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潔雯睜大了眼睛,心中既怒又惱,戰勁鵬吃錯了什麼藥,不會說話就別說,氣勢洶洶地發哪門子邪火?真丟人。
然後又一想,戰勁鵬站在誰的立場上說話?他雖然和她的關系不是特別密切,至少也不應該和夏想一個鼻孔出氣,她事先雖然沒有和他通氣,但戰勁鵬又不傻,會聽不出來她的立場?
還有,他肯定也知道夏想的立場,那他還怒氣衝衝地拍案而起,是想當夏想的馬前卒還是和夏想有什麼利益交換條件?
陳潔雯想了不少,但都沒有想到關鍵之處。
夏想卻想到了。
戰勁鵬別看氣勢洶洶地大罵跑馬縣,似乎是對跑馬縣的官場風氣深惡痛絕,其實他根本是在指桑罵槐,是借指責跑馬縣,暗中影射天澤市委的官場風氣。
戰勁鵬上任之初和之後,都是諸事不順,估計和他期望中的眾望所歸的場景相去甚遠。也不能怪天澤市委冷落他,其實由馬霄親自陪同上任,已經在不少人心中留下了深刻而意味深長的印像,估計想和他走近的人不少,但跑馬縣卻意外出了大事,完全搶走了他的風頭,讓他一來就坐了冷板凳,誰也顧不上和他套近乎,連他分管的一攤子工作也陷入了停頓之中。
他惱羞成怒之余,遷怒於跑馬縣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他在常委會以盛怒的姿態痛斥跑馬縣,就有失穩重了,也在所有人面前暴露了膚淺和急躁的一面。在座的都是官場老油子,不是你拍拍桌子,說幾句狠話就能嚇唬得住的。
在座的人先是震驚,然後驚訝過後,就有人不屑地笑了,還有人的眼神中就多了意味深長的東西,更有人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失望。
雷一大哈哈一笑:“小戰,坐下,坐下說話。我贊成你的意見,但不贊成你的毛躁,有事說事,不要發火。再說,作為市委領導,在處理下面區縣的問題時,要端正心態,要對事不對人,不要有私心雜念。”
戰勁鵬臉紅了,在眾目睽睽之下,就覺得十分丟人,也有點後悔剛才的衝動了。
夏想就及時說了一句:“勁鵬同志是市委領導中個子最高的一個,他站起來,就是再次重申這個事實。”
眾人都笑了,在笑聲中,戰勁鵬的尷尬也消退了不少,慢慢坐了下來,心中對夏市長的及時解圍,多了一絲復雜的情緒。
既然開口了,夏想就接著剛才的話往下說:“勁鵬同志剛才的義憤填膺不是沒有道理,跑馬縣是個窮縣,一個一直在貧困線掙扎的窮縣,縣政斧還與民爭利,縣政斧賺錢了,老百姓都餓死了!依我看,就得全部處分。卞有水為什麼會沒有責任?縣政斧的決定,他身為書記會不知道?好像在張和興拍板決定賣地的時候,卞有水同志既沒有出國考察,又沒有去黨校學習,更沒有請病假,而且違規土地的情況從兩年前就有了,兩年的時間,一句不知情就將責任推卸得一干二淨?唬誰呢?我看是唬鬼呢!”
夏市長的話如同一記耳光,實實在在的耳光,直接就扇在了陳潔雯的臉上。因為在常委會之前召開的書記辦公會上,陳潔雯竭力為卞有水開脫,聲稱卞有水確實被縣長張和興、副縣長周寒江以及縣國土局局長梁松聯合蒙騙,並不知情……當時夏想也沒有反駁,只說提交到常委會進行研究。
現在才擺到台面上直接打臉,夏市長,好毒的一手。
一時間,常委會鴉雀無聲,誰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夏市長說的是實情,在現有的政治體制下,書記就是事事都要插上一手的一把手,如果說書記不知道政斧的重大決策,在座眾人誰相信誰就是傻蛋,有陳潔雯的例子在眼前擺著呢,市政斧的哪個決定她不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還得她點頭了才能實施?
