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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八一章

恰逢雨連天 沉筱之 4966 2024-03-17 21:48

  

  此為防盜章

  左謙抱拳謝禮,轉身問覃照林:“覃指揮使,禮部幾位大人可還安好?”

  躲在茶坊裡吃了一晌茶,已不能再好了,覃照林想。

  轉而又想到蘇晉,雖說區區知事,不值一提,可他方才被江主事點了醒,猜想蘇晉約莫有來頭。眼前林立著一干子官階壓死人的大員,也不知誰才是蘇知事背後那位。

  他如實答了一番,在心裡打起算盤,卻沒算出個所以然,破罐子破摔地想,管得他娘的誰呢,只要不是都察院的鐵面菩薩就好。

  他一大老粗,心裡想甚麼,臉上寫甚麼。

  左謙喝道:“把話往明白裡說,別吐一半,咽一半。”

  覃照林連忙磕了個頭,道:“稟殿下,稟御史大人,稟左將軍,禮部幾位大人雖好著,但是應天府衙門的蘇知事早先過來幫忙,眼下還陷在人群裡頭沒出來。”

  此話一出,四周竟似乎安靜了些許。

  覃照林微微抬起眼皮,覷了覷各位大人的神色,柳朝明慣常冷著一張臉,這便算了,朱南羨雖貴為殿下,卻是個出了名好伺候的主兒,可這一看,眉梢眼底哪裡還找得出一絲和氣。

  左謙恍然憶起四年前,十三殿下大鬧吏部,好像就是為一個姓蘇的,心思急轉,問道:“可喚作蘇時雨?”

  覃照林茫然道:“啥?”

  柳朝明立在一旁,忽然開口道:“蘇晉,時雨是他的字。”

  覃照林呆了一呆,忙道:“對,對,正是蘇晉。”

  心底有一股晦氣油然而生。

  蘇晉這廝究竟甚麼來頭?連金吾衛的頭兒與左都御史都曉得他的小字?這麼有牌面,那你他娘的還跑到這來?還自告奮勇地去撈人?整老子的嗎?

  朱南羨忽問道:“他去了多久了?”

  覃照林道:“回殿下,已去了兩個時辰。”說著,他一頭砸在地上,險些磕出個坑,“稟殿下,稟御史大人,屬下知錯了,屬下這就去找蘇知事,等把人找著了,再把俺腦袋割下來給知事大人當球耍。”

  卻沒人再理他。

  那頭左謙已下令金吾衛列長龍陣,二人成排,執矛開道,將朱雀巷擁擠的人潮強行撕出一道口子。

  覃照林看到這陣仗,以臉貼地,在心裡哆哆嗦嗦地算自己還余幾個時辰可活。

  倒是在他身邊跪著的江主事,看他這副倒霉樣,想起自己幾日前的光景,心中略感寬慰,在一旁勸道:“指揮使,想開點兒,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

  不多時,有小兵來報,說找著人了。

  朱南羨看柳朝明一眼,微一點頭,便大步流星地朝朱雀巷邁去,然而只堪堪走了幾步便頓住了。

  長巷深長,金吾衛分列兩側,盡頭處跌跌撞撞走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

  她的右手邊還懸著一把長刀,隔得遠,看不清是握是提,卻無力地拖著,刀鋒履地,發出尖銳的刺響。

  日暮前的日輝異常濃烈,像淬了金子一般兜頭澆下。

  蘇晉的心裡卻浮起稠密的雲,雷聲轟隆過境,洋洋灑灑下得不是雨,是冰粒子。

  金吾衛從她手裡接過許元喆的一瞬間,她便覺得完了。

  到底還是驚動了親軍,驚動了聖上。

  三十年前,前朝大亂,各方勢力並起,景元帝兵馬中原,立隨為國,景元為年號;十五年前,肅清黨羽,以謀逆罪、勾結前朝亂黨之罪,誅殺功臣,將北都舊址付之一炬,牽連北地數萬人。

  而今天下已定,卻因一場科考,揭起北方仕子的舊傷疤。

  

  蘇晉一時有些自責,想到張石山柳朝明將重任交到她肩上,自己卻有辱其命,恨自己沒能早作准備,竟讓孫印德將衙門的衙差都帶走,如果昨晚警醒些就好了,又何至於拼了命挽回仍是功虧一簣?

  可是,再給自己百余衙差,又有甚麼用呢?

