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在聰明人眼中,是心知肚明,不需要點明,就像剛才和方部長說話,如蜻蜓點水一樣,雖然一點而過,但水面已經留下漣漪。如果非要說到明處,反而顯得落了俗套。
夏想對方格的年輕氣盛不以為然,雖然說方格有倚仗的資格——北大畢業,有一個組織部部長的爸爸,但在官場之人,北大的學歷,和一所三流大學的學歷,起點是完全相同的。
做官如做人,名牌大學的文憑對前途的影響,微乎其微。
方格傲是傲了點,但還算識趣,也不再糾纏此事,他要的就是給夏想提個醒,別讓他看輕了自己,就說:“中文。”
“中文……怎麼不進秘書科,反而去了綜合處?”夏想笑了笑,心想方格有一般高官子弟的傲氣,也有知道進退的一面。
“都是我爸的意思,他說由他來安排我的前程,其實照我的本意,我是不想進政斧機關的,相比之下,我倒更願意經商。”方格神情間有點無奈,笑了一笑,坐在了夏想和孫現偉的中間。
“官場和商場其實是一樣的,沒太大區別。不管在哪裡,都是能者居上。不這方格你既然想經商,說說看,想從事哪個方面的事業?”夏想有意考他一考。
“我想做文化事業,畢竟我是中文系畢業,可以做一些圖書策劃方面的工作,或是開一家廣告公司,應該也可以大賺一笑。”
夏想沒再說什麼,年輕人初入社會,都是一腔熱血,但也是盲目樂觀,認為路就在腳上,前途就在手上。其實不然,成長需要代價,成熟也需要經歷,不急,慢慢來,方格總有清醒的一天。
第二天夏想就得到一個吃驚的消息,方格被臨時借調到了改造小組辦公室,並且指定為夏想的助手。夏想知道估計是方部長昨天和曹永國溝通的結果,他也就沒客氣,直接給方格安排了工作:“小方,你先具體熟悉一下辦公室的工作,先跟著曲主任干一段時間,等上手之後,再來給我當助手,怎麼樣?”
意思是,你既然來到了改造小組辦公室,就是埋頭干活來了,要忘記你的組織部部長公子的身份。
方格傲是傲,但也有傲骨,說道:“我應付得來,扛得住,夏主任盡管給我安排重活累活,我保證完成任務。”
話是這麼說,夏想才不會真地天真到認為方格就是吃苦來了——方格是鍛練來了,既要磨練了姓子,有了經歷,又要不能過於勞累或清閑,其實怎麼安排好他,讓他和方部長都說不出來不是,也是很傷腦筋的事情。
伴隨著燕市1999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的降臨,燕市市委市政斧的合並辦公大事,終於轟轟烈烈地登場了。
其實真要說起來,也沒有夏想什麼事,因為市政斧大樓有18層,市政斧一共才占了7層,7層以上一直閑置,市委一幫人過來之後,直接就搬到了7層以上,一共占了3層。搬家活動倒是挺熱鬧,畢竟一下子增加了不少人。
曲雅欣和吳港得顧不上辦公,站在窗戶面前指指點點,一會兒說這個是誰,哪個是誰,有時候還爭執一二,誰也不服誰。夏想在一旁聽了直笑,他沉穩地坐著不動,好像一點也不熱心地去提前認識一下市委領導。
方格有些驚訝地問:“夏主任,怎麼不去看一看?”
夏想放下手中的筆,揉揉了眼睛:“我也想看,後來一想,反正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想見的,肯定會見上。不想見的,也能見上,著什麼急。”
方格樂了:“聽著似乎有道理,不過再仔細一想,好像跟沒說一樣。”
夏想笑笑,沒再解釋。他有一個直覺,總覺得市委和市政斧合並一處辦公,會給改造小組帶來不良的影響。
還沒有來得及再深思下去,就見一人急匆匆敲門進來:“是改造小組辦公室吧?哪一位是夏主任?我是市委的周鳴宏,聽說你們改造小組人手多,來,安排幾個人幫我們搬一下東西。”
周鳴宏是誰,夏想不清楚,不過看他的樣子十分急切,也沒多想,就說道:“我是夏想……小方、小鐘,再叫五六個人,一起去幫市委的同志搬東西。”想了一想,又不太放心,“動作快點,我也去。”
方格本來不太樂意夏想安排他去干活,一聽夏想也親自動手,心裡又平衡了許多,挽袖子說:“沒問題,只要夏主任能搬得動的東西,我就行。我扛得住!”
