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蔡芬芬來到了家鄉衢州,到了梁健老家看望了大姨和姨夫。兩位老人熱情接待了蔡芬芬。蔡芬芬拿出了一個信封袋,遞給了梁健的父母。兩老一看信封袋裡這麼多錢,都愣了。梁健父親梁東方問蔡芬芬:“芬芬,你這是干什麼?”邵小琴也在一邊道:“芬芬,你給錯東西了!”
說著要把信封袋退還給蔡芬芬。蔡芬芬趕緊伸出雙手擋住:“大姨、姨夫,我沒有給錯。這是梁健哥掙的錢,你們就收下吧!”
梁東方和邵小琴對望一眼:“他掙的錢?他掙的錢干嘛不自己給我們,還讓你專程跑一趟來給我們!這孩子,現在倒學會了指使人了!”蔡芬芬擺擺手說“不是這麼回事。梁健哥,他自己都不知道,掙了這些錢!”邵小琴說:“哪有這種事情,芬芬,天下沒有白掉的餡餅,誰會不知道自己掙了多少錢!那不是傻子啊!你梁健哥,當官都已經當成傻子了?”
蔡芬芬忙否認道:“大姨,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梁健哥幫了我們很大的忙,這筆錢是我們老板送給梁健哥的。”邵小琴說:“你們老板送的?這我們不能收!”梁東方說:“是啊,這怎麼行啊,要收也不是我們收,你直接給梁健吧!”
蔡芬芬說:“大姨、姨夫,你們就收下吧,梁健哥他不肯收。”邵小琴說:“梁健不肯收,我們更是不能收了!”蔡芬芬作出可憐摸樣:“大姨、姨夫,如果你們不肯收,我就算丟了工作了。老板說了,如果這點小事都辦不成,還要我這個銷售經理干什麼?他讓我就別回去了!”
看到可憐楚楚的蔡芬芬,眼中真滾動著淚水,梁東方和邵小琴互望了一眼。蔡芬芬察覺倆老人的態度軟了,趁機一逼自己,淚水就滾出了眼眶,連她自己都驚訝於自己的演技。蔡芬芬道:“其實,在我們公司,這叫做提成。梁健哥有很多朋友,他們跟我們酒店裡買了很多酒。由於這都是梁健哥介紹的,所以我們單位有10%的提成給梁健哥,他如果不要,我們公司也挺難做的,這是對顧客的一種反饋,是正當的收入,所以請大姨、姨夫放心吧!
說著,蔡芬芬擦干眼淚,就把人民幣往倆老身邊一推,離開了。待蔡芬芬走了,梁東方打開信封一看,裡面整整四萬塊人民幣。梁東方對邵小琴說:“你看這事,要不要給梁健打個電話?”
邵小琴說:“呀,我真是糊塗了,剛才就應該給兒子打個電話,如果他堅決反對這事,我們也有個理由推掉不接受的。”梁東方說:“現在就打,芬芬可能走得還不遠。”
邵小琴拿起了電話:“兒子,這幾天過得好嗎?”
梁健正在忙著競爭性選拔的事情。這兩天搞競爭性選拔,他把時間都搭進去了。家裡人上午給自己打電話的情況很少,一般情況下,都是在晚上大家都空的時候,打個電話來問候一聲。因此,梁健聽到母親的聲音,心裡咯噔一下,難道家裡出事了?忙問:“媽,我過得還好。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家裡有什麼事嗎?”
