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峰走後,曹穎越來越坐立不安。對曹穎來說,這的確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她一個借用人員也有競爭上崗的機會,而前一天去陪鐘濤和組織部的領導吃了一頓飯,這個機會就像餡餅一樣從天上掉了下來。
酒桌上,鐘濤不時盯著她看,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不過還是硬著頭皮給領導敬酒。鐘濤滿意地點著頭,就對組織部部長朱庸良說,鎮上最近要搞一次競爭上崗,調動調動干部的積極性。
組織部長朱庸良道,鐘書記剛剛上任,搞一次競爭上崗正是時候,鄉鎮是要多搞競爭上崗,對調動干部創業干事熱情有好處。
鐘濤趁著朱庸良肯定,道,這次中層競爭上崗,想搞點創新,要打破身份限制,像我們小曹從教師隊伍借用上來,也已經好幾年,很優秀的,我們要允許像她一樣的同志競爭上崗,給其他機關干部也一點危機感,誰能干、誰想干,就有舞台、有機會。小曹,快點給朱部長敬杯酒。
曹穎萬沒想到,鐘濤會如此為自己說話,雖然覺得這事有點玄,還是滿懷感激地上前給朱庸良敬酒。朱庸良當時也已喝了不少,又見曹穎性感嫵媚,酒性上湧,喝了曹穎敬的酒,嘴巴就松了——
鐘書記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上想創新,我們組織部肯定支持。打破身份限制搞競爭上崗,調動借用人員和編外人員積極性,這個很好,你們先試點,搞得好我們還可以在全區推開。兆同部長、姜岩科長,你們要多關注十面鎮的競爭上崗工作,多給予指導和支持,以後我們要總結經驗,也可以向省市報報信息,宣傳一下。副部長王兆同、干部科長姜岩都說好。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曹穎原本以為自己的未來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回小學謀個副校長當當,另一條是考個公務員。如今曹穎卻看到了第三條路,而且可能是更加便捷的一條路,就是當秘書辦主任,當了秘書辦主任,以後上位的機會就更大了。
那天晚上曹穎滿懷著激動之情,參加了晚宴之後唱k、夜酒等活動,散場後,鐘濤專程送她回家,她和鐘濤坐在後排,她感覺到鐘濤的手,比她那當教師的老公的手更加有力,也許這就是權力的力量吧。她很迷惑,也很享受這種迷惑。
可現在,本來到自己籃裡的菜,現在受到一個瘋子的威脅。這個瘋子就是厲峰。
一個正常人的腦袋是按邏輯辦事的,而一個腦子短路的人,就不一定了。這種不可預見性,也會給人帶來很大的不安。
曹穎越想越不對,坐立不安,走來走去。
梁健看到曹穎這副模樣,真想笑出來。心裡暗道,這個厲峰還真會整人啊。知道人家曹穎很在乎這個秘書辦主任,他偏來給人找點不自在。梁健又不好安慰曹穎,只好裝作沒看見。
曹穎終於坐不住了,走到了辦公室外面去,不自覺地就走到了厲峰辦公室的外面,朝裡張望,厲峰果然不在。她裝作要到某人辦公室辦事一樣,在樓棟裡轉悠,其實是想找到厲峰。
到了三樓果然看到厲峰從一個辦公室出來,接著又走入了另一個辦公室。曹穎悄悄透過玻璃窗望進去,裡面的人正在往包裡塞東西。曹穎的心就緊了起來。她又來到邊上的辦公室,厲峰正在跟裡面的一個干部說話,接著就將一個信封袋塞給了那個人,還拍拍對方的肩膀,笑著說“請多關照,投一票啊”。對方說“一定,一定”。
曹穎趕在厲峰出來之前,跑到了樓道,又回到了辦公室,心裡更加亂了。厲峰這東西來真的,分明是跟她過不去。越想越氣,跑到了鎮黨委書記鐘濤辦公室道:“鐘書記,有個事情,我要跟你報告一下,我看到有人在明目張膽地送錢拉票。”
鐘濤聽了之後,就打電話給組織委員傅棟:“這件事,你好好查一查。拉票賄選這種事情,在我們鎮上絕對不允許發生,馬上找人一起去查清楚。”
聽鐘濤吩咐完了,曹穎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鐘濤道:“晚上有空跟我一起去吃頓飯嗎?陪一個重要客人。”
這天正好是曹穎老公生日:“可今天是我老公生日!”
“老公生日每年都可以過,重要客人卻不是天天都有。難道就不能請個假?”
