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健訂好了請方羽的地方:竟然是馬燈部落餐廳。等把短信發給方羽時,梁健才意識到,這個地方曾經跟李菊去過。
李菊已經仙去,難道自己還是想到這個地方來看看,坐坐?梁健不由又想起,李菊發生交通事故那個晚上發給自己的短信:
曾經我們有過共同的時光/就在馬燈部落/我們坐過的位置下/留著永恆的記憶和難以磨滅的證據
梁健一直沒有讀懂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潛意識中,梁健就想要來弄明白這個短信,到底隱藏著什麼?但為什麼他不自己一個人來,而是要找方羽來呢!有時候,一個人的行為,連自己都無法理解吧。
梁健到馬燈部落是讓駕駛員送來的,方羽則是自己過來的。梁健感覺,區委組織部機關重重,說不定有人就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方羽不比李菊,方羽只是一般科員,下班回家只能自己解決。如果有人看到梁健和她出雙入對,肯定有人會嚼舌根。
走進馬燈部落,上了二樓。梁健不由自主地朝曾經與李菊坐過的位置看去。那位置上,正坐著一對情侶,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模樣。他們談得正歡,滿面春風,男女的眼神中似乎都流露出欲罷不能的愛。
梁健由服務員引導到已經訂好的位置上,拿起菜單,隨意地看著。方羽正好也到了,有些小喘氣。梁健看著她微紅的臉,笑著:“怎麼喘氣啊?”方羽笑了,在對面的位置上坐下:“跑了一下,怕你等。”梁健朝方羽笑笑,才發現,方羽換了衣服,穿了一件禮服式樣的黑色無袖連衣裙,白生生的肩膀露在外面,脖子裡掛了一串星狀項鏈,熠熠生輝。方羽平時的打扮,比較休閑,即使穿裙子,也只是很隨意的那種,如今這樣正式打扮起來,從方羽身上又透出一種淑女的柔美,讓梁健覺得新鮮。說:“不用急,反正晚上也沒什麼事。還有,你這麼穿挺好看。”
方羽臉上又微微一紅:“謝謝,你這麼說我很開心。”梁健心想,女為悅己姿容,看來這是顛撲不破的道理,連方羽這樣的女孩子也如此,就更別說別人了,便說:“點餐吧,看看,點些愛吃的。”
方羽笑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她很快就點了菲力牛排、水果蔬菜沙拉和一杯雞尾酒。梁健還是很喜歡方羽這種爽快的性格,他知道,有些女孩子點個餐就會猶豫來猶豫去,最後對男的說:“我隨便,你幫我點一些吧。”方羽卻全不是這個樣子,她知道自己要什麼,也不客套,點了便點了。
梁健也很快點好了自己的餐。等餐的時間裡,倆人隨意聊著。梁健發現,方羽的耳垂上,閃亮著兩顆非常漂亮的小耳釘,耳釘是黑色的,卻在燈光下閃爍著異樣的光彩。梁健心想,今天方羽來赴約,真是破費了一番心思呢。他知道方羽對自己有好感,這份好感處處體現在她的舉止上。
每個男人都喜歡跟精心打扮過的女人共進晚餐,沒有一個男人,喜歡和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在餐廳吃飯,也許這就是男人的虛榮心吧。但很多時候,虛榮心是最難改變的。方羽發現梁健在看自己的耳釘,就問:“好看嗎?”
梁健點頭:“好看。”方羽說:“這是一個朋友從清邁帶來的禮物。”梁健問:“男朋友?”
話一出口,梁健就覺得自己問多了。沒想到,方羽說:“你想多了。如果是男朋友送的,我不會在和你吃飯時,戴出來。”
這句話的意思讓梁健浮想聯翩,但梁健很快克制住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幾句,很快,點的餐來了。
兩人拿起酒杯,碰了一下,梁健說:“謝謝你。”方羽說:“好吧,我接受了。不過,以後就別再重復謝了。”梁健笑了:“行。”
吃飯時,有幾次,梁健不由自主地朝那個座位看去,曾經他和李菊坐的位置。方羽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問道:“看到熟人了?”梁健搖頭:“沒。”
一會兒,方羽想到自己心裡的疑問:“下午,我聽你說了一句話,你說,我也很快要變成領導了。這句話什麼意思?隨便講講的嗎?”梁健見問,心想,雖然干部工作是保密的,但關於方羽提拔的事情,胡小英已經發話,這件事多半是成了,他也該借此機會給方羽一個心理准備。
梁健說:“這話不是隨便說說的。”方羽說:“難道是真的?我要資歷沒資歷,要能力沒能力,怎麼提拔啊?”
