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總理的關注,沒有個三五天,省委也別想有正式意見出台,夏想也就沒有太在意付先鋒最後到底會背一個什麼處分,因為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不管付先鋒的處分有多輕,都只是一個前提而已,因為他也清楚付先鋒不可能因此而被免職。
如果讓付先鋒兵敗燕市,還必須有更大的籌碼才行。
第二天一上班,夏想就立刻召開了中層以上干部會議,通報了抗洪工作取得的成績和不足,表揚了先進個人,批評了某些不正之風和遇到困難就後退的個別黨員干部,隨後就災後重建問題進行了布置和分工。
會後,夏想剛回到辦公室,黃建軍就敲門進來,一臉喜色:“領導,有意外的驚喜。”
夏想一笑:“什麼好事?”
“昨天晚上,區局收到匿名舉報材料,上面詳細列舉了四牛集團采用添加劑等不法手段,在奶粉中添加蛋白精以提高蛋白質的檢測量。舉報材料很專業,上面列舉了流程和添加說明,而且還有具體的配方,一看就是內部人士……”
夏想卻沒有黃建軍意料之中的驚喜,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也沒有接過材料來看,而是擺了擺手說道:“先不提舉報材料的事情,現階段的主要任務是負責四牛集團養殖場的安全問題。洪水衝垮了圍牆,也許會有不法分子跳進養殖場進行盜竊活動,區分局要加強警力。另外,洪水也衝壞了養殖場不少設施,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機密材料被大水衝走?還有,一般養殖場和奶粉生產車間不在同一處,奇怪的是,在養殖場洪水現場發現了奶粉,難道四牛集團就不擔心奶粉被人偷盜?問題有很多,建軍同志,你需要一一查明,要做的工作有很多。”
黃建軍跟了夏想時間也不短了,夏想的暗示他豈能不聽明白?表面一點也沒有提舉報材料的問題,實際上,就是讓他根據舉報材料,一一查實剛才所列舉的諸多疑點。
機密材料有沒有被大水衝走並不要緊,他手中的舉報材料就可以當成從大水中撿來的——舉報材料出自譚廣洪之手,黃建軍心知肚明——但夏想讓他將舉報材料當成從水中撿到,也不知是何用意?但領導沒有解釋,他自然不必多問。至於被水衝泡過的奶粉,正好可以當成證據,隨便提取一部分,暗中交給質檢部門化驗,再對舉報材料一對照,舉報材料上面所列舉的事實是真是假,就水落石出了。
“是,領導,我都記下了。”黃建軍對四牛集團仗勢欺人也是記恨在心,他以為夏想想借機整治四牛集團一頓,自然干勁十足。
黃建軍並不知道的是,他按照夏想所說調查了四牛集團養殖場之後,成為引爆轟動一時的“四牛門”的導火索!
兩天後,下馬區完全恢復了秩序,下馬河也重現生機,兩岸的建設再掀高潮,人們轉眼就遺忘差點席卷下馬區的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雨。
由宋朝度擔任組長的南山水庫重建小組,從各處抽調精兵強將,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了修復工作之中。許多人都能注意到一點是,不管是南山水庫的重建,還是下馬區的四牛集團養殖場的各項工作,以及市委的重要講話和會議,都很少見到付先鋒的身影,即使付先鋒偶而露上一面,也不見他做出任何重要指示或是發表重要講話。
付市長的政治前途堪憂……到現在,不管是有心人還是無心人,不管是官場中人,還是不太關注政治的人,都感到了古怪之處。國內的政治雖然不透明,但也不是無痕可尋,從新聞報道上面,就可以看出端倪。
總理初掌國務院之時,別人是否清楚夏想不知道,但他心裡十分明白一點,總理的許多視察和訪問,在國內的重大媒體上面,不是不見報道,就是大幅縮水,也從側面印證了總理根基不穩的傳聞。
因此總理此次來燕省視察抗洪救災工作,有意借機打壓家族勢力,不無扳回一局的意思。關鍵就是要看燕省省委的立場了,是偏向是總理,還是偏向於家族立場。
一切,就要看對付先鋒的處分決定看出分曉。當然,夏想也不會坐視不理,大好時機不容錯過,俗話說趁你病要你命,在抗擊洪水時大無畏的他,在對待對手時,也有狠絕冷酷的一面。
若不是付先鋒有家族勢力可以依仗,南山水庫事件,足夠讓他背一個大大的處分,只是夏想也明白一點,有後台和沒有後台,在面臨處分之時,絕對會有天壤之別。
還真讓夏想不幸地猜中了。
兩天後,燕省省委對在南山水庫中領導不力的燕市市長付先鋒給予行政記大過處分,而且還是內部處理,沒有全省通報。其實是否通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場上的人對於誰是什麼處分,格外關注。通報不通報的唯一區別就在於是不是更多的局外人知道。