  蘇晉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來。

  誰能料到一場南北之差的科考案竟能鬧到今日這種地步?她不過一從八品知事,沒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便是豁出性命,也不過將自己搭進去,又能扭轉甚麼乾坤?

  罷了罷了,是她腦子進水,才妄圖將社稷禍福扛在己身,誰生誰死於她何干?權當自己的良心已讓狗吃了,圖個輕松痛快。

  有金吾衛上前來攙她,蘇晉擺了擺手,避讓開來。

  她徑自走到柳朝明跟前,跌跌撞撞地跪下,張了張口,還沒說話就咳出一口血來。

  也不知是身上的傷所致,還是心緒百轉逼出來的。

  蘇晉抬起袖口,抹了一把嘴角,道:“雖盡全力,有負所托,大人要罰,便罰吧。”

  柳朝明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臉色蒼白,嘴角的血是烏色,大約內腑有傷。右手虎口已震裂,想是沒力氣握刀,才將刀柄綁在了手上。

  左臂被人劃了一刀,衣袖是裂開的,裡頭的衣衫已被血染紅,其余還有多少傷不知道,所幸身上的血不全然是她的,大約還有被她砍傷的人。

  柳朝明淡淡道:“杖責二十,罰俸三年,你選一個。”

  蘇晉垂眸笑了一聲:“打板子吧,餓死是小,失節事大,下官小小知事,罰三年俸祿,該揭不開鍋了。”

  居然還有力氣說笑,大約死不了。

  柳朝明“嗯”了一聲道:“二十板子記下了,改日上都察院來領,先去找大夫把傷瞧好,省得旁人說我都察院仗勢欺人。”

  蘇晉再往地上磕了個頭,吃力地站起身,剛要走,不防身後又有人低聲喚了一句:“蘇晉。”

  蘇晉回過身,一時茫然地將那身著紫衣,玉樹臨風的人望著。

  朱南羨有些無措。他忽然在想,轉眼經年,蘇晉會不會不記得自己了?

  可自己一堂堂皇子,當今太子的胞弟,身份尊崇,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被人忘了,豈不十分尷尬?

  思及此,朱南羨咳了一聲道:“你……你便是蘇晉吧?本王方才聽——”頓了頓,看了左謙一眼,左謙即刻會意,湊到他耳邊道:“姓覃。”

  “覃指揮使提起,說你為救登科仕子,孤兵深入,正要與柳御史說,論罪雖要罰,但論功也要賞的,你……”朱南羨再一頓,見蘇晉的眼神古怪起來,不由道:“你或許沒見過本王,本王是——”

  然而不等他說完,蘇晉便道:“是十三殿下不記得了,微臣曾與殿下有過一面之緣。”說著,徑自朝朱南羨拜下:“微臣蘇晉,參見十三殿下。”

  朱南羨呆了片刻,心中一忽兒喜,一忽兒懊惱,見她又跪又立牽動傷口,立時道了句:“平身。”又自矜道:“哦,難怪本王瞧你十分面善。你身上的傷不要緊吧?左謙,你即刻去太醫院請醫正。”

  蘇晉道:“不必了,微臣身上的傷不打緊,去找尋常大夫瞧過便是。”再合手一拜,道:“多謝殿下厚意,若無他事,還望殿下恕微臣告退。”

  朱南羨鬧了一出對面不識,見蘇晉執意要走,也不好多留,任由她去了。

  斜陽日暮,不多時,五城兵馬司與金吾衛便將朱雀巷的人潮疏散完畢。柳朝明見此間事了,稱還要回宮跟皇上復命,也與朱南羨告辭。

  禮部幾個大員見此,紛紛跟朱南羨拜了三拜,尾隨柳朝明而去。

  倒是不知何時來的刑部員外郎,揪著一名死囚跪到朱南羨跟前,問:“十三殿下,這死囚當如何處置呢?”

  朱南羨一愣:“你們刑部處置死囚,來問本王做甚麼?”

  員外郎苦著一張臉道:“是不關殿下您的事,可這死囚原是柳大人為蘇知事討的,可蘇知事似乎將這事忘了。柳大人走的時候,微臣問過他要怎麼處置,他卻說殿下您在場,他不好做主。”

  朱南羨本想說,左右是個死囚,擇日砍了算了,可聽員外郎說完,不由多瞧了那死囚兩眼,問:“這人是蘇知事討要的?”

