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健離開鏡州的第三天,朱懷遇召集了領導班子成員開了一個會議。
黎山度假區是一個新區,很多組織關系和機構設置都沒有完全理順。比如,如果從地方來看,那麼黨委書記顯然就是一把手,領導政府;但如果從一個政府部門來看,那麼就是行政首長負責制,局長(主任)就是一把手,黨委書記只負責黨建工作,並不完全領導行政工作。
黎山度假區在這方面的定位,就存在模棱兩可的問題。雖然,在宣布黎山度假區領導班子的時候,市裡說是參照縣區的模式,但沒有文件來明確朱懷遇就是一把手。這樣使得工作中,也會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
黎山度假區的主任名叫姚傑,他是軍轉干部,擔任過副鄉長、鄉長、書記,與市裡某領導的關系不錯,這次黎山度假區成立之後,借機謀到了度假區主任的位置。姚傑在喝酒上,很有軍人風格,一斤白酒下肚,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是在干實事上,他喜歡走討巧的路子,領導關注什麼干什麼,領導不關心的他基本不會去碰,就算是對這個地方的長遠發展好處很明顯,他也不太關心。
所以,當朱懷遇在班子會議上,提出要按照國家標准來建設地下管網系統的時候,主任姚傑就第一跳出來反對了:“這個事情吃力不討好,投入大、見效慢,完全沒有必要。就我所知,其他很多度假區,他們在地下管網建設上,都是能省則省,能過得去就行了。”
班子之中有個副主任還是蠻有責任心的,他說:“地下管網的建設,雖然是地下的事情,不像高樓大廈那般能見成效。但是,卻是利長遠的事情,以後大家慢慢就覺得我們做得好了。而且,現在每年城市內澇都很多,如果我們黎山度假區剛建設,就發生城市內澇的事情,那就沒辦法對組織和百姓交待呀!”
其他幾個近期不會升職和調動的委員、副主任,也贊成要把地下管網建設好。但是,幾個年輕領導干部、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到縣區和部門重要崗位的,顯然就不支持花大錢建設地下管網。
這樣一來,支持者和反對者的比例,大概是各占一半。姚傑說:“我們黎山度假區,目前關鍵是要見形像,讓領導來了一看就能發現,呦,度假區建設速度挺快嘛!否則我們的工作都白做。難道讓領導鑽到地下去看管網嗎?”
朱懷遇說:“地上的形像我們要建設,地下管網我們也要建設。地下不規劃好、建設好,以後要補救都來不及,沒有看到舊城區前兩天被淹嗎?老城區,大家會寬容,說這是以前遺留的問題,反正也追究不到誰的責任。但是,我們黎山度假區新建,如果明年被水淹了,百姓就會指責我們的鼻子罵。”
有的班子成員聽到朱懷遇這麼說,微微點著頭,輕聲交頭接耳。
主任姚傑看到有的班子成員好像被朱懷遇說動,就說:“這個事情,我們有不同的意見,所以用民主集中制的辦法吧,大家投票表決。哪一方面人多,就按照哪一方來辦。”
民主集中制?投票?
朱懷遇隱隱地感覺有些不對勁。朱懷遇感覺到了這個問題所在,卻說不出到底不對勁在哪裡?一看時間,會議已經開了一個半小時,距離吃中午還有一個小時。朱懷遇就宣布休會,大家上廁所,等會兒再開。
休會之後,朱懷遇就馬上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拿起了電話,來向梁健求救:“梁省長,你一定要給我一條明路。”
梁健正好在辦公室有空。聽了朱懷遇的彙報之後,略頓了一頓,說道:“老朱,在這個事情上,你千萬不能用投票的方式來解決。”
朱懷遇還是沒有明白:“為什麼不能用投票?”
梁健想了想該怎麼對朱懷遇解釋,然後說:“無可否認,民主集中制是一個好東西。但是,在我們具體工作中,民主是為了集中,集中才能實現更好的民主。單單用投票,是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比如在這個地下管網建設的事情上,如果只是用投票解決的話。可能會造成兩個不良的後果。”
“梁省長,是哪兩個不良的後果啊?”
梁健繼續說:“第一不良後果是,如果投票的結果,你這一方輸了,那你就徹底失去了主動性,以後建設地下管網的事情就再也提不出口了。第二個不良後果是,就算投票你贏了,開始建設地下管網,但是那個主任姚傑和其他人,如果說,這是投票的結果,我們本來就不同意。在以後的工作上,不配合、不出力,說不定還給你們拖後腿,你有能有什麼辦法呢?”