梁健看一眼方羽白生生的肩膀,又把目光移開了,道:“你千萬別這麼想,有了位置,這些東西都會慢慢有的。”方羽笑道:“你的意思是‘屁股決定腦袋’?”梁健說:“這就是機關的現實,也是一個干部成長的方式。”
方羽說:“從分管干部的部長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大家也許都要失望的。”梁健鄭重地搖了搖頭:“很多東西其實並不是如表面認識的這麼簡單,等充分認識到其中的意義,就不會這麼想了。”
方羽來了興致:“我倒想聽聽怎麼個充分認識?”梁健也樂於教導:“‘屁股決定腦袋’,其實就是位置決定你想什麼。這句話的意思,現在被庸俗化了,其實按照古人來說,就是在其位謀其政的意思。如果沒有位置,你就沒有權力,沒有權力也就沒有發言權,沒有動員能力,你想組織別人去干這干那,是不可能的。只有有了位置,你才有了組織上賦予你的權力,你才能干一番事業。梁健繼續說:“而現在大部分人,把這句話理解為,不需要腦子,只需要位置就行了,認為不管是誰,只要坐在一個位置上就能干得好。其實,遠遠不是如此,即便給你一個位置,有些人沒能力干、有些人沒資歷干、有些人沒精力干、有些人沒志向干,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在一個位置上坐穩的。”
方羽說:“就如我,你給我一個位置,我也不一定干得好。”梁健說:“可我不這麼想,胡書記也不這麼想。”方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胡書記?胡書記怎麼可能會提到我呢?”梁健說:“要提拔你擔任第一街道宣傳委員的事情,正是胡書記的意思!”
方羽說:“是胡書記的意思?我恐怕當不好。我只想安安穩穩地當一個一般干部。”梁健說:“在機關裡,沒有一個人是可以安安穩穩的。因為在機關裡,就是一條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食物鏈。現在,你還好,因為上面沒有直接領導,如果下次來一個辦公室主任,整天指使你這個那個,還有就是要求你加班加點,把你所有的業余時間都占據,到時候你能怎麼樣?因為你是那只任人蠶食的小蝦米。
“如果你到了第一街道黨委委員,你就有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怎麼開墾是你自己的事情,手下也有幾個人,你的時間就可以從麻煩的瑣事中騰出來,去學習、去謀劃、去監督,而不是整天收發東西、打印文件,一個人如果一輩子都干這個,最後就會完全失去工作的樂趣。”
以前沒有人這麼徹底地跟自己談過,方羽問道:“真是這樣嗎?”梁健道:“這要看你相不相信?”方羽說:“你說的我一般都相信。”梁健笑道:“那就接受胡書記的好意吧,這幾天准備一下,區委決定要快是很快的。”方羽點了點頭。
梁健又不由自主朝那對情侶所坐的位置望去。方羽問:“梁部長,你真的跟那兩個人不認識?”
梁健不想再隱瞞方羽,就說:“我不是在看那兩人,我是在看那個位置。以前,我跟你們辦公室主任李菊,來這裡吃過一頓飯。”
方羽心裡一動,她沒想到,梁健和李菊還有這麼私人的交往。但她並不想太在意,畢竟李菊已經不在這個世界。她看看梁健,又看看那個位置:“是嗎?就坐在那裡?”梁健點了點頭,說:“是的。”
梁健看著方羽說:“這兩天,我心裡始終有一個謎團,一直解不開。不知你能不能幫幫忙?”方羽好奇地問:“是什麼?”
梁健說:“你先看看這個。”梁健把手機打開,將李菊發給自己的短信給方羽看。
方羽輕聲讀了出來:“曾經我們有過共同的時光/就在馬燈部落/我們坐過的位置下/留著永恆的記憶和難以磨滅的證據……這是詩歌?”