邵小琴說:“事倒是沒有。今天你表妹芬芬來看過我們!”梁健奇怪這個時候蔡芬芬怎麼回老家去了啊!又不是逢年過節,問道:“表妹怎麼回家了啊!”邵小琴說:“她是來看看我們。”
梁健本就對這個表妹不太感興趣。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上海考試機構的。長湖區這次競爭性選拔,委托他們出卷。出卷問題,是競爭性選拔中最為重要的一環。前段時間,都只是初步的對接,今天才就有關問題,做一個深入的探討,梁健准備去一趟上海,正在等對方的回復看有沒空接待。
這會上海考試機構的電話來了,梁健不敢怠慢,就對邵小琴說:“媽,你有沒急事,如果不是什麼急事,我晚上再打電話給你,我這裡有點急事要忙!”邵小琴想,蔡芬芬拿錢來的事情,也算不得什麼急事,反正如果梁健不要,還給人家就行了,便說:“不急,不急,你先忙吧。”
梁東方見邵小琴放下了電話,就問:“怎麼樣?”邵小琴說:“兒子在忙,說晚上再打電話過來。這些錢,你先拿去放保險櫃吧!”梁東方說:“好啊!可能真的就跟芬芬說的一樣,這不過是正常的提成費……”邵小琴說:“到時候,還是問問兒子吧。”
當天下午兩老接到一個壞消息,他們家最好的朋友,發生了車禍,人已經送去了市醫院搶救,家裡人少,照顧困難。在衢州山區農家是很注重相互關照的,梁東方和邵小琴立馬動身去了衢州市醫院,幫助照料病人。晚上梁健打電話來,聽說爸媽的朋友進了醫院,也非常同情,問了些情況,醫院裡也很嘈雜,母親又要幫忙做事,電話也就匆匆了事,關於蔡芬芬送錢的事,竟然就這樣被倆老忘在了腦後。
自從在常務副部長人選爭奪上失利之後,區委常委、組織部長朱庸良似乎一直在鬧小脾氣。梁健去向他彙報工作:“朱部長,關於此次競爭性選拔筆試、面試環節的出卷,我聯系了兩個單位,一個是寧州市考試中心,一個是上海雷柏考試機構。朱部長,你看兩家單位,哪一家更好、更適合呢?”朱庸良說:“這種小事,我就不管了。以後這種事情,你就別來問我了!既然胡書記對你這麼信任,你就自己做主吧!”
怎麼聽,這句話都是酸不溜秋的。作為區委常委組織部長,這麼說話,未免太沒有水平,太心胸狹隘了。梁健想,反正這事我跟你作了彙報,你愛管不管,都是你的事情,我也不能勉強你這個部長去做事。於是道:“那我就擇優選擇一下!”
梁健剛出了朱庸良辦公室,朱庸良就找來了辦公室主任李菊:“李菊,這次競爭性選拔工作,無論對我們這邊,還是對你自身,都很重要。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一下,由你去做我才放心。”李菊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那一天他眼皮上貼張白紙片的場景,還有,那次常委會後,朱庸良在辦公室近乎瘋狂的大發脾氣,並衝自己大吼“你出去”的場景!這兩天,她心裡一直不太舒服。一直以來,她對朱庸良的感情都是復雜的,既有小女孩對成熟男性的愛慕,更有下屬對上司絕對的近乎神聖的崇拜,所以對朱庸良的交代,她從來都是無條件服從,哪怕違背良心。只是,最近發生的一些事,讓她的感情發生了某些震蕩,對朱庸良的信任也打了折扣。不過,對他交待的工作,她也不好推脫,畢竟她是辦公室主任,為部長服務是她的份內之事。