朱懷遇一聽,額頭就冒出了冷汗來了。原來問題怎麼嚴重,原來民主集中制也是雙刃劍,不能隨便用。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呢?為什麼梁健卻能想得這麼遠!
朱懷遇對梁健更加佩服了,怪不得梁健已經當了副省長,而自己還是一個正處級干部。朱懷遇又問:“那我該怎麼辦?”
梁健本來是可以直接告訴朱懷遇該怎麼做的,而且他的辦法肯定管用。但是,他梁健不是朱懷遇的參謀。而是反過來,朱懷遇以後可能要成為自己的參謀。所以,動腦筋的人首先應該是朱懷遇。
如果朱懷遇這樣的問題都解決不了,也就不配他梁健提拔他,也不配成為他梁健的副秘書長了。朱懷遇必須自己過自己的坎,自己填自己的坑,在其中悟出從政的道理。這是沒有人可以幫助他代勞的事情。
朱懷遇聽到梁健沒有說再見,就掛了自己的電話,他已經充分感受到了,接下去的會議是對自己的一場考驗。他必須要通過這次考驗。
十分鐘過去之後,朱懷遇回到了會議室。在進會議室之前,他一直在不斷回味梁健的那句話,“你現在是一把手,就不要忘了自己是一把手。”
他剛剛坐了下來,主任姚傑就說:“朱書記,要不我們現在就來投票吧!”
朱懷遇雙手放在了會議桌上,發出不大卻很明顯的頓響。
朱懷遇身材微胖,當他拿出樣子來的時候,領導派頭還是有的。他看著姚傑說:“不行。姚主任。這件事不能用投票來解決。”
姚傑察覺到了朱懷遇身上的氣場有些明顯的變化。但是,聽到朱懷遇否定了自己的意見,心情很是不爽,他瞪著朱懷遇說:“朱書記,那你說怎麼辦?我們意見不統一,就只能投票啊!”
朱懷遇毫不相讓地道:“不統一,所以要統一意見。哪個班子的意見是天生統一的嗎?哪個團隊的意見是自然一致的嗎?我們國家的很多大事,都是一個從不統一到統一的過程。如果什麼事情都用投票來解決,還要我們這些人干嗎,還不如給老百姓每人發一個投票機,大家投一下就行了。”
朱懷遇漸漸地感覺到了自己進入了狀態,他一只手從桌子上抬了起來,然後在空中揮動著,繼續說道:“我現在問大家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利長遠的事情我們要不要干,還是只干眼前看得到的事情?第二個問題,是近期就有前車之鑒的事情,我們要不要避免,還是要重蹈別人的覆轍。如果大家都說,利長遠的事情我們不干,別人的教訓我們還要重蹈覆轍,那我們這幫子人,恐怕都沒有資格坐在這裡。所以,請大家想清楚。”
朱懷遇的目光朝班子成員一個一個看過去,連他自己都驚訝,他的目光從來都沒有這麼銳利過。
主任姚傑看到朱懷遇的目光,心裡還是不能信服,但是他也不敢直言反駁。因為他一旦反駁,等於是反駁了大義。朱懷遇如今站在大義這一邊、站在長遠這一邊、站在無私這一邊。
朱懷遇看到氣氛很有利於自己,就抓住時機,從排名最後的班子成員開始問:“俊濤主任,你表個態吧!”
劉俊濤副主任說:“我同意按國家標准建設國家管網。”
朱懷遇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很好。那麼林主任,你表個態。”
林副主任:“我也同意。”
“我同意。”
“我同意。”
班子成員一個個被攻破,最後只剩下姚傑主任了。
姚傑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說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也沒有意見。但關鍵是資金,市裡能給的錢很有限,地下管網建設投入要這麼多錢,我沒有辦法。”
朱懷遇想到梁健曾經對他說過,錢的問題可以找梁健。他本想說,錢的問題我去想辦法。但是看到姚傑眼神之中,還有一份狡詐,他立馬不干了。
他看著姚傑說:“姚主任,錢是你管的。如果錢的問題,你沒辦法,那我們在座的應該沒有人有辦法了。但是如果你真的沒有辦法,也可以向組織去提出來,以後不管錢。”
姚傑一陣心肌疼痛,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今天自己想要給朱懷遇設置的障礙,最終都沒有奏效。就像一個個拳頭打出去之後,最終都反擊到了自己的身上。
在他的印像當中,朱懷遇有些忠厚,手腕也不怎麼高明,今天卻有些反常啊!難道,朱懷遇後面有高層在指點嗎?想到了這一層,他就更不敢跟朱懷遇對著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