”
蘇雲直接坐到老人家的身邊,笑眯眯的閑聊著。鄭仁卻知道他這是要開始給患者用心理安慰劑了,老套路,不奇怪。
這種活兒需要患者極度信任,就像是在海城的時候自己給患者這麼治療的話效果有限。但是換了老潘主任,沉著臉一頓訓,然後推一管子葡萄糖就完事兒了。
就老潘主任的那一身氣勢,就帶著一股子老大夫、妙手回春的勁兒。別說是患者,就連鄭仁剛去的時候都很少會質疑他的診斷。
這叫氣場,是多少年經驗積累下來的一種能力。
自己和蘇雲在這方面……不對,蘇雲那貨和女患者說事情的時候無往而不利。只是似乎不能隨便說了,常悅很在意這種事兒。
也是,誰讓蘇雲百花叢中過,一看就是招蜂引蝶的好手。
鄭仁腦海裡胡思亂想著,見老人家眼睛有些渾濁,目光黯淡的看著蘇雲,抓住他的手苦惱的說道:“小蘇啊,我這回怕是不中了,這次來不是找你看病的,是跟你見一面,咱爺倆真是見一面少一面嘍。”
“怎麼會,別扯淡。您老這身體比我都結實,咱爺倆處的時間長著呢。”蘇雲笑眯眯的說道。
“我能感覺到蟲子正在我身體裡爬來爬去。我琢磨了,也上網找了資料,身體裡要都是蟲子……小蘇,你說我還怎麼活。”老人家愁眉苦臉的說道。
他很認真,很苦悶,不管別人信不信,至少他是完全相信自己身體裡全都是蟲子。
“老韓,咱爺倆有幾年沒見了,要不就說有緣分呢。”蘇雲沒有繼續解釋患者身體裡根本沒有蟲子的事實,而是用握著老人家的手輕輕拍著他的手背,以示安慰,並且溫言細語的說道:“我這兩年可干了一件大事兒。”
“我早就說你是干大事兒的人!”老人家這回有了點精神,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跟我說說,你干嘛了。”
“諾貝爾獎,前一陣子拿了……和我老板拿了這個獎。”蘇雲有些奇怪,怎麼這麼大的事兒老人家都不知道呢?
不過這種事情不當吃不當喝,與自己身體裡有蟲子相比,哪個重要就不言而喻了。
“啊!”老人家下意識的用力握住蘇雲的手,“小蘇,厲害,厲害!”
蒼老而渾濁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驚喜,能看得出來老人家是真的為蘇雲高興。
“我們研究的課題就是治療身體裡有蟲子的毛病,還有特效藥。”蘇雲笑道,“要不怎麼說咱爺倆有緣分呢。”
鄭仁笑吟吟的看著蘇雲,他是用諾獎當做權威性來做心理暗示。而對於一般人來講,這無疑是很好用的。
“真好,真好。”老人家眼睛裡的光澤很快就消退,剩下的依舊是渾濁、焦慮的眼神。
“正好科裡有藥,我給你推一支。”蘇雲笑道,“然後回家好好吃兩周口服藥就好了。”
“小蘇啊,你該不會是騙我吧。”老人家根本不為所動,嘆了口氣說道:“你這孩子聰明,是我這輩子見過最聰明的孩子。我也沒有老到糊塗,是不是你想隨便用點藥給我當安慰劑?”
“……”
這老爺子真是門清啊!鄭仁心裡感慨了一句。
很多患者在生病之後都會了解無數與疾病相關的情況、信息。有些有用,更多的沒用。但久病成良醫這句話是對的,相關信息怕是這位老人家早都清楚。
但肺癌已經治好了,沒想到他把那一套東西用在寄生蟲妄想症上了。
鄭仁嘆了口氣,這回麻煩了。這算是一個戲法,被揭穿就沒什麼好玩的嘍。
說服患者吃藥的事情現在已經從a級難度直接提升到s級。
蘇雲最開始已經搬出來諾獎得主這個大殺器,卻沒想到老人家根本就不認賬。
“您看您說的……”
“小蘇,你是搞臨床的,又不是做藥理研究的。”老人家有他自己的思維邏輯,“你拿諾獎為國爭光,我從心裡替你高興。但你能拿諾獎這事兒吧,肯定不會是寄生蟲病的。你沒見到,我養的雞我現在都不敢吃,連雞蛋都不敢吃,生怕病情加重。”
狡詐如狐的蘇雲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估計我這一把老骨頭是不行了,這次孩子說找你看病,我琢磨著來看看你。”老人家說著,眼睛裡流出來兩行渾濁的淚水,“咱爺倆有緣分,前幾年我在icu的時候你辛苦了。我這多活的幾年,基本上是你給的。”
辦公室裡的氣氛有些壓抑。
“臨走臨走了,聽說你從老家回來,我就是來看看你,最後一眼嘍。”老爺子又重復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