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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八章

恰逢雨連天 沉筱之 5640 2024-03-17 21:48

  

  此為防盜章朱憫達心底一沉,果然又是為了蘇晉。

  他冷冷道:“此子雖是柳大人傳進宮的,但他所犯之錯與都察院的審訊無關,柳大人無需掛懷。”

  柳朝明卻不退讓:“敢問殿下,蘇晉所犯何事?”

  朱憫達不悅道:“怎麼,如今本宮想殺個人,還要跟都察院請示一聲?”

  柳朝明道:“殿下恕罪,微臣並非此意。但蘇晉冒犯太子殿下,微臣自覺難辭其咎,殿下若要責罰,便連微臣一並責罰了罷。”

  朱憫達目色陰鷙,冷笑一聲問道:“若本宮要他死呢?”

  柳朝明聲色沉沉:“請殿下一並責罰。”

  朱憫達看了眼被俘在地依然拼死掙扎的朱南羨,又看了眼跪在一旁決絕請命的柳朝明。他不明白,不過是一名從八品知事,縱然胸懷錦繡之才,在巍巍皇權之下,也只是一只螻蟻,而他貴為太子,想殺一只螻蟻,就這麼難?

  朱憫達身上畢竟留著朱景元的血,他認定的事,旁人越是攔阻,越是要不惜一切去做。

  他冷笑出聲:“好,好,如你們所願,本宮先殺了他,再將你二人一一問罪!”

  正是這時,殿閣另一端傳來怯怯一聲:“大皇兄。”

  朱憫達側目望去,朱十七與一名身著孔雀補子的人正立於殿閣一側。

  孔雀補子當先一瘸一拐地走來,笑盈盈叫了朱憫達一聲:“姐夫。”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一陣兒因進言“南北之差大約誤會”,被他爹打折了腿的戶部侍郎沈奚。

  卻說沈奚有兩個傾國傾城的家姊,其中一個嫁給了朱憫達做太子妃。因此他雖是臣子,幸沾得家姊美貌的榮光,混成了半個皇親國戚。

  眼下朝臣宮人俱在,朱憫達聽得這一聲“姐夫”,黑著臉斥道:“放肆!”

  沈奚嘻嘻一笑,這才施施然拜下。

  朱憫達與太子妃感情甚篤,對這名常來常往的小舅子也多三分寬宥,並不計較他沒分沒寸,而是道:“你先帶十七回東宮,等本宮料理完此處事宜,回去一起用膳。”

  沈侍郎素來是個瞎湊熱鬧的,聽了這話也不挪腿腳,當下拽了朱十七一並在朱憫達跟前跪了,煞有介事地說:“姐夫正生氣,我這小舅子怎麼好走?這麼著,反正姐夫要罰人,不如順個便,把我跟十七一並也罰了吧?”

  朱憫達被他攪得一陣頭疼,罵道:“讓你滾便滾,還跟著胡鬧!”

  沈奚詫然道:“這怎麼是胡鬧?”拿下巴指了指朱南羨,又指了指柳朝明,“一個嫡皇子,一個百官之首,這闔宮上下除了陛下與姐夫您,最金貴的主兒都跪在求死,我不跟個風求個死,豈不太沒眼力見兒了?”說著,推了一把跪在身旁一臉茫然的朱十七,催促道:“快,求求你大皇兄,讓他賜我二人一死,讓咱們也沾沾十三殿下與柳大人的榮光。”

  朱憫達氣不打一處來,怒喝一聲:“沈青樾!”卻不知當說他甚麼才好。

  沈奚順杆子往上爬,當即做了一個領命的手勢,看了一眼被捆在刑凳上正盯著自己的蘇晉,指著一旁的羽林衛道:“你還管他做甚麼?區區八品小吏,想死也該排在本侍郎後頭,你這就將捆他的那根繩拿過來。”

