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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一六九章

恰逢雨連天 沉筱之 3860 2024-03-17 21:48

  

  此為防盜章身上的囚袍略顯寬大,凜冽的風自袖口灌進來,冷到鑽心刺骨,也就麻木了。

  蘇晉抬眼望向宮樓深處,那是朱南羨被囚禁的地方。昔日繁極一時的明華宮如今傾頹不堪,好似一個韶光颯颯的帝王轉瞬便到了朽暮之年。

  明華宮走水——看來三日前的傳言是真的。

  內侍推開紫極殿門,扯長的音線唱道:“罪臣蘇晉帶到——”

  殿上的人驀然回過身來,一身玄衣冠冕,襯出他眉眼間凌厲,森冷的殺伐之氣。

  這才是真正的柳朝明。蘇晉覺得好笑,嘆自己初見他時,還在想世間有此君子如玉,亙古未見。

  如今又當怎麼稱呼他呢?首輔大人?攝政王?不,他扶持了一個痴人做皇帝,如今,他才是這天下真正的君王。

  殿上的龍涎香沾了雪意,凝成霧氣,叫柳朝明看不清殿下跪著的人。

  “過來些。”沉默片刻,他吩咐道。

  蘇晉沒有動。兩名侍衛上前,將她拖行數步,地上劃出兩道驚心的血痕。

  隔得近了,蘇晉便抬起頭,啞聲問道:“明華宮的火,是你放的?”

  他沒有作聲,蘇晉又道:“你要燒死他。”

  柳朝明這才看見她唇畔悲切的笑意。曾幾何時,那個才名驚絕天下的蘇尚書從來榮辱不驚,寡情薄義,竟也會為一人悲徹至絕望麼。

  柳朝明心頭微震,卻咂不出其中滋味。良久,他才道:“你作亂犯上,勾結前朝亂黨,且身為女子,卻假作男子入仕,欺君罔上,罪大惡極,即日流放寧州,永生不得返。”

  蘇晉又笑了笑:“不賜我死麼?”

  這一生荒腔走板行到末路,不如隨逝者而去。

  囚車等在午門之外,她戴上鐐銬,每走一步,鋃鐺之聲驚響天地。

  柳朝明看著蘇晉單薄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見她的樣子,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風雨連天,她隔著雨簾子朝他打揖,雖是一身素衣落拓,一雙明眸卻如春陽秀麗。

  那時柳朝明便覺得她與自己像,一樣的清明自持,一樣的洞若觀火。

  他只恨不能將她扼死在仕途伊始,只因幾分探究幾分動容,任由她長成參天大樹,任她與自己分道而馳。

  如今她既斷了生念,是再也不能夠原諒他了。

  “蘇晉。”柳朝明道,“明華宮的火,是先皇自己放的。”

  蘇晉背影一滯。

  柳朝明淡淡道:“他還是這麼蠢,兩年前,他拼了命搶來這個皇帝,以為能救你,而今他一把火燒了自己,拱手讓出這個江山,以為能換你的命。”

  蘇晉沒有回頭,良久,她啞聲問:“為什麼,要告訴我?”

  “你不是問,為何不賜你死麼?”柳朝明道,“如朱南羨所願。”

  囚車碾過雪道,很快便沒了蹤跡。

  天地又落起雪,雪粒子落了柳朝明滿肩,融入氅衣,可他長久立於雪中,仿佛感覺不到寒冷。

  一名年邁的內侍為柳朝明撐起傘,嘆了一聲:“大人這又是何必?”他見慣宮中生死人情,曉得這漩渦中人,不可心軟半分,因為退一步便萬劫不復。

  “尚書大人本已了卻生念,大人那般告訴她,怕是要令她置之死地而後生了。蘇大人在朝野勢力盤根錯節,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今聖上又是假作痴傻,若有朝一日,她得以返京,與大人之間,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他們相識五載,連殿上的帝王亦如走馬燈一般換了三輪,生死又何妨呢。

  “若她還能回來。”柳朝明笑了笑,“我認了。”

  柳朝明也正盯著她,他默了半日,將未說完的後半句收了回去,合袖再向朱南羨一揖,折轉身走了。

  朱南羨抬手令四下的人也撤了,這才問道:“蘇知事,你可有甚麼故舊犯了事,讓刑部逮去了?”

  蘇晉原垂著眸,聽到故舊二字,猛然抬起眼來。

  雙眸灼灼如火,朱南羨被這目光一攝,心中滯了一滯才又說:“此人可是你跟刑部討去的死囚?”