曹穎想了想,糾結了一會終於還是道:“那好吧。”
“不會讓你失望的。”鐘濤滿意地笑笑道。曹穎想,他這句話應該就是說,她的秘書辦主任肯定沒問題了吧。
接到黨委書記鐘濤的電話後,組織委員傅棟馬上帶上了大學生村官莫菲菲來到了計生辦。之前,曹穎就是看到厲峰進了計生辦,並把一個信封給了計生辦副主任楊小青,並說“請多關照,投一票啊”。
傅棟到了計生辦,直接找到了楊小青,把她請到一邊就問她,有沒人來拉票?
楊小青道:有啊。
傅棟又問:是誰?
楊小青道:厲峰啊。
傅棟點頭,問題已經證實了,就道:小楊,你很不錯,現在我們需要你作證,證明厲峰在競爭上崗中拉票賄選。
楊小青聽傅棟這麼一說,傻眼了,接著忙否認道:不,不,你弄錯了!
傅棟道:事實已經清楚,怎麼可能弄錯?小楊,你不用怕,這個事情我們只會處理厲峰。
楊小青道:我不是怕,我是說我們信息不對稱。我從來沒有說厲峰為了競爭上崗的事情拉過票。
傅棟不相信楊小青所言,直截了當指出,厲峰來過你的辦公室,並把一個裝了錢的信封給了你,這難道不是拉票?
楊小青聽傅棟這麼說,啞然失笑,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扔給傅棟。
傅棟拿過信封,心道,這難道不就是一個鐵證!拆開信封一看,裡面哪裡有錢,卻是一個宣傳單,宣傳單上寫的是全市青年詩歌創作比賽,下面是一個網上地址,地址的用途是接受社會投票,按照得票高低,確定前十名,再由專家評委評審投票,決出一二三等獎。
傅棟只好苦笑起來,“他就是為了這個事情來拉票?”
楊小青說,當然了,他是個文學青年,你以為他在乎一個鎮上的中層崗位啊?我寧可更加相信他在乎全市青年詩歌創作一等獎。
傅棟平時對這個特立獨行的厲峰有些了解,覺得楊小青所說可能事實。他又去了邊上的民政辦。據曹穎說,厲峰也去過民政辦拉票。到了民政辦詢問了工作人員小趙,得到的結果居然與楊小青如出一轍。
傅棟無法,只得將情況如實向鎮黨委書記鐘濤作了彙報。
鐘濤又把曹穎叫來,對她說,你想多了。曹穎聽調查的結果是這樣,臉上很沒面子,強調道,裡面說不定有問題。鐘濤安慰道:你放心,在這個鎮上誰說了算你還不清楚?競爭上崗只是個面子,我鐘濤才是裡子,關鍵還是待會一起跟他陪客人陪好。
曹穎只得作罷。
傅棟調查結束之後,鎮上就開始傳,曹穎到鎮黨委書記鐘濤那裡告別人狀,而且是毫無根據的亂告狀。有人就道:這女人想當官想瘋了。曹穎作為一個背叛者的形像,在機關干部中流傳,有些人看不慣,就道:本來明天還真想投她一票,現在我肯定投厲峰的。
晚上曹穎陪著鎮黨委書記鐘濤去接待重要客人。所謂重要客人,其實也就是鐘濤的普通朋友,其中級別最高的也就是區委宣傳部長,其他的也有科級干部,還有一個穿戴像混社會的趙弓。曹穎覺得以前在鎮政府見過這人多次,但對他的具體情況並不熟悉。這個飯局,明顯不是為了什麼公事,反而像是一個飲酒取樂的私人聚會。每個客人身邊都坐了一個女人,女人就幫助倒酒、勸酒,整個飯局倒是熱熱鬧鬧。如上次一樣,飯局之後就是唱k,之後又是夜酒,最後又是鐘濤的車送她回家。整個過程中鐘濤都不忘在她身上這裡那裡的吃豆腐,她都忍了,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沒想到回到家,作為普通人民教師的老公還沒睡。曹穎問道,你怎麼還不睡。老公沒好氣地道,你在外面陪人家花天酒地,我這個作老公的還能睡得著嗎?曹穎道,你別亂說。老公說,你自己是聽不到,外面已經有人在傳,說你整天圍著鐘濤轉,一心想要上位。
曹穎沒想到流言蜚語這麼快,罵道,你聽誰說的,放屁!老公道,你別管誰說的,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曹穎說,難道你相信別人,不相信我?老公道,今天是你老公我生日,你陪別的男人去喝酒,你還想讓我相信你!兩人一晚上吵吵鬧鬧,都沒睡好,早上起來都是黑眼圈。