聽完了朱庸良所說,李菊有些心煩,她是真不想再摻和了,勾心鬥角,她也累了,只是,一時也沒有好的理由推脫,而且對她而言,這的確是一個重要的機會,若真槍石板的競爭,她實在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這段時間,競爭性選拔工作在全國風靡一時、遍地開花,成為干部選拔任用工作的一道風景線。不管實質意義如何,反正是全國上下,你搞我也搞,轟轟烈烈,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當屬那些以往門庭冷清的考試機構了。他們掙的是兩筆錢,第一筆,是門面上的錢,向來提出出卷的單位收費;第二筆,就是灰色收入,有些老師,憑借自己參與出卷,對有些考生和單位稍微泄露一些機密,收取一些“泄密費”,這也正是有個時期經常出現“考卷泄密”事件的重要原因。任何腐敗現像背後,都有利益驅動。
但當時,梁健對上海雷柏考試機構的信譽度是很看好的。由於雷柏考試機構在全國各地接的出卷活很多,長湖區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所以只給了梁健上午一小時的溝通時間。因此,梁健在前一天晚上,就開車前往上海,免得第二天上午堵車,延誤了時間。更何況,他晚上到了上海,還要跟在閔行區工作的大學同學見上一面,如果讓單位的車接送,也會很不方便。
出乎梁健意料之外,梁健的車剛駛上高速不久,周強強的車,就跟了上來。在高速風馳電掣的車輛後面,周強強的車一直若近若遠的跟著梁健。車裡,坐著區委組織部辦公室主任李菊。李菊說:“別跟丟了!”周強強說:“明白,李主任放心。”
當天下午,李菊又到駕駛員辦公室,給周強強手裡塞了一張1000元的卡。周強強最近手頭緊,對他來說,他只負責開車,至於開車去做什麼,不是他一個駕駛員該考慮的。所以,對於跟著梁健,他也不覺得是在干見不得人的事情,反正他是根據辦公室的要求在行動。
梁健到了上海,住進了蘭生酒店。蘭生酒店是一家准四星的酒店,距離雷柏考試機構才兩百米。酒店是雷柏考試機構幫預訂的,說是離他們單位近,住宿、飲食都相當的舒適。
梁健辦了入住登記,跟幾個碧眼金發的外國美女一起乘坐電梯上樓。三個高挑挺拔的美女,看來是到上海來旅游的,相互間興奮的用英語談論著,她們身上散發出的帶有異國風味的香味,十分誘人。其中一個美女突然用別扭的普通話對梁健說:“你好!你是上海人嗎?”梁健搖搖頭,笑說:“我不是上海人,我是鏡州人!”
美女笑了笑,說:“鏡州人?沒聽說過。”梁健說:“離上海不遠。”美女說:“晚上你有事情嗎?跟我們一起去玩?我們對中國不熟悉!”梁健看著這三個美艷欲滴的外國美女,心裡微微有些騷動,暗暗感嘆,上海就是上海,充滿了機遇,充滿了誘惑,充滿了一夜情……但他還記著,晚上跟同學約好了,不能失約,就不無惋惜地道:“不好意思,晚上我還有個約會。”
電梯門開了。梁健笑了笑,朝那姹紫嫣紅的美女們揮揮手,轉身出了電梯。電梯門關上的一剎那,他心中微微有些惋惜,不過與大學同學的情誼相比,這點誘惑算不得什麼!
電梯繼續上行,三個美女用英文交談著。“這個中國人很英俊”,“可惜他不願意跟我們出去”,最後一個美女說“關鍵是他不上鉤,我們騙不到錢”。
進了房間,梁健先開始燒水。因為貪戀喝茶,不管到哪裡,他總會記得先燒水。等待水開的時間裡,他將行李包裡的衣物整理一下,掛了起來。一個人生活的久了,慢慢地,對於生活裡的一些小細節也開始執著起來了,比如衣物,他會盡量掛起來,不留下褶皺。
在樓下,李菊也已經辦理了入住手續,順手塞給值班服務員兩百塊錢,交代她只要看到梁健離開房間就立刻通知她。同時,李菊還交代駕駛員周強強明天一早就到車裡等候,以防梁健突然離開。
梁健剛泡了茶,手機便響了起來,是大學同學許靜初的電話。許靜初是梁健同班同學,在江中大學期間,許靜初擔任過團委書記,是非常優秀的女學生干部。而當時梁健很有些不務正業,正是許靜初團委工作的對像,而梁健卻試圖躲避所有群團組織。一個想要工作、一個躲避被工作,真是不打不相識,兩個人反而搞得很熟。後來,許靜初發生了一件事情,是梁健幫助她度過了難關,對此,許靜初一直對梁健心懷感激。
許靜初的聲音一如當初:“到酒店了?”