  蘇晉反應過來,原來他說的,是鬧事當日刑部帶去朱雀巷的死囚。

  她的眸光一瞬便黯淡下來。

  當日她離開前,看了那名死囚一眼,雖不記得長什麼樣,可究竟是不是晁清,她心中還是有數的。

  蘇晉道:“殿下有所不知,這名死囚其實是都察院的柳大人命刑部送來,為防事態失控,留作一條殺一儆百的退路,可惜來得太晚,沒派上用場。”

  然而朱南羨聽了這話,眨巴了一下雙眼,卻道:“本王已特地盤問過,這死囚說與你相識。”

  見蘇晉詫異地將自己望著,朱南羨又咳了一聲,直了直腰身道:“自然,本王軍務纏身,也不是親自盤問,只是屬下的人遞話來說,這死囚連你曾中過進士,後來在松山縣當過兩年差使也知道。”

  這就有些出乎蘇晉的意料了。

  她自從松山縣回到京師以後,結交之人除了應天府衙門裡頭的,不外乎就是晁清與幾名貢士。除此之外,還能有誰對她知根知底?

  蘇晉不由問道:“那殿下可知道,這死囚為何認識我?”

  朱南羨道:“他機靈得很,說話只說一半,別的不願交代,只顧鬧著自己冤枉。”

  蘇晉一愣,一個被冤枉的死囚?

  但柳朝明把他從刑部提出來,分明是因他的死罪板上釘釘,刑期就在近日,才做殺一儆百之用的。

  蘇晉想到此,忽然覺得不對勁。

  若是做殺一儆百之用,那麼官府必然要當著眾仕子的面殺人,雖然能暫且控制住場面,但也終會導致民怨沸騰,事後更難收場。

  柳朝明來京師衙門的本意,就是為將此案大事化小,倘若鬧出了命案,豈不與他的本意相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嗎?

  若不是為了鬧事的仕子,柳朝明從刑部提一名死囚的目的何在?

  蘇晉問:“大人可知道這死囚所犯何案?”

  朱南羨道:“掰不開他的嘴。”

  蘇晉仔細回想,當日,柳朝明自始至終只有一句話——我會從刑部提一個死囚給你。

  給她的?

  蘇晉想到這裡,不由問:“十三殿下,那死囚現在何處?已被處斬了嗎?”

  朱南羨方才鋪墊良多,正是在這裡等著蘇晉。

  這死囚的確是他親自審的,但他一沒威逼,二沒動刑,實是談不上甚麼掰不開嘴。

  那日蘇晉傷得不輕,他心中著實擔心,本要親自上京師衙門去探病,奈何府上的總管拼了命地將他攔住,說他堂堂殿下,倘若紆尊降貴地去探望一名八品小吏,非但要將衙門一干大小官員驚著,蘇知事日後也不能安心養病了。

  朱南羨細一想,也以為是,從那死囚嘴裡挖出他乃蘇晉“故舊”後,旁的甚麼愛說不說,命人把死囚往別苑安置了,成日巴望著蘇晉能上門領人。

  可惜左盼右盼不見人影,實在是忍不住了。

  朱南羨編排了這許多日,已將情緒拿捏得十分穩當,仿佛不經意道:“哦,刑部不知當如何處置,將死囚交給了本王,本王也只好勉為其難,將人安置在王府。”

  一時又自余光覷了覷蘇晉臉色,明知故問道:“怎麼,蘇知事想見?那本王明日一早命下屬去衙門裡接蘇知事?”

  

  一個死囚干她甚麼事,她目下最擔心的,是晁清的蹤跡。

  今日進宮,晏子言一把火燒掉的不僅是策論,還有她當日保護晏子萋之恩。

  恩怨兩訖,也是不肯讓她從晏子萋身上追查晁清的下落了。

  蘇晉也覺得自己是草木皆兵,可倏然間,她竟不由寄希望於柳朝明,盼著這個不知來歷的死囚,或可與晁清的失蹤有關,不然,怎麼會“給她”呢?

  再不願夜長夢多,蘇晉對朱南羨道:“若殿下得閑,可否讓下官今晚就與此人見上一面?”

  至王府。

  府上的總管鄭允已候在門口了。見了跟在朱南羨身後的蘇晉,一時大喜過望,不先招呼殿下,反是道:“蘇知事可算來了。”

  蘇晉心道,甚麼叫“可算”。

  見她目露疑惑,鄭允又道:“知事有所不知,殿下已命小的在此候了數日,非要將知事候來不可,小的是日也盼夜也盼,才將您盼來。”

  鄭允的原意是為他家殿下說句好話,不成想此言一出,朱南羨腳下一個踉蹌,轉過頭來,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朱南羨將蘇晉請到南苑,將一身束手束腳的蟒袍換了,又命下人把死囚帶來。

  初夏皓月當空,一池新荷簇簇,時下興蓮子百合湯,鄭允著人也為蘇晉呈上一碗。

  不多時,那名死囚便被人帶來了。

  來人一張生面孔,粗布短衣,五大三粗,先探頭問了問鄭允:“要見哪個?”聽聞是蘇晉,渾身一激靈,撲通一聲便給她跪下了。

  卻說此人名叫張奎,曾是京師衙門的一名仵作,兩年前嫌衙門活累,請辭不干了。

  他與蘇晉其實並不相識,不過是請辭之前,衙門裡說有一名蘇姓知事要從松山縣調任過來,曾經中過進士,一時鬧得沸沸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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