局外人是否知道,對官員來說有什麼不同,反正他們也不需要百姓的口碑和支持。
行政記大過的處分不輕不重,符合夏想的猜想。為期18個月的處分,處分期間,不得晉級和表彰。對於付先鋒現在的級別來說,幾年內都不可能晉級,盡管如此,記大過處分還是表明了總理的意志在燕省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執行,葉石生還是采取了稍微偏向總理的立場。
應該說,這件事情會讓總理稍感滿意。
處分的決定傳到下馬區委之後,也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因為省委拖延了一段時間——倒也不是省委有意拖延,而是上報之後,中央有關方面壓了幾天,付家肯定活動了活動——正好讓人心的好奇都降到了最低點之時公布,也是有意為之。
再加上夏想剛剛接受了總理的誇獎,夏想在下馬區的威望無人可及,還因為李涵刻意保持的低姿態,還有夏想處處受到眾人的歡迎和尊敬,不管是人為也好,是推波助瀾也好,總之夏想在下馬區風頭無兩,威望之盛,儼然成了第一人。
夏想也就在心中越來越有清晰的思路,不管是誰在幕後指使,不管是不是有人請他讓位,不管是不是出於大局考慮,反正他在下馬區呆不久了。名氣大了,對於官場中人來說,不是一件好事,而是一種精神負擔,是額外的壓力。
只是他走之後,如果讓李涵接任書記,不是下馬區之幸。李涵守成有余,開拓不足。下馬區現在還不到守成的時候,還需要大刀闊斧地昂首向前。如果李涵主持全面工作,下馬區的發展未必會停滯不前,但至少會減緩許多。
但就目前的形勢來看,不管李涵是不是受人指點,或者他自己看出了什麼,反正他現在的表現,在上級眼中就是最合適的接任人選!
夏想微微皺起了眉頭,他精心呵護的下馬區,到了今天,一切都正在步入正軌,不能讓李涵接手之後,再走回保守老舊的路線……但,誰來接任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9月的燕市,植物長勢到了最鼎盛之時,放眼望去,下馬河兩岸,以及整個下馬區,郁郁蔥蔥,一片欣欣向榮的情景。因為是新區,比較注重綠化,所以下馬區的綠化和生態,在燕市首屈一指。同時,新一輪的熱火朝天的建設,也是一片火熱。遠景集團的水景公園和園林小區,達才集團的萬畝生態住宅群,以及許多旅游項目的游船碼頭,都在洪水之後,破土動工,為下馬區再造繁榮昌盛的景像。
下馬區今後應該會有大好前景,夏想微微感慨,他還真舍不得離開下馬區,離開自己精心經營的一切,但形勢卻不容他繼續留下去了,國內的政治氣候向來如此,他也無力抵抗。
吳老爺子在總理視察結束之後,只從某種渠道得到的消息,就能推斷出他必定要離開下馬區,再加上現在的形勢更是明白無誤地表明,他離開下馬區,不會超過三個月了。
三個月的時間,一是留下緩衝,讓下馬區平穩過度。二是省委和市委也要為他安排一個合適的位置,不能太高,又不能太低,既不能顯示他是被平調暗貶,又讓他再升一步的可能姓不是很大,因為他在副廳的級別上時間太短,一步邁入正廳很是勉強,因此他的去向也很讓人頭疼。
就讓他們去頭疼好了,夏想搖搖頭,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臨走之前,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穩定下馬區的局勢,理順下馬區的發展,當然最重要的是有兩件事情,其一就是四牛門,其二就是誰接任區委書記。
誰接任區委書記,需要從長計議,一時半會兒還不好得出結論。但對於四牛門的問題,夏想心中早已有了對策。
黃建軍接到了匿名舉報材料,不用想,肯定是譚廣洪所為。譚廣洪的父親意外被淹死,他惱羞成怒之下,遷怒於付先鋒也在情理之中。雖然譚廣洪一直在他的計劃之中,是關鍵的一步棋,只是沒想到一場大雨,一次意外,在他還沒有開始實施計劃之前,譚廣洪卻主動送上了機密材料,也算是一次意外的收獲。
不過譚廣洪也多虧了主動送上材料,如果他是被夏想的計劃推動,被逼無奈才提供了證據的話,他會成為夏想計劃之中第一個被絞得粉碎的犧牲品,不但會身敗名裂,而且還有可能被判重刑。但現在因為他死了父親,又有主動舉報的行為,夏想也就決定網開一面,盡量保他一保,有可能的話,讓他只被四牛集團開除就可以了,是否接受刑罰,可以適當照顧一二。
只是讓夏想心中依然不太放心的是,到底四牛門能有多大的威力還不得而知。因為後世是死了無數兒童的原因,民怨沸騰,才導致了燕市的書記和市長雙雙下台。而現在,四牛集團向市場上銷售的問題奶粉,應該還沒有造成傷害,國人向來只看既定事實,沒有遠見卓識,只單純地以添加劑事件來引爆,會不會產生不了警醒世人的效果?