“嗯,到了一會,剛泡了茶,還來不及喝呢。”
許靜初輕笑:“那你喝一口就出來吧,我在五角場等你。”
上海有許多商業中心,比如以往俗稱的“四街四城”8個都市商業中心,如南京東路、淮海中路、四川北路、南京西路、徐家彙商城、豫園商城、新客站不夜城、浦東新上海商城等,江灣五角場是屬於上海“十一五”期間新設置的商業中心,周邊靠近復旦大學、同濟大學等國內知名高校,商業中心一設置,就熱了起來,很有幾分繁榮景像。
電話中,許靜初說,今天晚上,她要在五角場“設宴”請梁健。梁健說,請客還是男的來吧。許靜初笑說,你到了上海,要適應上海的文化,上海文化中,沒有男的請女的的道理,大部分時候,都是aa制。梁健說,你難道也想aa制啊?許靜初說,我可不想按照上海的規則來,我想按照江中大學的規矩來!女的請男的。
許靜初開玩笑說:“你干嘛向我借錢啊?”梁健說:“你是團委書記,團員遇到飢荒,不找你找誰啊?”許靜初看他一個大男人開口向自己借錢不容易,就問:“你幾天沒吃肉了?”梁健說:“也沒多久,就兩個禮拜吧!”
許靜初憐惜地瞅了梁健一眼:“走吧,我請你去吃骨頭煲。”在一家湖南人開的骨頭煲店裡,梁健嘗到了終生難忘的骨頭湯。幾天沒有油水,加上骨頭煲的鮮香,讓梁健一連消滅了兩大盆骨頭和濃湯。之後,梁健很多次想重溫那種味道,只可惜往事不可追、骨頭沒有味……
坐在出租車裡,看著窗外不算熟悉的街景,梁健想起的卻是曾經年少輕狂時在江中大學的瑣事總總。往事如煙,唯有微笑。
五角場商場梁健是第一次來,費了好大勁,才找到商場入口。遠遠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席橄欖綠色長裙,服帖而飄逸,隨風而動,很有水墨畫般的味道。黑發簡單地挽在腦後,隨性,而優雅,甚至微微有些冷峭。幾乎所有的美女,都有點冷峭,這讓一般的男人很難接近。
許靜初身上,與生俱來也有這種氣質。就在此刻,許多男人,與許靜初擦肩而過的同時,忍不住還要回眸看上一眼,結果卻又被她身上那種如冬日寒煙般的冷峭所傷,自慚形穢般的躲開了。
這冷峭,讓她自成一體,卻也讓她難以接近。若是她的美更溫和一些,柔弱一些,小家碧玉一些,憑她的姿色、才華和為人,追求她的人應該可以排成一條鐵軌。只是,她的美終究太冷了些,很多人都沒有耐心或毅力卸下她冷峭的外衣,來接近那顆熱烈的心。正因為此,這樣美好的她終究沒能在大學期間找到更好的歸宿,卻受了深深的傷害,直到許久後,才結了婚,到現在似乎還沒有孩子。
梁健不緊不慢地走過去,許靜初原本有些焦慮的眼神,終於捕捉到了梁健的身影。隨之,她就露出欣然的笑容。也許陌生人根本就不了解,一個如此冷峭的女人,會有這麼甜美的笑容。
梁健笑笑說:“好久不見。”許靜初看著梁健的眼睛:“你沒什麼變化。”梁健瞧見許靜初也沒什麼變化,依然美麗動人、依然冷峭傲然,但她的神色之中,似乎多了些莫名的東西,這東西仿佛磁場,感覺得到,卻看不見摸不著。
許靜初說:“時間不早了,我們直接去店裡吧,我已經定了位置了。”梁健沒有異議,目光溫和地跟著她優美的身影。
許靜初訂的是一家西餐廳。推門而入的瞬間,輕音樂便如輕霧細雨一般籠罩過來,很有些異國情調。
位置靠窗,可以看到五角場的熱鬧夜景。許靜初一邊征詢梁健的意見,一邊點了餐,把單子交給了服務員。
“我們有多久沒有見面了?”許靜初看著梁健的眼神分外溫柔。
“五六年吧,反正畢業至今就沒見過了。”梁健不禁想起畢業後結婚、離婚還有工作上的起起伏伏,不免有些唏噓。
許靜初端起水杯,微微抿了一口,抬手放下了挽起的長發,一下子,黑發如瀑,鋪散在她肩頭,襯著她頸項中光滑白皙的肌膚,仿佛緞帶。她抬眸仔細地看了看梁健,說:“時間好像沒有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梁健笑:“你不是也一樣。”
許靜初下意識地捋了一下頭發,說:“女人過了三十就變成老太婆了,我正在逼近這個年齡,你還說我不老。我眼角都有皺紋了,你沒看到?”