退一步講,書記不過問,是失職。過問了而不制止,是瀆職。
但有些話人人心裡清楚,卻不能說,說出來,就會讓人難堪。夏市長當眾說出問題的關鍵所在,直指症結之處,就讓人無言以對。
也只有夏市長敢直面陳書記的權威了,換了任何一個人,話都會爛在肚子裡,說什麼也不會說出口。
都要謹防禍從口出。
夏想也是鐵了心要拿下卞有水了,省委的指示雖然要求是嚴肅處理,但並沒有給出具體意見,畢竟跑馬縣委的人事任命歸天澤市委,省委也不好直接給出具體意見,一般不會越級處理。當然也有越級處理的先例,夏想也原先也以為省委會直接暗示將卞有水和張和興全部免職,沒想到最後給出的指示精神只是籠統的意見,他就知道,可能是邱家插手了。
再加上從付先先口中得知了梅家和邱家聯合的消息,省委的指示精神,估計是範睿恆和梅升平的意見占了上風。否則如果是宋朝度的意見,肯定是要將跑馬縣全部拿下。
雷一大又及時說話了:“要查,就一查到底,別糊弄事兒。處理了張和興不處理卞有水,誰都不服氣,抓小放大也確實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但現在的情況是兜不住了,就不要再兜了。我的態度很明確,書記和縣長,全部撤職查辦。”
“卞有水同志如果被撤職查辦的話,確實有點冤枉了,他負有一定的領導責任,但也不能搞連坐,是不是?”楊劍說話了,一臉艱難的神色,好像很難開口一樣,眼睛低頭看桌子,誰也不看,“我的意見是,張和興撤職查辦,卞有水同志黨內警告處分。”
楊劍一直在台前大力推動跑馬縣違規土地的查辦,在不少人眼中,他就是主事者——許多人並不清楚夏想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都以為楊劍才是主要推手,因此誰也沒有想到,在最後塵埃即將落定的關頭,他卻妥協了,就讓許多人都大吃一驚。
夏想卻沒有感到震驚,只是感到無奈和痛惜。政治就是政治,來不得半點激憤和私心,在梅升平的壓力之下,楊劍沒得選擇,他完全能理解楊劍的苦衷。如果違背了梅升平的意志,就有可能對個人的升遷帶來影響,如果為了處分一個卞有水而影響了自己的前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和光同塵。
陳潔雯表面上不動聲色,眼中還是閃過一抹喜色。保下卞有水是她的底線,也是她和夏想之間在人事問題上最大的一次交手。
皮不休自從上次網絡事件之後,一下蒼老了許多,現在又因為劉風聲的自作主張讓他十分惱火,整個人就顯得變化很大,一說話就嚇了眾人一跳,怎麼嗓音嘶啞了這麼多:“卞有水同志還是有功於跑馬縣的,他擔任書記的幾年裡,將跑馬縣治理得井井有條。違規土地的問題,全省都有,只不過他撞到了槍口上,算他倒霉。市委要愛護自己的干部,輕易不要否定一個干部的功勞,黨內警告一下就可以了,跑馬縣還是需要卞有水同志主持工作來穩定大局。”
陳天宇冷冷一笑,他從陳潔雯極力保下卞有水的事件上面得出了結論,現今如夏市長一樣站在公正立場的領導真的不多了,他就很生氣:“皮書記,有功論功,有過罰過。市委不會輕易否定一個干部,也不會容忍一個犯了大錯的干部還在領導崗位上,既是對跑馬縣人民的不負責任,也是對省委領導的不負責任。”
皮不休張了張嘴,正想反唇相譏幾句,戰勁鵬又插話了:“前一段時間見網上有消息說,天澤某市委領導愛護干部,直接就把干部愛護上了絕路,是真是假?”
正在喝水的組織部長徐鑫一下嗆住了,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哭笑不得地想,戰勁鵬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不是當著禿子的面罵光頭嗎?他也太沒有城府了。
皮不休頓時臉紅脖子粗,又差點暴怒,忍了忍,又見陳潔雯向他連使眼色,就又忍了下來。
“老裴,說說你的意見。”陳潔雯不想再爭吵下去,想快刀斬亂麻,就直接點了裴一風的名。
裴一風似乎很鎮定,先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水——上次杯子失手打碎之後,又換了新杯子,還是杯不離手的老習慣,他輕輕放下杯子才開了口:“卞有水同志不適合再在跑馬縣主持工作了,他在跑馬縣多呆一天,跑馬縣的火就下不去。上常委會之前,我專門在網上看了半天帖子,上面一面倒的說卞有水應當負主要領導責任,還說卞有水不下台,就證明天澤市委沒有嚴肅處理相關責任人員,網上就會繼續人肉卞有水的履歷,要查出誰是卞有水的後台……”
陳潔雯眼皮突突地跳了幾下,心中大為震驚,裴一風是怎麼了,難道已經完全倒向夏想了?不過細心一想又不對,裴一風話裡有話,肯定還有話要說。
果然,裴一風隨後又提出了一個新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