  羽林衛愣愣地看了眼手裡的麻繩。

  沈奚仰頭伸出脖子:“對,就將就這團麻繩,趕緊過來把本官勒死。”

  這是蘇晉第一回見到沈青樾,君子翩翩,眉眼如畫,眼角一顆淚痣笑起來平添三分風流颯然,只可惜,搶著麻繩往脖子上套的樣子實在太煞風景,以至於她每每回想都清晰如昨。

  數年之後,蘇晉升任尚書,位極人臣,沈奚因一樁小事栽到了她手上,便套交情問她,能否看在摯友的面子上,私底下責罰則個算了。

  蘇晉高坐於堂上,清冷說了聲:“好。”然後扔下一捆麻繩道:“當年綁我那根,你拿去勒脖子吧。”

  眼前被沈奚攪和得雞飛狗跳,朱憫達卻在這喧囂中冷靜下來。

  沈青樾說得對,柳朝明是百官之首,蘇晉不過區區八品小吏,為了這麼一個人跟都察院僵持不下,不值得。

  是他衝動了,險些顧失大局。

  朱憫達喝住沈奚,凜然道:“君不君,臣不臣,像甚麼話?”然後側過身,對柳朝明道:“既然有柳大人作保,蘇知事這回的過錯,本宮便不追究了。”然後嘆了一聲,“罷了,看在都察院的情面上,此子就讓柳大人帶走吧。”

  羽林衛為蘇晉松了綁,蘇晉因方才挨了一杖,腳落在地面還有些發顫,一名內侍要上來摻扶,她搖了搖頭,往一旁避開了。

  蘇晉走到柳朝明身邊,與他一起跟朱憫達拜別。

  兩人沒走兩步,朱憫達又叫了一聲:“柳大人。”

  蘇晉眸色一黯。

  朱憫達的唇邊含著一枚淺笑,仿佛方才的森森怒氣不過是一個玩笑:“柳大人平日公務纏身,與東宮來往的少了,連上個月小兒周歲,也是只見賀禮不見其人。下個月末是太子妃的壽辰,還望柳大人一定要來。”

  這便是跟東宮買命的代價吧。

  在景元帝暴虐的苛政下,被矯枉過正的朝綱無不彰顯著一種岌岌可危的君臣失衡。

  尤其當這名開國君主已垂垂老矣,各皇儲擁藩自重,誰又不覬覦那至高無上的皇權呢?

  看似平靜的皇座之下勢力林立,身在旋渦之中,哪怕位極人臣,也是浮萍之身。

  柳朝明回首一揖,表情無波無瀾:“多謝殿下相邀,太子妃的壽辰,微臣一定到。”

  被折騰過一番的宮前苑終於安靜下來,朱憫達看了一眼朱南羨,見他仍怔怔地盯著蘇晉離開的方向,心裡頭一股怒氣又湧上來,甩袖走了。

  羽林衛跟著朱憫達浩浩蕩蕩離去,朱南羨卸了束縛,伸手摘了堵在嘴裡的布巾,然後吐了一口淤血,翻身仰面躺在地上,愣愣地看著風雨欲來的天幕。

  他包扎好的膝頭在方才的掙扎中又滲出血來,除了牙齦,指腹也抓得血跡斑斑。

  可有甚麼用?五年前他沒有保住蘇晉,換了五年後,他仍沒有。

  起碼保住她的,不是他。

  沈奚勞心勞力地攪和一番,總算得了個善果,扶住地面跌坐在一旁,看著朱南羨這一身狼狽樣,嘖嘖兩聲問道:“朱十三,方才那個被綁在刑凳上的,就是當年你為了他,差點卸了曾友諒一條胳膊的那位?”

  朱南羨轉頭看他一眼,似乎不想多說,只問:“你來干甚麼?”