“我一般不去注意女人的眼角!”
許靜初眨眨眼,樣子有些俏皮:“你不注意女人的眼角,那你注意女人什麼?”
“哇,你套我話啊,想讓我說出些不中聽的,讓你恥笑嗎?”
許靜初挑眉看他:“你覺得我會恥笑你嗎?”
鬥了一番嘴,梁健感嘆道:“老同學,就是老同學,溝通沒有障礙,我跟你說話,好像回到大學時候。”
“看來,你真的是有些老了。老是提起過去的人,就是老了。年輕人都是想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梁健笑說:“現在終於知道,我也有變化了吧!”
許靜初側了側身體,手臂支著下巴,問道:“最近怎麼樣?”
梁健粗略地說了自己的情況,才發現,五六年時間,說出來也不過幾句話而已。許靜初說:“還是你好啊,如今都當了領導了!你看我,讀了研究生,還不是進了政府機關,一切從頭開始。”許靜初大學畢業之後,沒有馬上參加工作,而是適應時代潮流,考了同濟大學心理學研究生,畢業之後,參加了公務員考試,進入了楊浦區民政局工作,現在還是一般工作人員。
“不管怎樣,你落戶上海,成了真正的上海人了!”
“上海人又如何?我現在寧可當時沒有考研究生,回到寧波,至少還能當一個中學老師,生活在父母身邊,有人照顧,有人疼,如今一個人在上海工作生活,說實話很沒勁……”
怎麼會是“一個人在上海工作生活”呢,梁健有些奇怪,明明聽說,她去年就結婚了呀,有幾個她以前的閨蜜都去參加了婚禮啊,怎麼可能是一個人?
還是說,這只是一種說法,來突出在大城市生活的孤獨感和她如今缺乏奮鬥目標?生活中每個人的追求都是不一樣的,同一個人不同時期的追求也不同。對於許靜初來說,當時衝入上海這座國際大都市是她的夢想和動力。如今這個夢想和動力達到了,她可能又覺得無味和失意了。
再就這個問題談下去,梁健知道徒增傷感。正好上餐了。兩人都點了牛排,每人還配了一杯紅酒。許靜初說:“來我敬你一杯酒,歡迎來到上海。”梁健說了聲“謝謝”便舉起了酒杯。
正在許靜初和梁健說話、用餐的當兒,透過西餐廳的玻璃窗,在街對面有一間星巴克咖啡,咖啡色窗玻璃內,有一個女人正在喝咖啡。她每喝一口,都會朝梁健和許靜初的位置看看,心裡,莫名其妙的升起一縷嫉妒,這讓她自己都有些奇怪。這樣的嫉妒用在准備捉奸的老婆身上還差不多,她不過是為了公事而已,這嫉妒也來得太莫名其妙了。難道是因為這場景引起的一種生理性遐想?皺了皺眉,她繼續慢慢啜著咖啡。咖啡的苦澀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嚨,她覺得這味道很合此刻的心情。
這個女人就是李菊。梁健一離開酒店,服務員就打電話告訴了李菊,李菊和周強強趕緊從一樓房間出來,跟了上來。到了五角場,周強強留在了車裡,李菊跟過來,看到梁健竟然來會一個漂亮女人,李菊心裡莫名地有些發酸發脹。
這會,李菊瞧著對面,明亮的燈光裡,梁健與那個女人相談甚歡,碰著酒杯。心想:這個女人到底是梁健的朋友,還是跟這次競爭性選拔的出卷方有關系呢?某個瞬間,李菊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這會與梁健一同用餐的是自己,該有多好!不過,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李菊果斷地扼殺了!
