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村的生活現狀,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我們了解情況之後,專門召開常委會進行了研究:倪書記親自下指示,我親自前來處理,豐都縣最大的企業唐風集團董事長風會笑先生也翻山越嶺一起來了!他承諾要為大家解決城市住房,幫助大家搬遷出清平村,住進豐都縣縣城。”
楊永江說的慷慨陳詞,意氣風發,儼然父母官的樣子。
他看向面前這些老人,心中暗想:這就是天上掉餡餅呀,這些人肯定會激動的大哭,甚至可能跪地感謝呢!
然而,出乎意料地——
這群年老的村民毫不動容,木訥的看看彼此,一句話也不說。
這——
楊永江有點意外,這和自己想像的完全不符呀!
真尷尬,難道耳背?
他看著清平村這些老人,遲疑地說:“你們怎麼了?是不是沒有聽清我說的話?我再說一遍。”
楊永江剛要再次開口。
那些老人卻紛紛搖頭了,“我們聽清了,縣領導的決定……我們非常感激,只是、只是……我們不想搬出去,不想離開清平村。”
“這是為什麼?”楊永江感覺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頭頂,淋了個透心兒涼,完全想不通。
王大爺看看大家,又看向楊永江,“我們猜想,我們在這兒過什麼日子,陸縣長回去報告大官了對吧?陸縣長真是一個好官啊,真心惦記著我們這些老東西……”
楊永江:“……”
楊永江很郁悶,自己一路顛簸不說,還徒步跋山涉水這麼遠過來,好不容易坐在這,聽到的竟然是這幫老家伙感激陸羽。
他又累又氣,胃裡惡心的泛起干嘔,這特麼的,真是不識好歹。
王大爺沒有理會楊永江的反應,在他們眼裡,縣裡的大領導是一體的,都是為民作主的。
王大爺搬起一只腳,在鞋底敲敲煙袋鍋,隨後坐正身體,清清嗓子,接著說:“陸縣長和你們的好心,我們心領了,我們都不會出去的。”
“為什麼呢?”王培柱忍不住關切地插話問道。
王培柱非常關心這個問題,自己馬上就當扶貧辦主任了,這件事關系到這麼多老人的晚年幸福,這麼多家庭的生活質量,必須問清楚。
更重要的是,陸羽叮囑自己,要將這件事做的更細致才行,現在老人們不同意搬遷怎麼辦?
“我們在這兒,一輩子習慣了,有點吃的喝的就能活著,出去以後,我們人生地不熟的,路都不認識,到處都吵吵嚷嚷的,根本沒法兒適應……我們都老了,在這裡,糟老頭子生病了可以等死,到了城裡,生病了孩子們就得拿錢上醫院給我們治病,他們哪裡有錢吶!自己受罪不說,還白白拖累了孩子,我們不如還留在這裡,活一天算一天,哪天死了哪天埋。”
王大爺說完,其他老人跟著紛紛點頭,一臉平和地表示贊同。
楊永江聽到這句話,有些懵了。
的確是懵逼了。
就算他計劃將這群老人都搬遷出去,後續的這些現實問題,都沒有考慮過,也沒想到怎麼處理?
風會笑能幫助解決住房問題,解決不了養老問題。
至於扶貧辦,要幫扶的貧困人口那麼多,不可能把扶貧資金都花給清平村這伙老人。
汪詩詩將攝像機對准楊永江,等著他表態,這讓楊永江非常窩火,感覺自己就像曝曬在烈日下,別提多難受了。
可是,他也不能隨便就承諾什麼啊!
承諾好說,一旦解決不了,他相信,這個汪詩詩絕對敢把他這張臉扔進直播間,得不償失啊。
現場,陷入了尷尬的安靜。
王大爺只是實話實說,沒有借機敲詐政府解決養老的想法,大家都是這個意思,縣裡領導都這麼關心自己,他們都倍感知足:多少人活一輩子根本見不著這麼大領導,現在領導們大老遠跑進山溝裡看望自己,知足了!
王大爺見楊縣長不說話,以為他不好當場答應,就岔過話頭,熱情的邀請到:“天要黑了,你們還沒吃飯吧?山裡沒啥好東西,都是粗茶淡飯,要是領導們不嫌棄……一起吃點兒飯?”
楊永江哪裡還有心思吃飯?
他沉思著搖搖頭,看向王大爺等人,勸道:“你們還是搬遷出去吧!這裡交通不便,政府想要幫助你們脫貧,都不好實現。”
王大爺還是搖頭,一臉平淡地說:“真不搬了,我們在這兒習慣了,老話說:葉落歸根,人老歸鄉。我們就在這等著日子倒數,到哪天算哪天了。”
得,這個認命的態度,楊永江聽的這個膩味。
其他老人也跟著附和道:“這輩子能夠看到縣長親自來,真的很知足了,感謝國家啊。”
“你回去替我們再謝謝陸縣長,要不是他,恐怕也見不到您。”
“是啊!陸縣長真是個好官,你們都是好領導啊!”