  員外郎道:“大約是吧。”

  於是朱南羨深思了一陣,慎重道:“將他帶往本王府上,好吃好喝伺候著,切不可怠慢了。”

  蘇晉記得,祖父曾說:“自古君權相權兩相制衡,有人可相交於患難,卻不能共生於榮權,朱景元生性多疑,屠戮成性,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看來這古今以來的‘相患’要變成‘相禍’了。”

  後來果然如她祖父所言,景元帝連誅當朝兩任宰相,廢中書省,勒令後世不再立相。

  那場血流漂杵的浩劫牽連復雜,連蘇晉早已致仕的祖父都未曾躲過。

  蘇晉記得那一年,當自己躲在屍腐味極重的草垛子裡,外頭的殺戮聲化作變徵之音流入腦海,竟令她回想起青花瓷瓶碎裂的情形。

  彼時她怕祖父傷心,花了一日一夜將瓷瓶拼好,祖父看了,眉宇間卻隱有惘然色。

  他說:“阿雨,破鏡雖可重圓,裂痕仍在,有些事盡力而為仍不得善果,要怎麼辦?”

  要怎麼辦?

  蘇晉不知,事到如今,她只明白了祖父眉間的惘然,大約是追憶起若干年前與故友兵馬中原的酣暢淋漓。

  舊時光染上微醺色尚能浮現於閑夢之中,醒來時卻不甘不忍昔日視若珍寶的一切竟會墮於這凡俗的榮權之爭焚身自毀。

  蘇晉想,祖父之問,她大概要以一生去求一個解,而時至今日,她能做到的,也僅有盡力二字。

  朱南羨疾步如飛地把蘇晉帶到離軒轅台最近的耳房,回頭一看,身後不知何時已跟了一大幫子人,見他轉過身來,忙栽蘿蔔似跪了一整屋子。

  這耳房是宮前殿宮女的居所,未值事的宮女當先跪了一排,身後是一排內侍,再往後一直到屋外,黑壓壓跪了一片承天門的侍衛,其中有幾人渾身濕透,大概方才跟著他跳了雲集河。

  朱南羨輕手輕腳地將蘇晉放在臥榻上,然後對就近一個宮女道:“你,去把你的干淨衣裳拿來,給蘇知事換上。”

  那宮女諾諾應了聲:“是。”抬眼看了眼臥榻上那位的八品補子,又道:“可是……”

  朱南羨覺得自己腦子裡裝的全是糨糊,當下在臥榻邊坐了,做賊心虛地遮擋住蘇晉的胸領處,又指著宮女身後的小火者道:“錯了,是你,你去找干淨衣裳。”

  小火者連忙應了,不稍片刻便捧來一身淺青曳撒。

  朱南羨命其將曳撒擱在一旁,咳了一聲道:“好了,你們都退下,本王要……”他咽了口唾沫,“為蘇知事更衣了。”

  一屋子人面面相覷,一個也不敢動。

  先頭被朱南羨指使去拿衣裳的宮女小心翼翼地道:“稟殿下,殿下乃千金之軀,還是讓奴婢來為蘇知事更衣吧?”

  朱南羨肅然看她一眼,拿出十萬分慎重,道:“放肆,你可知男女授受不親?”

  宮女噤聲,帶著一屋子女婢退出去了。

  正好先頭傳的醫正過來了,見宮女已撤出來,連忙提著藥箱進屋,卻被朱南羨一聲“站住”喝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在門檻上跪了。

  朱南羨又肅然道:“本王方才說的話,你沒聽見?”

  醫正一臉惛懵地望著朱南羨:“回殿下,殿下方才說的是男女授受不親,但微臣這……”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榻上躺著的,大意是他跟蘇晉都是帶把兒的。

  朱南羨一呆,心中想,哎,頭疼,這該要本王如何解釋?

  思來想去沒個結果,朱南羨只好咳了一聲,更加肅然地道:“大膽,本王怎麼說,你便怎麼做,都是男的就可以不分彼此上手上腳了麼,趕緊滾出去。”

  此話一出,醫正連忙磕了個頭,與一幫子仍跪在地上尚以為能上手上腳的內侍一齊退了出去,臨到耳房外時還聽到朱南羨慎之又慎地再交代了一句:“把門帶上。”

  醫正連忙將門掩得嚴嚴實實,忍了忍實在忍不住,對垂手立於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宮前殿內侍總管說:“張公公,十三殿下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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