是不是要適當地添加一些什麼進去才好?
下午3點多,意外地接到了梅升平的電話。梅升平的聲音還是一樣懶散:“夏想,下午有時間沒有,一起去釣魚?”
省委組織部長主動邀請一個副廳級干部去釣魚,換了別人,肯定喜出望外,夏想卻是沒有感到什麼驚喜,反問:“梅部長工作繁忙,肯請我釣魚,肯定是有要事了?”
“你就不能少問兩句?”梅升平在夏想面前還真嚴肅不起來,他的怒氣一聽就知道是假裝,“十裡香魚塘,4點鐘,如果不去,後果自負。”
誰要是被組織部長訓上一句“後果自負”,估計會連飯也吃不下去,夏想卻是無奈地一笑,搖了搖頭,然後向晁偉綱說明一下,就開車直奔十裡香而去。
十裡香位於市區西南部,離下馬區有20多公裡,快的話,半個小時能到。慢的話,說不定得一個小時。現在3點多了,沒有時間耽誤了。
還好夏想及時趕到了十裡香,現在是上班時間,釣魚的人還真不多,他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坐在傘下的梅升平。
出乎夏想的意外,梅升平竟然是獨身一人。他還以為梅升平找他,另有人相陪。
夏想來到梅升平身邊坐定,嘿嘿一笑:“梅部長垂釣,願者上鉤。我來了,請梅部長指示。”
“指示什麼指示,少說官話套話,說人話。”梅升平用手一指板凳,“外面沒沙發,坐板凳就行了。先釣魚,誰釣上來第一條,誰就有發言權。”
夏想笑笑:“您可真有閑心,我可不記得您有釣魚的愛好?和我比釣魚,輸了可別生氣。”
梅升平哈哈大笑:“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賦閑在家,沒事做的時候,天天到京城西郊的水庫釣魚,從門外漢變成了釣魚高手,差不多花了一年多時間。”
不少高官都有過賦閑的時候,各人排遣時間的方式不同,有人看書,有人釣魚,有人學書法,有人下圍棋,甚至還有人學唱京戲,等等,不一而足,而梅升平也曾經有過一段無事可做的時光,就夏想所想,恐怕是他放浪的原因所致。
釣魚比賽開始之後,僅僅過了幾分鐘夏想就釣上了一條大魚,而梅升平一無所獲,就不由他感慨說道:“釣魚不僅僅靠實力,更多的還是靠運氣。好,今天你運氣好,你現在可以發言了。”
“您讓我大老遠來這裡釣魚,不會只想紅燒我剛剛釣上來的魚吧?”夏想將手中的魚扔進水桶——魚少說也有兩斤重,是最常見的鯉魚。
“當然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愛吃魚。我釣魚,但從來不吃。”梅升平也不經夏想同意,伸手就將他水桶中的魚拿起,一揚手就又扔進了魚塘,“政治上的事情,就是釣魚然後再放魚,等魚長大到一定程度,再釣上來,再放。也許有時釣魚者突然改變了主意,就有可能將釣上來的魚給紅燒或是清蒸了,這魚兒,就連一驚一乍的命運也沒有了……”
在官場之上,其實每個人都想當釣魚者,不想當魚兒。但實際每個人又都是魚兒,而且有時還不知道魚線背後的釣魚者是誰。
“我現在就要被釣上岸了。”夏想搖頭一笑,隨即又將魚鉤扔到水裡,抬頭一望被分隔成四五個小池塘的整個魚塘,“也不知道會被扔到哪一個池塘?”
夏想比所有人都具備的最大優勢在於,他和省市兩級的組織部長都關系不錯,不管是燕市範圍內的調動,還是燕省範圍內的調動,他都能第一時間得知。但也僅僅是知道而已,因為知道之時,也差不多是有了定論之時,很難再有所更改。
梅升平搖搖頭,在夏想面前他一向不打官腔,尤其是辦公室之外的地方:“現在沒有頭緒,你離開下馬區,省委已經有了共識,不管是葉石生還是範睿恆,嗯,還有崔向和胡增周,應該已經私下裡碰過頭了。但具體去哪裡,還沒有結論,應該說,幾人之間還有不小的分岐……”
“那您的看法是?”夏想知道,既然梅升平主動提到他的去留問題,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梅升平絕對有什麼想法,難道他也對自己的去向,有所安排?
梅升平呵呵一笑,沒有回答夏想,而是抬手看了看表,向來路看了一眼,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怎麼還不到?太慢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