梁健說:“這是李菊發給我的一條短信,而且是李菊出事的那晚發過來的。我對發來短信的時間,進行了推算,應該就在李菊出事的前幾秒種。這兩天,我空下來,就時不時想,這什麼意思!”
方羽想了想說:“也許……李主任,對你有好感?她懷念跟你在這裡吃飯的時光?”梁健說:“我也弄不清楚,但如果單單為了表示好感,她干嘛要在幾乎是在出事的同時發給我呢?!”
“這倒也是,這個時間點,有點詭異,”方羽也陷入了沉思,她不由朝那對情侶所坐的位置看去,一直看著,足足有幾分鐘……
“會不會,就是字面的意思?!”方羽“謔”地站了起來,朝著那對情侶走去,她重復著那句話:“我們坐過的位置下/留著永恆的記憶和難以磨滅的證據……”
梁健對方羽的異常舉動頗為驚訝,也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趕緊追上去。
方羽跑到情侶的身邊,對那個男人說:“先生,不好意思,請問,你能出來一下嗎?”這個男人,見一個青春單純的女孩對自己提出這樣的請求,不知何意。
那個女人,則對男友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不好意思,只需要麻煩你們站起來兩分鐘,上次我們在這裡吃飯,把一份東西留在了位置下面,想要找一下。”方羽笑了笑,“打擾你們吃飯,很不好意思,這頓飯我們請。祝你們每天開心幸福!”說著方羽朝緊跟過來的梁健看了一眼,梁健會意,也說:“謝謝你們,這頓飯我們請,祝願你們事事順心。”女人見這個女孩跟自己男友沒啥關系,懸著的心也就放松了下來,說道“沒事,你們找吧”,說著就跟男友站了起來。
方羽蹲了下來,梁健也跟著蹲下來。旁邊座位上的人對他們倆的怪異舉動,都投來疑惑的目光,引得服務員也過來了。
方羽在桌子底下看了一會,沒有發現任何東西,又彎下身子朝椅子底下看去。忽然她的目光撞上了一個黃色的信封袋。信封袋被膠帶黏貼在椅子底部,方羽快速鑽入了裡面。梁健只能看到她圓潤的臀
部。梁健說:“還是讓我來吧!”方羽說:“我已經夠到了,拉我一把。”
梁健只好揉住方羽的纖腰,將她有如拔蘿蔔一樣往後拖出來。方羽手中拿著一個信封袋,舉到梁健眼前。
梁健驚訝的接過信封袋:“難道這就是短信裡說的——我們坐過的位置下/留著永恆的記憶和難以磨滅的證據?”
兩人快速結賬,離開了馬燈部落餐廳,打開信封袋,抽出裡面的東西,是一套賬目明細,關於朱庸良濫用公款、收受賄賂等證據,全部都在上面。這些東西一旦拿到上級紀委,朱庸良就徹底完蛋了。
梁健坐在胡小英辦公桌對面。胡小英正一頁一頁地翻看那些賬冊。這的確是關於朱庸良違紀違法的明證,有了這些東西,朱庸良是在劫難逃的。梁健心想,胡小英看到這些證據,肯定會非常興奮,畢竟組織部的掌門人,可以調換了,這對於胡小英清除異己,無疑是一件好事。
但看完這些賬冊,胡小英卻將東西放在了桌上,沉思起來。
梁健頗覺意外,問道:“胡書記,有什麼不對頭嗎?”胡小英說:“沒有。不過,我有個請求。”梁健奇怪:“胡書記,你為什麼跟我說請求呢!你吩咐好了!”
胡小英望住梁健說:“這些證據是你拿到的,不過,從現在開始,這些證據就放在我這裡行不行?我不想將他們上交給上級紀委!”
梁健愣住了,這是讓朱庸良下崗的難得機會,胡小英為什麼要放棄?梁健說:“為什麼?能不能告訴我原因?”
