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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二一五章

恰逢雨連天 沉筱之 4096 2024-03-17 21:48

  

  此為防盜章晏子萋卻沒個閨閣女子的樣子,一路來四處張望,大約不曾受教過“禮儀居潔,耳無塗聽,目無邪視”。

  蘇晉看她抿了口茶,問:“你可知你家公子為何將玉印落在了貢士所?”

  晏子萋道:“貢士所進出不是有武衛把守麼,他們沒見過我家三少爺,少爺便拿這玉印叫他們瞧。”

  蘇晉反問道:“他是詹事府少詹事,拿官印自證身份不是更妥當?”

  晏子萋訕訕道:“我家少爺出門得急,沒帶上官印。”

  “是麼?你是晏三公子甚麼人,連他身上揣沒揣著官印都曉得?”蘇晉又問,一頓,合手打了個揖,平靜地喚了聲:“晏大小姐。”

  晏子萋一時怔忪,她今日特意梳了丫鬟頭,穿了素裙裝,裡裡外外打扮妥當,以為一切都萬無一失了,沒成想這蘇晉只瞧了她兩眼,便識破她的身份。

  晏子萋站起身,笑得牽強:“蘇公子誤會了,我……奴婢哪是甚麼小姐,不過是貼身侍奉三少爺,曉得的多了些罷了。”

  蘇晉的目光落到窗外,卯時三刻,該是上值的時候,天已大亮了。

  她不欲與晏子萋多作糾纏,徑自道:“蘇某雖是末流知事,但尋常丫鬟見了我,便是不稱一聲大人,好歹也叫官人,你卻喚我公子。”晏子萋張了張口,剛欲辯解,蘇晉打斷道:“此其一。其二,你若當真是丫鬟,斷沒有本官斟茶與你,你不推讓就接過去的道理。你自初見我,不曾向我行禮,自進得花廳,也是你坐著,我站著與你說話,可見是養尊處優慣了,此其三。”

  蘇晉定睛看著晏子萋:“還要聽其四其五麼?”

  晏子萋被這一通大論震得說不出話,過了會兒,她訕訕地擺了擺手:“哎,那個……”像是在嘆氣,又像是砧板上的活魚,還妄圖垂死掙扎。

  蘇晉自小與之乎者也打交道,“女四書”好歹涉獵過,心中對大家閨秀的形容有個大致輪廓,斷不像晏子萋這般不成體統的。

  一時又憶起她已被退親了三回,也不是沒有因由可溯。

  然而這樣也好,她不嬌弱,不矜貴,反而是好說話的。

  蘇晉有的放矢:“我可以將玉印還你,但我要知道,你那日究竟為何要去找晁清,你與他說過甚麼,又因何事爭執。”

  晏子萋垂頭喪氣地思量了一陣,終於放棄掙扎:“我可以告訴你,但——”她驀地抬起頭,看向蘇晉:“我有一個要求。”

  蘇晉道:“你說。”

  晏子萋道:“今日狀元游街,你帶我去瞧一眼。”

  蘇晉無言,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陣兒。

  這怕不是有病吧?

  晏子萋又切切道:“其實我就是為這事來的,其中因果不便與公子細說,但是……”

  但是蘇晉對這因果不感興趣,外頭天已亮透了,她將晏子萋撂在花廳,轉身往當值的前堂走去,左右晏氏玉印還在她袖囊裡揣著,遲早能叫晏子萋開口。

  蘇晉一跨過前堂門檻,裡頭當值的幾個齊刷刷將她盯著。

  劉義褚萬年不變地捧了盞茶,“咳”了兩聲,十分正經的樣子:“蘇知事,咱們衙門上值,可不興帶家眷的。”

  蘇晉的腦仁兒剎時疼了起來,回身一看,晏子萋果然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目光對上,還尷尬地衝她笑了一下。

  劉義褚溜達到蘇晉身邊,又拿胳膊撞了一下她:“是哪兒的人?可許過婚配了?”

  晏子萋生怕蘇晉將她的身份透露出來,活學活用地施了個禮,輕聲道:“稟大人,大人誤會了,奴婢乃太傅府三公子的丫鬟,眼下是來找蘇大人取一我家公子的信物。”頓了一頓,心生一計,說道,“公子還吩咐奴婢,取了信物,要馬不停蹄地將信物交給長平小侯爺,就是禮部的任郎中大人,聽說眼下正帶著新登科的狀元游街呢。”

  劉義褚不由瞪大眼:“你要去游街的地兒?”

  那頭蘇晉已吩咐道:“阿齊,備馬車。”

  立在堂前聽了半日牆角的一小廝探出個頭來,看了看蘇晉,又看了看晏子萋:“敢問知事大人,姑娘這是要去夫子廟,還是要去朱雀巷?看時辰,新登科一行人馬出宮門該有好幾碗茶的功夫了。”

  “去太傅府!”蘇晉額上青筋一跳,怫然道。

  正這時,外頭連滾帶爬進來一人:“劉大人,蘇知事,出事了!”

  這人是今日當差的衙役,昨兒二更天被孫印德指派去朱雀巷的,興許是被嚇著了,說得顛三倒四。

  蘇晉聽了個大概。

  游街途中一直有人鬧事,至朱雀巷,場面徹底失控,五城兵馬司的兵衛只險險護得禮部幾個官員與狀元爺的安危,榜眼和探花均被掀下了馬,卷進人潮裡去了。甚至有人與官兵打起來,有死有傷。

  那衙役煞白著一張臉,驚魂未定:“小的從未見過這陣仗,那些鬧事的連皇榜都撕了,怕是要折騰個不死不休!”