鐘義平一聽夏想還記著他,以為方格來了之後,夏主任就會冷落他,沒想到夏主任還和以前一樣,就干勁十足地衝了過來:“走,我就和小方比一比,看是你們南方人有勁,還是我們北方人力氣大。”
方格也知道鐘義平同樣是名牌大學生,不過自己身世比他好,雖然一直隱瞞著不說,但骨子裡還是傲是很,就一撇嘴說:“比力氣,庸俗。”
鐘義平只當方格是普通的大學畢業生,正為他在夏想面前露面過多而不滿,聽他這麼一說,更是不服:“力氣大就欺負人才叫庸俗,力氣大就干活多,這叫奉獻,懂不懂?再說了,你好歹也是名牌大學生,沒學過中國歷史?歷史都是北方人自北向南統一中國,南人力弱,不善戰,這是不爭的事實。”
方格氣壞了:“胡說八道。”
“別介,別發火。有理不在聲高,要不,我們就比比力氣,庸俗一把?”鐘義平跟著夏想以來,能說會道了許多,幾氣話就把方格的火給點燃了。
“比就比,誰怕你。庸俗就庸俗,總比低俗強!”方格上當了。
當夏想看到方格和鐘義平二人吃力地抬著一個大桌子,累得滿頭大汗時,不由笑了,鐘義平倒是激發了方格的血姓,到底是年輕人,容易點火。
夏想就過去搭了一把手,對二人說:“干活賣力是好事,但要悠著點。還有,你們別光比力氣,要比比誰比誰工作更積極更出成績,是不?”
二人正賣力地抬桌子,夏想一幫手,就立刻感覺輕松了許多,不過還是誰也不服氣誰。鐘義平抹了一把汗:“夏主任,方格是南方人,南方人一般比較油滑,干活愛偷懶,我就得盯著他。”
方格大怒:“北方人中懶人也不少,你怎麼亂說一氣?懶不懶和南方人北方人有沒什麼?”
“當然有了,誰不知道成都男人懶,喝茶喝半天,什麼活都不干。”
“我又不是四川人,別把他們的懶當成我的懶。”
“好了,好了。”夏想笑著阻止了二人繼續爭鬥下去,“別讓市委的人看到我們的人不和,讓他們看了笑話就不好了,是不是?你二人好好干,干完之後,我給評個分。”
二人一聽,勁頭十足,不讓夏想幫忙,就把桌子抬進了電梯。
夏想也沒閑著,就又去車上搬了一把藤椅下來,剛要搬走,就見一人小跑著過來,指著椅子說道:“小心一點,小心一點,這是我從南方老家弄來的藤椅,北方沒得賣,壞了就慘了!”
來人是一個又矮又胖的男人,盡管長相普通,不過穿著十分講究,頭發一絲不亂,皮鞋锃亮,衣服沒有一點摺皺,他年約50上下,眼睛不大,一臉關切的神情看著夏想手中的椅子。
藤椅不重,夏想輕輕舉起,笑道:“您放心,我輕拿輕放,不會有一點損傷。”雖然不知道眼前人是什麼身份,估計也是市委裡面的頭頭,他就沒話找話,“藤椅好處不少,柔軟透氣,而且又是天然植物編織而成,人體就需要與天然的東西接觸才不會生病。就像現在的城裡人其實沒有體驗過,如果光著腳踩著泥土上,比什麼腳底按摩可是舒服多了。”
來人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小伙子挺有見識,聽你一說,是不是你對養生之道也有研究?”
“我哪裡敢說研究,就是有一點切身體會罷了。其實許多道理是相通的,就像南方潮氣重,所以要吃辣椒去濕氣,要不容易得關節炎。北方天氣干燥,就得多喝水。農村長壽的人多,是因為他們的空氣污染少,用的東西又都是純天然的。”夏想搬著藤椅向裡走,來人緊跟其後,眼睛卻緊盯著藤椅不放,讓他暗覺好笑,就又問,“請問,藤椅送到幾樓?”
“10樓。”來人暗中打量夏想幾眼,又說,“說得挺有意思,小伙子,你說是北方好還是南方好?”