一杯酒干了。這是套餐中配的酒,量很少。梁健與許靜初是同學會面,本來就沒喝酒的預期,隨便吃點東西、聊聊天而已。但許靜初卻叫來服務員說:“給我們來一瓶紅酒。”梁健連忙阻止:“不用了,我們聊聊天就行。”
許靜初雙手擱在桌面上說:“我想喝。我都好久沒跟同學痛快地喝過酒了!”梁健看她興致頗高,也不想掃了她的興,心想:畢竟,兩人好多年不見,見個面,喝點酒,即便喝醉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便說:“那好吧,我陪你喝。”許靜初笑著用手指著梁健說:“你記不記得,這句話,你在大學時候也說過。”
大學裡,兩人說過的話,也不少,一時間梁健還真記不得當初說過這樣的話!許靜初看他一副茫然的樣子,便說:“看來你忘記了,那次是我最傷心的一天,我把你從寢室裡叫出來,然後我說,我想喝酒。那天天下雪了,我們走到校門外的一家火鍋店裡喝酒,我喝了很多,後來醉了,哭了……”
許靜初這麼一說,梁健總算是記了起來,那次是許靜初最受傷害的一次,也是許靜初和梁健關系出現轉折的一天。之前,許靜初來找梁健,基本上都是找梁健的茬,公事公辦。梁健在大學期間自行其是,作為團委書記的許靜初就經常來做梁健的思想工作,企圖改造梁健的世界觀,臨了梁健什麼都沒有改變,許靜初卻漸漸同意梁健的許多想法。
這也是為什麼,許靜初在受到傷害的第一時間,會來找梁健宣泄,因為她潛意識裡覺得,只有這個獨來獨往的梁健,才可能真誠的對待自己,理解自己。那天,許靜初第一次告訴梁健,她被校外一個男人騙了,他一直告訴她很愛她,每個周末都來找她,承諾等她一畢業就娶她,結果她意外發現,這個男人已經結婚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騙人的鬼話。許靜初的世界頓時崩塌了。
那天晚上,梁健和許靜初喝了個痛快,梁健借著酒勁把那個男人罵的狗血噴頭,說如果她希望,他可以拿把刀去捅了他。到頭來,是許靜初勸他別那麼衝動。人一旦知道如何勸別人,自己的問題也就不成問題了。之後的一個多月,梁健和許靜初經常在一起,梁健陪她散步、陪她喝酒、陪她泡圖書館。許靜初當時有種想法,如果自己的男友是梁健該有多好。但梁健這時已經跟陸媛走在了一起。她不可能,也不會有那種心思去拆散他們。
時間是最好的愈合劑,許靜初經歷了那段最痛苦的歲月,心裡的痛雖然留下了永久的痕跡,但至少表面上慢慢的結痂。許靜初鑒於梁健有女友,經常叫他陪伴自己也容易引起非議,也就漸漸主動疏遠了梁健。然後,時間就進入了最混亂不堪的大四階段,各忙各的,接著就是各得其所的畢業。
梁健為了遷就女友陸媛,去了人生地不熟的鏡州市,許靜初卻到了上海讀研究生,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聯系。直到最近,許靜初到鏡州來參加一次活動,她想要聯系梁健,卻苦於沒有梁健的聯系電話,後來問了師兄,才得到他的號碼,只是那時她已經在返回上海的路上。她給梁健發了信息,表示了沒有碰上的惋惜之情,梁健說,下次到上海了一定聯系她。
梁健沒有食言,這次真的聯系了許靜初。紅酒來了,服務員問要不要打開。梁健注意的看了一眼這瓶酒,是法國紅酒,看起來很是不錯,梁健問道:“這瓶酒的價格多少?”服務員說:“一千二。”梁健說:“你先等一下。”服務員走開了,梁健對許靜初說:“這酒太貴了一點,你請我吃飯可以,但沒必要大放血吧?”許靜初說:“我們有六年時間沒見了吧?一千二除以六,才兩百塊。一年喝兩百塊,也不算貴啊。”說著就把服務員又叫過來,開酒。
梁健沒想到許靜初是這麼算的。醒酒的時候,兩人聊著天。梁健注意到許靜初時不時朝窗外看,便問:“你在看什麼?”
“對不起,沒什麼。我在看星巴克裡的人。”
“中國人喜歡星巴克。怎麼,看到熟悉的人了?”梁健隨口問道。
許靜初搖搖頭,若有所思地看了梁健一眼:“我有時候也去,主要是環境還可以。”
許靜初在杯子裡倒了大半杯酒,皓腕舉著紅酒,說:“我再敬你,謝謝你來看我。在這個大上海,人山人海,可是要找一個能說說話的人,卻是那麼不容易。”梁健又想起她之前說的“一個人在上海工作生活很沒勁”,不由更加納悶,難道她和丈夫感情不好?忍不住問:“你先生呢?你們溝通不多?”