……
一群老人嘴裡感謝著,不過念叨最多的是感謝陸羽。
他們活了一輩子,沒見過榮華富貴,但嘗過悲歡離合,誰是不是真心他們也不傻。
楊永江感覺自己恐怕是白跑這一趟了,惡心膩味的想罵人,偏偏對著一群年長的老人,還有汪詩詩的攝像機,他必須忍著。
自己又一次給陸羽揚名嗎?
他求助似的看向風會笑,希望風會笑能承諾解決一些問題。
但是這一次,風會笑沒有開口。
風會笑是十足的商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底線——不虧本,他不可能無止境的幫助楊永江出政績。
再說,孟雲嬌的蹤跡被發現,已經讓他心亂如麻,他已經後悔來這破山溝了。
楊永江傻眼了,自己也不能承諾什麼。
王培柱也是一身沉默,難啊!
現場,無比尷尬。
王大爺還以為領導們怕吃窮了自己,連忙解釋說:“楊縣長,你們別客氣,大老遠來都累了,一頓飯還是吃得起的!”
老人們紛紛附和。
楊永江還是不說話。
沉默了片刻,王大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抬頭看看天色,低頭看看山路,想想自己家的破炕頭、破被子,再看看這群領導們穿的體面衣服,善意的提醒道:“要是不在這裡吃飯,您就抓緊回去吧!山裡黑天早,道兒不好走,免得出現意外!”
楊永江一聽,鼻子都氣歪了,自己累得狗一樣趕過來,這是被下了逐客令啊!
楊永江後悔了,早知道會遇上這個局面,就讓陸羽來好了,自己還能找只替罪羊,現在可好,一個招都沒了,總不能自己給這伙人養老吧!
他壓下不快,還是不死心,看向王大爺等人,“你們想怎樣,才會搬遷出去呢?”
王大爺等人都搖搖頭,“我們很感激政府,政府真心在幫助我們,可是我們真不想搬走。這窮山溝裡,有我們的根,我們的地,還有我們的祖墳,我們不想離開這塊生我們養我們的地方。”
楊永江嘴角抽搐兩下,他有些抓狂的暴躁,這幫死腦筋的老家伙,簡直就是要氣死他,難道還要給他們搬遷祖墳不成?真是豈有此理!不識好歹!他郁悶的想要吐血。
只是,心中郁悶,卻不能說出來啊!
“風董,您看……”楊永江見眼神溝通無效,最終厚起臉皮直接問道。
風會笑的嘴角也抽搐兩下,心想:這些老家伙看著歲數挺老,身板都不錯,誰知道將來會不會生病臥床呀,要是出幾個那種情況,光醫療開銷這一項就是無底洞啊!花錢買虧吃,這種買賣,傻子才干!
想到這,風會笑和氣地笑了笑,看向那些老人,和稀泥般勸說道:“各位老人家,我建議你們還是搬出去的好,外面的世界很好,外面的世界很大,外面發展的很精彩呀,你們搬出去,不光能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方便跟你們的親人團聚啊!”
好一手避重就輕!
然而,這些老人卻沒有任何話語回應,只是苦笑著搖搖頭,臉上寫滿了滄桑與無奈。
風會笑看向楊永江,一副我也無能為力的模樣。
楊永江豈能看不明白。
他非常氣惱,肝火越來越旺,最後眼珠一轉,看向王培柱:
“王書記,你馬上就上任扶貧辦主任了,這次回去,你找分管的副縣長陸羽同志一起研究個解決方案。”
說完,直接起身,和那些老人招呼都沒打,氣鼓鼓的轉頭就走。
那些老人對命運已經坦然,一心擔憂著晚飯和山路,根本沒看懂楊永江和風會笑的啞謎,他們紛紛起身,跟在後面,送別楊永江等人,嘴裡反復念叨著:
“楊縣長路上小心。”
“謝謝大家來!”
“給陸縣長問好啊!”
……
楊永江聽了更是郁悶,走得更快。
汪詩詩一語未發,攝像機將整個過程全錄了下來,她的臉上都是得意的笑,尤其剛剛楊永江轉身就走的那個畫面,更是讓她欣喜,她已經打好腹稿怎麼“宣傳”楊永江同志了。
齊雅茹一臉平靜,她更關注孟雲嬌的去向,陸羽走後,這些老人都再沒見過孟雲嬌。
風會笑一行人紛紛跟上。
王培柱與這些老人一一握手告別,他走得很慢,不時地回過頭招招手,臉上滿是歉意:自己考慮工作不夠細致啊!
老人們依依不舍的送到村口,看著楊永江一行人沿著山路離去。
他們眼中都流下了惜別的淚水。
這一幕,會溫暖他們很久很久。
楊永江等人,返回河西鎮已是大半夜,一路勞苦不必細說。他拒絕了王培柱的挽留,連夜趕回豐都縣。
一路顛簸,直到第二天天亮,他終於回到豐都縣縣城。
楊永江簡單收拾一下個人形像,就去找倪洪超彙報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