競爭上崗前的那天晚上,鎮黨委副書記章華、組織委員傅棟安排了另一個飯局。這個飯局是鎮黨委書記鐘濤吩咐的,目的是通過組織活動的方式,讓鎮上一些政治上與黨委保持一致的同志給石寧、曹穎等目標人選投票。個人拉票,那是拉票賄選;組織拉票,那是貫徹組織意圖。
那頓飯擺了兩桌,二十來人,都是平時比較聽話,或做做工作能夠聽話的一些鎮干部,如果這些人全部投目標人選的票,再加上人選自己投自己的票,票數基本上超過了半數。一旦超過半數,之後的事情就由黨委拍板了。飯吃得也是一個歡,大部分醉臥酒場。已喝了八九分的傅棟,給每個目標人選打電話,說自己替他們喝了多少多少酒。目標人選們在電話中忙不迭地道謝,心裡想的都是事成之後,送多少錢給傅棟以示謝意。
競職演講放在鎮政府大樓四樓,梁健和丁百河一同走進去,心道,這次競職演講氛圍搞得還蠻隆重嘛。
原本開大會的主席台,被布置成了演講台。主席台後的一塊大橫幅寫著:
十面鎮中層干部競爭上崗演講會。
台下第一排放著鎮領導的席簽,區委組織部副部長王兆同和干部科科長姜岩的席簽,也放在非常顯眼的位置。領導座位後面,就按照慣例排列鎮機關干部的座位。
領導走進來坐下,梁健才發現新任鎮長金凱歌並沒有入座。梁健在會議室張望,也沒看到金凱歌的影子。不久,組織委員傅強接聽了一個電話,之後斜著身子伸手把金凱歌席簽蓋倒了,放入桌子的固定抽屜裡,這樣第一排除了鎮長金凱歌,其他班子成員都到齊了。
競職演講並沒有因為金凱歌的不到場而推遲。
演講會由鎮黨委副書記章華主持。章華拿著主持稿來到了演講席上,開始主持:“各位領導,各位競職選手,同志們,大家好!首先,我借用一下這個演講台說幾句,接下去這個演講台就全權交給各位競職選手了。經鎮黨委研究、區委組織部同意,今天我們在這裡舉行十面鎮中層干部競職演講會,這次競爭上崗是我鎮黨委著眼於加強全鎮干部隊伍建設、深化干部人事改革、激發全體干部活力和創業干事熱情而下決心搞的一次競職演講。這次我們推出的中層崗位共有11個,報名參加競爭的共36人,比例超過了3:1,充分體現了競爭的特點……下面我想再強調一點,這次中層競崗,下一階段主要分為三個步驟:一是今天現場競職演講,每個競爭對像上台脫稿演講,台下所有參會人員打分;二是召開黨委會議,根據每位競爭對像的演講得分情況,由黨委會議按照人崗相適的原則進行研究,最後決定任用人選;三是公示任命……下面,我們開始競職演講。首先,有請第一個崗位鎮黨委秘書的三名競職對像石寧、梁健、張超……上台演講……”
石寧上台的時候,全身都情不自禁地發抖。在走上台時,他就聽到下面的鎮干部中,有些正在就章華的講話議論紛紛。有些人在講,“我剛才沒聽錯吧?今天不是當場打分,當場決定誰上?”“那當然,最後還是由黨委會議決定的。”“那還搞個毛啊,信誓旦旦搞這麼一個形式,最後還是那幾個黨委委員說了算,這不就是一個形式啊!”“那你想怎麼樣,這是做給大家看的,做給上級看的,你還真以為公開公平公正啊!”“我知道領導要我們投哪些人的票,我就偏偏不投他們。”一個鎮上總有幾個老同志,說些很多年輕人不敢說的話。
這些話聲音雖不大,但卻特別刺耳。鎮黨委書記鐘濤皺著眉頭,區委組織部副部長王兆同就當耳旁風。這些老同志也就發發牢騷,當沒聽見也就過去了。鎮黨委委員傅棟卻沒辦法這麼灑脫,站了起來,擠出嚴肅的表情,朝後面張望,那些老同志也稍稍買了點面子給他,說還是在說,聲音小了不少。大家的注意力逐漸投射到台上還沒開腔的石寧身上。
石寧平時在台下很會講,但他有上台綜合症,一到台上就怯場,這也跟他太在乎這次競崗有關系。
上台前又聽到有人說“我知道領導要我們投哪些人的票,我就偏偏不投他們”之類的話,他就心裡更加有了負擔,說話疙疙瘩瘩,“各位……領……導,今天我競……競……競職的崗位……崗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