  沈奚嘻嘻一笑,看向刑部大牢的方向:“我啊,我有個仇人快死了,我來給他送一頓上路飯,畢竟做了一輩子仇人,也是緣分嘛。”

  朱南羨又轉回臉盯著天幕,懶得再理他。

  沈奚看他這副樣子,輕飄飄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卻無法把握命運?覺得自己貴為皇子卻連一個想保護的人也保護不了?是不是恨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卻無計可施。朱十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白活了?”

  他這一番話如同利刃,一路劈風斬浪地砍到朱南羨心上。

  朱南羨扣緊五指,從牙縫裡擠出一個“滾”字。

  沈奚四兩撥千斤道:“你想知道為甚麼嗎?”

  朱南羨眸色一傷,喉結上下動了動,啞聲問道:“為甚麼?”

  沈奚道:“縱然你救了他,但也是你讓他置於險境。你貴為殿下,卻沒有無上的權力,你甚至生於長於這無上權力的蔭蔽之下,你的身後注定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你,你行差踏錯一步,就會有人將遮住你既定路線的樹椏連根拔去,你的庇護,對微不足道的人而言,反而是一把雙刃劍。所以你若真想保護誰,不然你足夠強,不然他足夠強,否則在此之前,愛而遠之,未必不是一種保全。”

  朱南羨轉過頭,怔怔地看著他。

  沈奚挑眉道:“還不明白?這麼說吧,七殿下小時候有只貓,白絨絨的,很通人性,你記得嗎?”

  朱南羨點點頭。

  “後來有一日,那白貓病了,七殿下為此著急了一日,沒有去翰林進學,當日夜裡,他母妃就命人當著他的面,把那只貓活生生地剝皮殺了。”

  朱南羨眼神黯淡下來,終於似有所悟。

  沈奚道:“十三殿下,你知道這個故事告訴了我們甚麼道理嗎?”

  朱南羨問:“甚麼道理?”

  沈奚一本正經地盯著他,說道:“這事兒就告訴我們,在這深宮之中,養貓不如養鳥,養鳥不如鬥蛐蛐兒,古今百代君王,數萬皇子,愛鬥蛐蛐兒的多了去,因玩物喪志殺貓誅鳥有之,可你聽過滅蛐蛐兒的嗎?”然後他嘻嘻一笑,壓低聲音道:“殿下,微臣新得了一只蛐蛐兒,起名‘虎將軍’,一對長須威風得緊,看你如此郁結難解,不如微臣將它進獻給你吧?”

  朱南羨面無表情地喊了一聲:“十七。”

  端立在一旁生怕他十三哥想不通自行了斷的朱十七連忙道:“在呢在呢。”

  朱南羨道:“把雄威刀拿來,本皇兄今日非得剁了這姓沈的王八蛋!”

  蘇晉一路跟著柳朝明回都察院。

  長風過境,這一場蓄意已久的急雨終於在薄暝時分落下,天一下就暗了,連晚霞都來不及附於雲端。

  方才朱憫達以自己做籌碼的一番人命買賣,蘇晉怎會瞧不明白。

  事到如今,卻是說甚麼都仿佛都不應該了。說謝嗎?謝字太輕,以後都不要說了。說些別的?可心中負債累累,實難再開口。

  柳朝明的腳步一頓,回過頭看她鎖眉深思,輕聲問了句:“在想甚麼?”

  夜雨風燈,映在柳朝明眼底化作深深淺淺的光,蘇晉抬眸看他,輕笑了一下,笑意不達眼底。

  她轉頭看向廊外浸在水幕裡的夜色,淡淡道:“我在想,這場雨,何時才能過去。”

  柳朝明也轉頭望向這夜中雨,似是不經意道:“風雨不歇,但能得一人同舟,也是幸甚。”

  然後他頓了一頓:“蘇時雨,本官有句話想問你。”

  忽然而來的急風裹挾著水星子吹迷了蘇晉的眼,紛亂的雨滴仿佛被攪開一個豁口,竟能撥雲窺見星光。

  而柳朝明的話,也是被這風送入耳畔。

  

  內侍沒推開門,回稟朱憫達道:“殿下,門像是被閂上了。”

  朱憫達冷聲道:“撞開!”

