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朱憫達眉頭微微一蹙,眯眼看了刑凳上的蘇晉一眼,淡淡道:“柳大人這是做甚麼?快快平身。”
柳朝明並不起身,而是道:“殿下,蘇知事是都察院傳進宮審訊的,如今犯了錯,也該由都察院一力承擔。”
朱憫達心底一沉,果然又是為了蘇晉。
他冷冷道:“此子雖是柳大人傳進宮的,但他所犯之錯與都察院的審訊無關,柳大人無需掛懷。”
柳朝明卻不退讓:“敢問殿下,蘇晉所犯何事?”
朱憫達不悅道:“怎麼,如今本宮想殺個人,還要跟都察院請示一聲?”
柳朝明道:“殿下恕罪,微臣並非此意。但蘇晉冒犯太子殿下,微臣自覺難辭其咎,殿下若要責罰,便連微臣一並責罰了罷。”
朱憫達目色陰鷙,冷笑一聲問道:“若本宮要他死呢?”
柳朝明聲色沉沉:“請殿下一並責罰。”
朱憫達看了眼被俘在地依然拼死掙扎的朱南羨,又看了眼跪在一旁決絕請命的柳朝明。他不明白,不過是一名從八品知事,縱然胸懷錦繡之才,在巍巍皇權之下,也只是一只螻蟻,而他貴為太子,想殺一只螻蟻,就這麼難?
朱憫達身上畢竟留著朱景元的血,他認定的事,旁人越是攔阻,越是要不惜一切去做。
他冷笑出聲:“好,好,如你們所願,本宮先殺了他,再將你二人一一問罪!”
正是這時,殿閣另一端傳來怯怯一聲:“大皇兄。”
朱憫達側目望去,朱十七與一名身著孔雀補子的人正立於殿閣一側。
孔雀補子當先一瘸一拐地走來,笑盈盈叫了朱憫達一聲:“姐夫。”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一陣兒因進言“南北之差大約誤會”,被他爹打折了腿的戶部侍郎沈奚。
卻說沈奚有兩個傾國傾城的家姊,其中一個嫁給了朱憫達做太子妃。因此他雖是臣子,幸沾得家姊美貌的榮光,混成了半個皇親國戚。
眼下朝臣宮人俱在,朱憫達聽得這一聲“姐夫”,黑著臉斥道:“放肆!”
沈奚嘻嘻一笑,這才施施然拜下。
朱憫達與太子妃感情甚篤,對這名常來常往的小舅子也多三分寬宥,並不計較他沒分沒寸,而是道:“你先帶十七回東宮,等本宮料理完此處事宜,回去一起用膳。”
沈侍郎素來是個瞎湊熱鬧的,聽了這話也不挪腿腳,當下拽了朱十七一並在朱憫達跟前跪了,煞有介事地說:“姐夫正生氣,我這小舅子怎麼好走?這麼著,反正姐夫要罰人,不如順個便,把我跟十七一並也罰了吧?”
朱憫達被他攪得一陣頭疼,罵道:“讓你滾便滾,還跟著胡鬧!”
沈奚詫然道:“這怎麼是胡鬧?”拿下巴指了指朱南羨,又指了指柳朝明,“一個嫡皇子,一個百官之首,這闔宮上下除了陛下與姐夫您,最金貴的主兒都跪在求死,我不跟個風求個死,豈不太沒眼力見兒了?”說著,推了一把跪在身旁一臉茫然的朱十七,催促道:“快,求求你大皇兄,讓他賜我二人一死,讓咱們也沾沾十三殿下與柳大人的榮光。”
朱憫達氣不打一處來,怒喝一聲:“沈青樾!”卻不知當說他甚麼才好。
沈奚順杆子往上爬,當即做了一個領命的手勢,看了一眼被捆在刑凳上正盯著自己的蘇晉,指著一旁的羽林衛道:“你還管他做甚麼?區區八品小吏,想死也該排在本侍郎後頭,你這就將捆他的那根繩拿過來。”
羽林衛愣愣地看了眼手裡的麻繩。
沈奚仰頭伸出脖子:“對,就將就這團麻繩,趕緊過來把本官勒死。”
數年之後,蘇晉升任尚書,位極人臣,沈奚因一樁小事栽到了她手上,便套交情問她,能否看在摯友的面子上,私底下責罰則個算了。
蘇晉高坐於堂上,清冷說了聲:“好。”然後扔下一捆麻繩道:“當年綁我那根,你拿去勒脖子吧。”
眼前被沈奚攪和得雞飛狗跳,朱憫達卻在這喧囂中冷靜下來。
沈青樾說得對,柳朝明是百官之首,蘇晉不過區區八品小吏,為了這麼一個人跟都察院僵持不下,不值得。
是他衝動了,險些顧失大局。
朱憫達喝住沈奚,凜然道:“君不君,臣不臣,像甚麼話?”然後側過身,對柳朝明道:“既然有柳大人作保,蘇知事這回的過錯,本宮便不追究了。”然後嘆了一聲,“罷了,看在都察院的情面上,此子就讓柳大人帶走吧。”
羽林衛為蘇晉松了綁,蘇晉因方才挨了一杖,腳落在地面還有些發顫,一名內侍要上來摻扶,她搖了搖頭,往一旁避開了。
蘇晉走到柳朝明身邊,與他一起跟朱憫達拜別。
兩人沒走兩步,朱憫達又叫了一聲:“柳大人。”
蘇晉眸色一黯。
朱憫達的唇邊含著一枚淺笑,仿佛方才的森森怒氣不過是一個玩笑:“柳大人平日公務纏身,與東宮來往的少了,連上個月小兒周歲,也是只見賀禮不見其人。下個月末是太子妃的壽辰,還望柳大人一定要來。”
這便是跟東宮買命的代價吧。
在景元帝暴虐的苛政下,被矯枉過正的朝綱無不彰顯著一種岌岌可危的君臣失衡。
尤其當這名開國君主已垂垂老矣,各皇儲擁藩自重,誰又不覬覦那至高無上的皇權呢?
看似平靜的皇座之下勢力林立,身在旋渦之中,哪怕位極人臣,也是浮萍之身。
柳朝明回首一揖,表情無波無瀾:“多謝殿下相邀,太子妃的壽辰,微臣一定到。”
被折騰過一番的宮前苑終於安靜下來,朱憫達看了一眼朱南羨,見他仍怔怔地盯著蘇晉離開的方向,心裡頭一股怒氣又湧上來,甩袖走了。
羽林衛跟著朱憫達浩浩蕩蕩離去,朱南羨卸了束縛,伸手摘了堵在嘴裡的布巾,然後吐了一口淤血,翻身仰面躺在地上,愣愣地看著風雨欲來的天幕。
他包扎好的膝頭在方才的掙扎中又滲出血來,除了牙齦,指腹也抓得血跡斑斑。
可有甚麼用?五年前他沒有保住蘇晉,換了五年後,他仍沒有。
起碼保住她的,不是他。
沈奚勞心勞力地攪和一番,總算得了個善果,扶住地面跌坐在一旁,看著朱南羨這一身狼狽樣,嘖嘖兩聲問道:“朱十三,方才那個被綁在刑凳上的,就是當年你為了他,差點卸了曾友諒一條胳膊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