胡小英說:“宏市長昨天跟我打了電話,他說,下一階段,長湖區要集中精力搞建設,主要是要把東部新城的建設搞起來。這需要一個和諧的氛圍,長湖區的干部,至少在近段時間,不能再出事,這會影響發展的精力、進度和氛圍。為此,長湖區的領導班子中,最近最好不要有事情。這是從長湖區發展的大局出發來考慮。如果我們還是相互檢舉揭發,不利於營造一個發展的良好氛圍。”
梁健說:“那不是便宜了朱庸良?”胡小英說:“我呆會就找朱庸良來談話,把這份東西直接給他看。我想,只要我們手裡有這份東西,他會乖乖聽話的。”
梁健想,這是領導考慮問題的方式,他沒有什麼好反對的,就道:“這些證據,就由胡書記來處理吧,我沒意見。”
一個小時後,胡小英找朱庸良談了話。朱庸良從胡小英辦公室出來,渾身冷汗。他對胡小英說,從今以後,一定會大力支持胡書記,顧全大局、恪盡職守,胡書記讓怎麼做,就怎麼做。
幾天之後,他腦海裡,始終是胡小英將那刀證據材料放入桌子抽屜的那一刻。朱庸良心想,難道我要一直讓胡小英把自己捏在手裡?只要我把那些證據材料拿到手,銷毀掉不就行了?
朱庸良怎麼都無法消除這個想法,十天之後,他雇佣了一個盜竊高手,在午夜的時候,打開了胡小英辦公室的門。小偷在桌子抽屜裡沒有找到那份材料,但在所有地方翻箱倒櫃之後,終於還是找到了證明材料,交到了朱庸良手裡。
朱庸良將這份材料點燃,看著它在烈火中卷曲,化為灰燼,朱庸良終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朱庸良走在路上的腳步也變得異常輕盈。這個晚上,他找了幾個朋友大喝一場,由於離家不遠,他就一個人晃晃悠悠的回家。
在轉彎角,忽然一個中年女人擋住了他的去路。中年女人盯著他問道:“朱部長,你還認得我是誰嗎?”
李菊母親朝朱庸良笑笑說:“朱部長,你的記性真好,能和我握個手嗎?”朱庸良看到李菊的母親並沒有衝自己打罵,握個手當然沒什麼大問題,朱庸良把手伸出去。
李菊母親的手也伸出來,不知什麼時候,她的手中多了一柄鋒利的匕首。朱庸良剛反應過來,匕首有如切西瓜一樣,扎入了朱庸良的腹部,李菊母親並沒有就此停住,而是往上挑起,匕首“謔”地一下,從他心窩裡翻出……
李菊母親走開了。朱庸良倒在地上,嘴巴和腹部鮮血翻滾,有人看到,嚇得大喊起來,趕緊逃走了。見此慘狀,大家都怕牽扯到自己,沒人敢過去幫忙,也沒有人報警……
第二天一早,胡小英來到辦公室,看到辦公室如此狼藉的模樣,震驚了。她堂堂一個區委書記的辦公室竟然被小偷大肆侵犯。胡小英稍一查找,就發現朱庸良的證據材料沒有了。胡小英心道,看來對有些人還真不該留一點余地……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區公安局長徐建國報告:“朱庸良部長,昨晚在街頭被人刺死。凶手目前還沒找到。”
胡小英放下手機,好一會才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長湖區組織部長朱庸良被謀殺的事情,一時間成為鏡州市的新聞。很快警方也破案了,凶手就是朱庸良以前的下屬李菊的母親。新聞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被更新的新聞所取代。
新的長湖區組織部長到任之前,區委決定暫且由常務副部長宋城主持工作。
不久之後,長湖區又動了一波干部,區委組織部辦公室方羽被提拔為第一街道黨委委員,分管宣傳工作。
就在同一天,市政府秘書長、辦公室主任肖開福正式來長湖區協商調梁健去市府辦的事情。肖開福握住梁健的手說:“歡迎你盡快加入我們的隊伍。”
梁健說:“一些聽組織安排。”肖開福看著梁健,點了點頭,臉上是掛著笑的。
但在梁健看來,肖開福的笑容之中,似乎還掛著其他摸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梁健頓時感覺,調任市府辦工作,是凶是吉,真的很難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