憂郁像秋日清晨的薄霧,淡淡浮在許靜初白皙的臉上,她勉強地笑了笑,說:“不想說這個。”
“對不起。”梁健不由又想起那一晚兩人在校門口的火鍋店喝酒的場景。
“沒什麼對不起的。我們還是喝酒吧。”
有一段時間的沉默,讓氣氛有些不自然。許靜初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紅色的液體在杯子裡蕩漾,她的目光滑過梁健高挺的鼻梁,線條分明的嘴唇,停在他分明的喉結上,問道:“你今天要回賓館?”
梁健看著許靜初微紅的臉蛋,不明白她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笑道:“我在上海可沒房子,不在賓館睡,去哪裡啊?”
許靜初目光又往窗外一飄,嘴裡卻低聲地道:“你可以去我那裡!”
梁健驚訝不已,他對許靜初的話毫無預料,還認為許靜初只是客氣,想盡地主之誼:“這不方便吧,你還有家裡人。”
許靜初抬眼看著梁健,表情認真地說:“我只有一個人。”
梁健相信這表情不是假的,卻不免奇怪:“可我聽人說,你去年結婚了啊!”
“是,結了婚,不過又離了。我在感情方面幾乎沒有順利過,不像你,你的家庭肯定很美滿吧!”許靜初說的輕描淡寫,語氣卻有掩蓋不了的傷感。
梁健不想隱瞞自己的情況,實話實說:“我和陸媛前年離婚了。”
這消息對許靜初明顯是一個爆炸性新聞,她一瞬不瞬地看著梁健的眼睛,問道:“你們離婚了?為什麼?當初你可是為了陸媛才去鏡州的,本來你可以有更好的發展,犧牲了那麼多,為什麼還是離了?再說,你們當初可是很好的一對啊!”
聽許靜初問了一堆問題,梁健無奈地笑笑:“是的,當初是很好。可是戀愛和婚姻終究是不同的。主要還是人家看不上我了。當時我還是一個鄉鎮的一般干部,眼看升官沒戲,他們家裡人看不起我,說得多了,陸媛也開始嫌棄我,最終只能離了。”
許靜初有些憤怒:“哪有這種人家啊!這也太過分了!”許靜初替梁健生氣,恍惚就忘記了自己的失落,她說:“我是今年離的,還在前幾年我自己貸款買了一個小房子,不然現在就要露宿街頭了!”
梁健再一次為許靜初感到憐惜:“你不容易。”許靜初說:“不過,我的屋子很溫馨,要不要去我那裡看看?”
許靜初的邀請很具誘惑力,但梁健真的有些不敢接招,他怕自己會再次不小心傷害許靜初的感情。如今他在長湖區發展,許靜初則在上海工作和生活,兩人基本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如果到了許靜初家裡,萬一沒有把持住發生了什麼,到時候又該如何收場?他便說:“還是下次吧,我反正已經在賓館訂了房間,時間也已經不早了!”
許靜初點了點頭說:“你不願意去我家裡,是不是因為對面星巴克裡的女孩?”
梁健完全不知道許靜初指的是什麼:“星巴克裡的女孩?”狐疑地朝星巴克那邊看去,“我不認識那裡的什麼女孩啊?”
正在星巴克監視梁健和許靜初的李菊,看到他倆齊刷刷向這邊看過來,趕緊把腦袋埋到了下面,讓桌子擋住了他們的視線,然後匆匆離開了星巴克。
許靜初再次看去,見剛才那個女孩已經走了,梁健又否認。心想:也許真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吧,我大概是多心了。便說:“也許是我看錯了。”
看著許靜初精致而略帶憂傷的臉,梁健突然說:“我們把這瓶紅酒打包吧,然後到你家繼續喝。”
許靜初眼中閃出了光彩:“你願意去我那簡陋的小屋?”
梁健爽朗地笑了:“如果你不怕引狼入室,我還怕什麼!”
許靜初朝梁健斜睨了眼:“我怎麼從來沒覺得你是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