  兩名內侍合力朝門撞去,只聽“哢擦”一聲,門閂像是裂了,兩扇門扉分明朝內隙開一道縫,卻又“砰”一聲合上。

  朱憫達微眯著雙眼,面色十分難看,沉聲道:“拿燭燈來。”

  天光晦暗,雲頭厚得一層壓著一層,為宮前殿灑下一大片陰影,朱憫達借著燭火,看清朱南羨悶聲不吭地抵在門扉上的身影。

  他冷笑一聲,當即喝道:“羽林衛!”

  “在!”

  朱憫達道:“撞門!”

  羽林衛的力道非內侍可比擬,四人合力撞過去,朱南羨終於抵擋不住。

  巨大的衝力讓他重心失衡,向前撲倒的同時帶翻一旁的案幾,妝奩落下,銅鏡碎了一地,膝蓋不偏不倚剛好扎在一片碎鏡上。

  朱南羨顧不上疼痛,朝蘇晉看去,見她在門撞開的一剎那已將曳撒重新換好,這才松了口氣。

  朱憫達邁過門檻,當先看到的便是朱南羨滲出血的膝頭,他的眸色越發陰沉,側目盯了醫正一眼,醫正連忙提了藥箱過去。

  耳房內十分狼藉,臥榻前竟還隔了張簾子,也不知十三這混賬東西都在裡頭干了甚麼。

  朱憫達徑自走到蘇晉跟前,冷冷地道:“蘇晉?”

  蘇晉伏地道:“回殿下,微臣是。”

  五年前,十三發瘋大鬧吏部是為了他,時至今日,竟然還是為了他!

  看來此子是非除掉不可了。

  朱憫達的聲音已沒有一絲溫度:“羽林衛,將此人帶出去,以禍主之罪杖殺!”

  直至申時,柳朝明與六部尚書才從奉天殿退出來。

  早朝過後,景元帝命七卿留下商議南北仕子一案,怎奈柳朝明竟諫言說裘閣老與晏子言罪不至死。這話非但觸了聖上逆鱗,還累及六部尚書一並受了景元帝一通邪火。

  末了,景元帝道:“柳卿年輕,褊心氣盛,凡事瞧不長遠,你且回去思過自省一月,不必再來見朕了。”

  意示停了他一月的早朝。

  七卿退出來後,並行至墀台,禮部尚書羅松堂頭一個沒忍住,埋怨柳朝明道:“你說你小子,平日像個悶葫蘆,偏要在這節骨眼惹陛下不痛快。陛下怎麼想,咱心裡不跟明鏡似的?這案子自打一開始,裘閣老的腦袋就已不在自己脖子上了,你還想給他撿回來縫上?北方仕子想討的公道豈止是這一場科舉?他們要的是聖心,陛下這正是要做給他們看!”

  吏部曾友諒聽了這話,嘲弄道:“羅大人此言差異,柳大人是甚麼人?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那放在前朝,就是御史大夫,言官之首嘛,犯顏直諫乃是本職,我等被他累及也是本分。你羅大人心裡不也跟明鏡似的?這案子到底冤不冤,你心裡沒杆秤?怎麼到了陛下跟前,就跟沒嘴葫蘆似了?”

  兵部龔尚書大喇喇地“呔”了一聲:“依老夫看,日後七卿面聖,咱七個先統一口徑,省得一個惹了陛下,余下六個也跟著沒好日子過。”說著,又瞪了一眼沈拓:“你說你一個刑部尚書,他左都御史進言,你還跟著幫腔?你們是兄弟衙門,誰幫腔都可以,就你不行,你這樣不是叫陛下覺得你二人合著起來給他老人家添堵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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