  劉義褚聽到有死傷,臉也白了,問道:“孫府丞人呢?他不是早也帶人巡視去了麼?沒跟著狀元爺一行人馬?沒幫著五城兵馬司治治這群不要命的?”

  衙役咽了口唾沫:“原是帶人跟著的,可走到夫子廟,那些鬧事的看到穿官服的已是六親不認,孫大人就……”

  “混賬東西!”不等他說完,劉義褚一拳砸在門柱上,也顧不上誰官大誰官小,轉頭看著蘇晉,問道:“你來說,該怎麼辦?”

  蘇晉只覺從昨日到今晨,這一茬兒接著一茬兒如驚濤拍岸,撞得她太陽穴生疼,而今到了這旦夕存亡的一關,她竟奇異般冷靜下來,余光裡掃到一步步悄無聲息退出去的晏子萋,高喝了一聲:“站住!”

  伴著這一聲呼喝,守在府門外的兩名衙差將水火棍交叉一並,攔在晏子萋跟前。

  蘇晉沉聲吩咐:“來人,把她給我捆了!”

  晏子萋瞠目結舌:“你敢——”話未說完,已有差役背著麻繩來了,他們不知眼下此人正是晏家大小姐,只以為是尋常丫鬟,三下五除二就將她捆了起來。

  

  晏子萋已急得帶了哭腔:“你這麼做,就不怕得罪晏家,得罪太傅?”

  蘇晉道:“若任你去了朱雀巷,我這腦袋也就不用在脖子上呆了。”她頓了頓,又一想這京師上下不知哪條街巷還藏著趁亂鬧事的歹人,晏子萋這一去未必無恙,便從袖囊裡將晏氏玉印取出,交到晏子萋手裡,冷冷道:“拿走防身。”

  蘇晉看著阿齊將晏子萋拎上馬車,回頭便與劉義褚道:“你留下,給我備一匹馬。”

  劉義褚愣了愣:“你瘋了?”

  蘇晉一陣風似地折回堂內,取了官服往身上籠了,一面說道:“不然呢?守在這裡坐以待斃?還是帶著十幾個衙差抓人去?怕是連夫子廟都殺不過去就要被打回來。”

  差役已將馬備好,劉義褚一想到方才的衙役說那群鬧事的看見當官的六親不認,覺得蘇晉簡直作死,再勸道:“那你好歹將這身官服脫下來啊!”

  蘇晉翻身上馬:“我區區知事,沒了這身官服,如何差遣得動尚在當場的衙役?如何跟五城兵馬司借人?”

  劉義褚一把抓住韁繩,狠狠咽了口唾沫道:“時雨,你聽我說,衙門的差事哪能比自己的命重要?便是今日這差當不好了,大不了致仕不干了,往後的日子山遠水長,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蘇晉知道他是為自己好。

  她勒韁坐於馬上,看著天邊變幻莫測的雲,耳畔一時浮響起喊打喊殺之聲。

  十年前的浩劫猶自振聾發聵,遑論今日?

  蘇晉低聲道:“我不是跟自己過不去,是人命。”

  劉義褚聽了這話,愣然地松開韁繩,蘇晉當即打馬而去,濺起一地煙塵。

  有衙役在一旁問:“劉大人,我們可要跟著去?”

  劉義褚搖了搖頭,他們十來人,去了又有何用?

  他忽然有些想笑,孫老賊雖不學無術,但看蘇晉倒是看得准,面兒上瞧著是個明白人,皮囊裡一身倔骨頭。

  劉義褚心裡不是滋味,他是個得過且過的人,將“安穩”看得比甚麼都重要。

  可蘇晉那一句“人命”仿佛點醒了他,讓他隱隱窺見這場荒唐的鬧事將會結下的惡果。

  難怪堂堂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會並頭找上門來。

  劉義褚當機立斷道:“你去找周通判,讓他能召集多少人召集多少,去朱雀巷與蘇知事彙合。”又吩咐另一名差役,“你拿著我的官印,去都察院找柳大人,就說蘇知事獨自一人去了朱雀巷,讓他無論如何,命巡城御史也好,驚動上十二衛也好,去看看蘇知事的安危。”

  她的祖父是當世大儒,胸懷經天緯地之才學,也有洞悉世事之明達。

  後來景元帝當真得了江山,曾三拜其為相,祖父或出任二三年,最終致仕歸隱。

  蘇晉記得,祖父曾說:“自古君權相權兩相制衡,有人可相交於患難,卻不能共生於榮權,朱景元生性多疑,屠戮成性,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看來這古今以來的‘相患’要變成‘相禍’了。”

  後來果然如她祖父所言,景元帝連誅當朝兩任宰相,廢中書省,勒令後世不再立相。

  那場血流漂杵的浩劫牽連復雜,連蘇晉早已致仕的祖父都未曾躲過。

  蘇晉記得那一年,當自己躲在屍腐味極重的草垛子裡,外頭的殺戮聲化作變徵之音流入腦海,竟令她回想起青花瓷瓶碎裂的情形。

  彼時她怕祖父傷心,花了一日一夜將瓷瓶拼好,祖父看了,眉宇間卻隱有惘然色。

  他說:“阿雨,破鏡雖可重圓,裂痕仍在,有些事盡力而為仍不得善果,要怎麼辦?”

  要怎麼辦?

  蘇晉不知,事到如今,她只明白了祖父眉間的惘然,大約是追憶起若干年前與故友兵馬中原的酣暢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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