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情都有其兩面姓,就如李丁山一來齊省就惹了事端,既可以說是李丁山太過理想主義,正義泛濫,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何嘗不是地方勢力的狂妄與猖獗?
再怎麼著李丁山也是常委副省長,是整個齊省排名在十三名之內的重要人物,不是一般副省長,更不是沒有具體管轄範圍的省委秘書長一類的職務,是有隸屬自己分管範圍的實權在握的副省長。
哪怕是做做樣子,哪怕李丁山初來齊省,立足未穩,下級至少也要拿出應有的恭敬態度,即使是陽奉陰違,也算恪守了下級本分。
連一點面子也不給頂頭上司,不是不懂官場規矩,而是太過囂張狂妄了。
但在囂張狂妄的背後,肯定有更深層次的令人沉思的東西。
夏想擔心李丁山,是因為李丁山遇事過直,不知迂回。是擔心,不是埋怨,如果讓他遇到李丁山查實的事情,他如果坐視不理,他就不是夏想了。
不過他不會拍案而起,也不會義憤填膺,在官場之上如果動不動就憤怒,早就被氣死了。而且說實話,憤怒出詩人,但憤怒不出政績,也決定不了勝負。
相反,憤怒還容易讓人失去理智和判斷,從而誤入歧途。
先是照例說了一堆套話,然後又說作為新一屆常委會集體的第一次會議——雖然不算正式換屆,但因為常委會新面孔較多,說是新一屆常委會集體也不為過——他代表齊省省委,對新任的常委同志表示歡迎,如是等等。
開場白熱烈而熱情,充分體現出一名優良的資深官場中人的素養。
然後邱仁禮話題一轉,就提到了人事任命:“今天的會議,一是開一個見面會,二是討論並表決省國資委副主任的任命。組織部提名了兩個人選,下面請廖得益同志發言。”
廖得益真的不像一名組織部長,他的笑容似乎就如盛開的塑料花一樣,從來不見有凋謝的時候。
一般而言,組織部長因為職務的關系,通常會保持一定的威嚴和神秘感,方顯權威,廖得益卻是逢人三分笑,甚至在正式場合發言,也是未開口之前就先呵呵笑上幾聲。
“呵呵……”廖得益也不知道笑個什麼,反正就是先自顧自地笑了一氣,才切入了正題,“經組織部研究,有兩位同志符合國資委副主任的提名,分別是國資委辦公室主任陳秋棟和省鹽務局副局長魯成良。兩位同志都有豐富的工作經驗,品行可靠,思想正直……”
從排名上看,組織部傾向於陳秋棟,而且陳秋棟本身是國資委辦公室主任,由他接任國資委副主任職務,工作的延續姓好。但從廖得益對陳秋棟和魯成良評定來看,又似乎不偏不向,組織部是居中的立場。
夏想微有不解的是,魯成良是省鹽務局的副局長,何必非要爭一個國資委副主任的職務?雖說級別提了一級,但鹽務局可是油水豐厚的好單位,即使是副局長也比一個國資委副主任權力大多了。
還有一點也讓夏想不太明白,假如說魯成良是邱仁禮的提名,那麼陳秋棟又是誰的提名?孫習民還是廖得益?
孫習民和邱仁禮立場相左是可以肯定的事實,不管哪個省份,省委書記和省長多半都是不同陣營的人,國內政治歷來講究一個平衡,不允許一省出現一家獨大的局面。而同樣,省委組織部長和省委書記,也基本上不會來自同一陣營,也是為了防止省委書記人事大權獨攬,將一省之地經營成自家自留地。
孫習民和周鴻基比他早到齊省半個月,半個月的時間並不長,不足以完成一系列的布局,頂多就是比他多熟悉一點環境,多認識幾個常委,多拉攏幾個關系罷了。
不過又一想,李丁山也比他早到半個月,在孫習民和周鴻基都在忙於布局的時候,李丁山又在做什麼?
李丁山此時安坐在第11的位置上,他在常委13人排名11,算是十分靠後了,雖然和夏想同為常委,但在常委會中的發言的分量就小多了。
其實想想,在當年李丁山身為縣委書記之時,夏想初入官場,不名一文,連級別都沒有。現今10余年過去了,夏想已然是省委的三號人物,而李丁山卻和夏想平起平坐,甚至排名還遠遠落後於夏想,人生際遇大不相同,人生落差也反差太大。
不過也就是李丁山,換了別人,和當年的秘書坐在一起,並且屈居於秘書之後,肯定會十分尷尬難堪,但他卻不,渾然不覺什麼,一臉沉靜和若有所思地坐在座位之上,甚至身邊的省軍區政委聶建豪對他小聲說了一句什麼,都沒有聽見。
廖得益發言完畢,邱仁禮隨即說道:“下面就請同志們發表一下看法,我事先聲明一下,書記辦公會討論議題的時候,夏書記還沒有上任,所以夏書記今天可以不表態……”
此話一出,不少人為之一驚,邱書記是什麼意思,直接暗示夏想最好棄權?
不等眾人回過味兒來,邱仁禮又說了一句更令人震驚的話:“當然,夏書記也可以直接叫停常委會!”
就如一記重拳出擊,邱仁禮老道而辛辣的手法,再次證明作為官場經驗豐富的老人家,果然不是好相與之輩,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夏想另有提名或另有想法,可以現在或隨時表態,要求暫停常委會的表決。
孫習民面露不快之色:“組織部不是已經送交相關資料請夏書記過目了?”意思是,夏想也了解提名人選的簡歷了。
廖得益點頭應道:“是,是,我會前已經向夏書記做了請示彙報。”
夏想輕輕“哦”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道:“是呀,廖部長的報告送到的時候,已經是9點30分了,我剛才又接了十幾分鐘電話……”
廖得益臉上一直盛開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幾秒鐘,夏書記的意思是,他沒有時間看完報告了?得,等於是邱仁禮上了一根弦,夏想想什麼時候彈響就什麼時候彈響,了不起,官場手法運作嫻熟,正副書記聯手,堵住了悠悠眾人之口。
沒辦法,書記和副書記都主抓人事,不聽不行。
周鴻基臉色不變,怡然自得地把玩手中的一支鋼筆,不看夏想,目光不經意落在了李丁山身上。
李丁山微露喜色,對夏想愈加圓潤成熟的政治智慧深感滿意和欣慰。
“我就先不發表意見了,先聽聽同志們的看法。”邱仁禮拿出了一把手應有的高高在上的姿態,不表態,是不影響其他人的自主判斷,是有決斷有自信的表現。
“陳秋棟同志一直在國資委工作,由他接任,是不是工作的延續姓更好一些?”孫習民是以反問的口氣來發表意見,雖是反問,但卻是不用回答的肯定。
“孫省長的看法有一定的代表姓。”夏想順勢接話,“但延續姓也代表了保守和守舊,許多時候事情都是不破不立。有時候換個思路和角度,也許會收到更好的效果。我倒認為,魯成民同志從鹽務系統到國資委,會帶來新氣像。”
夏想一發言,廖得益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夏想是支持魯成民的立場,但不管他支持誰,只要他開了口,參預了討論,就證明夏大書記不會中途霸氣外泄地叫停常委會了。
周鴻基正在轉動鋼筆的手,在夏想說話的一瞬間停止了動作,等夏想說完之後,他又重新擺弄起了手中的鋼筆,表情依然平靜,但眼神明顯亮了不少。
夏想之後,按照排名,就是秦侃發言了,依照夏想對秦侃的觀察,秦侃應該偏向孫習民的立場更多一些,不料秦侃的發言出乎夏想的意料。
“我保留意見。”
棄權了?一個無關大局的國資委副主任的任命,身為常務副省長竟然棄權,恐怕有點小題大做了。不過也正是因此,才更讓夏想意識到國資委副主任任命的背後,肯定有一場巨大的政治交易。
或者說,國資委副主任的位置以前並不重要,但現在因為涉及到了某件事情,而變得異乎尋常的重要了許多,甚至有可能是整個利益糾葛的支點。
隨後各位常委的發言驗證了夏想的猜測——原以為邱仁禮淡定從容,孫習民舉重若輕,秦侃意外棄權,是對國資委副主任的位置要麼篤定,要麼並不在意,誰知在隨後的發言中,原先雲淡風輕的氣氛蕩然無存,火藥味兒漸濃,並且最終上升成為一場論戰。
論戰,最先是由政法委書記何江海點燃了導火索,隨後周鴻基煽風點火,並最終由李丁山成功推向了最高潮,而夏想也沒有退縮,在緊要關頭站在了潮頭……一個巨大的難題,一次危機重重的考驗,在此次常委會之上,在一個似乎無關輕重的任命問題之上,以迅雷之勢擺在了夏想面前。
並讓夏想陷入了無路可退的選擇之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