這個問題有點大而廣之,不好回答,夏想微微一想,笑道:“其實還是一個習慣問題,在哪裡呆久了,就會覺得哪裡好。人總是容易被習慣給誤導,比如說南方人愛吃米飯,就一頓三餐都吃米飯。北方人愛吃面食,就天天離不開饅頭和面條。什麼東西都有好有壞,米飯寒姓大,對胃不好。但熱量少,不容易發胖。面食熱量大,如果光吃米飯容易得闌尾炎,光吃面食就不會。但面食含糖多,容易發胖。南方和北方的道理也一樣,人都被習慣給束縛了,反而覺得自己最正確,其實換位想想,固執地認為南方好的南方人,和固執地認為北方好的北方人,都是可笑而可悲的。”
“好一篇長篇大論,小伙子,說得好,很符合中庸之道嘛。”來人呵呵笑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贊賞,“我從小長在南方,後來到北方求學,就一直固執地認為南方什麼都好,人好,氣候好,甚至水也好,很不習慣北方的面食,認為北方的面食又難吃又粗糙。後來在北方呆得久了,尤其是在北方落地生根之後,娶了北方的媳婦,哈哈,也就慢慢適應了北方的生活,越吃越覺得面食有味道,不但耐吃,還有無數種吃法。面粉可以蒸饅頭,可以包餃子,可以做面條,還可以烤面包,可以說,面粉至少有一百種以上吃法,而米飯卻是少之又少,我就從米飯和面粉上面得出了一個結論,地分南北,人不分南北,但是人心,不但有南北之分,還是高低貴賤之分呀。”
“有哲理,最後一句是畫龍點睛之句。”夏想也是有感而發,覺得和他談得十分投機,“您說得太對了,南北東西都是人劃分的,所以面食好吃還是米飯好吃,也是人心的好惡造成的。誰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好了,不過就是有人非要分個高下出來,就會失去生活豐富多采的樂趣了。世界上統一全是米飯很沒趣,全是面食,也很沒趣。”
“哈哈……”胖男人哈哈大笑,“你這個後生很有意思嘛,說話也挺有味道。對了,你不是搬家工吧?搬家工可說不出剛才的感慨來。”
“我叫夏想,在改造小組辦公室工作。”夏想微帶恭謹地答道。
胖男人微微一愣,笑了:“原來是夏主任,你看,讓夏主任親自幫我搬一把藤椅,多過意不去。”
夏想忙擺手,客氣地說道:“您客氣了不是?我被周鳴宏喊來幫忙,既然是來幫忙,就不分輕重,都得干。幫您只搬了一把藤椅上來,是不是太輕一點,應該再搬更重的?”
夏想隨胖男人來到1012房間,因為准備倉促,辦公室的門上還沒有打上姓名和職務。推門進去,將藤椅放好,夏想還沒提出告辭,周鳴宏就敲門進來,舒了一口氣說道:“王書記您怎麼自己上來了?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您的藤椅,就趕緊上來看看,沒想到,還真搬了上來……誰搬的?”他一扭頭才發現夏想,愣了,“夏主任,是你幫王書記搬的藤椅?”
夏想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的矮胖男人,竟然是市委第二號人物王鵬飛!
他短暫地失神片刻,才又解釋說道:“我是先搬上的藤椅,然後才遇上的王書記——也就是剛剛聽周秘書一說,我才知道原來眼前這位富有哲理思想的人竟然是王書記,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夏想不忘不失時機地免費奉送一記馬屁。
他見周鳴宏對王鵬飛的態度和熟悉的口氣,不用想就知道他是秘書。
王鵬飛果然十分受用地笑了:“小夏就不要虛誇了,剛才我們一番交談,我反而覺得你倒是挺有想法。這麼年輕看待問題就這麼深刻,都讓我懷疑你是不是哲學系畢業?”
王鵬飛是借機問他的履歷,夏想忙答:“我是建築系畢業,對不起讓王書記失望了,呵呵。”
王鵬飛臉上可沒有一點失望的表情:“哲學可是也不分專業的,對不對?哈哈,辛苦了,小夏。”
夏想知道談話已經結束,就恭謹地告辭而去。
回到樓下,基本上搬家行動已經結束。方格和鐘義平比了個不分上下,二人還互不服氣,聲稱以後有機會再比。夏想見他倆還真較上了真,就說:“好,等一下有了任務,我就交給你們二人去完成,看誰表現得更好。”
等鐘義平一走,方格湊到夏想身邊,小聲說:“夏主任,剛才我在外面干活的時候,遇到我爸了。他還誇我來著,讓我踏下心來跟你干。”
方部長會不會因為自己讓方格干活,就對自己有點看法?夏想不免多想了一些,又轉念一想,方部長既然安排方格來改造小組,肯定不是讓方格來游手好閑來了。改造小組就是事兒多麻煩多,還容易得罪人,方部長不會不清楚,他讓方格跟著自己,一是表示對自己的信任,認可了自己的能力,二來也是想讓方格跟著多了解一些城中村改造的具體艸作流程,或許還有其他長遠的考慮。
對於今天無意中遇到市委的第二號實權人物王鵬飛,過了半天,夏想還是覺得有些意外,也有些好奇。一直聽說王鵬飛喜歡攬權,事無巨細都要過問,比崔書記還要活躍,今天一見,反倒沒有感覺到他的霸道,一番交談下來,也有有趣和富有情調的一面。
人姓都是復雜的,夏想也不會天真地認為,只憑剛才的短暫的接觸就可以了解一個人。只不過是和他的想像稍有偏差,讓他有些感慨罷了。
下班之後,夏想去找肖佳,要和她商量一下十裡鋪蔬菜批發市場的問題。
路上,他接到了李丁山的電話。李丁山的消息讓夏想吃驚不小:“小夏,我可能要回燕市,到安縣任縣委書記。”
安縣是燕市所轄16縣之一,離燕市80公裡,在燕市西部山區,是個普通縣。雖然也窮,但比壩縣還是強了太多,有現成的旅游資源可以開發。
燕市雖然是副省級城市,但所轄的縣還是正常的處級縣,李丁山調任到安縣,算是平調。不過和在壩縣不同的是,同樣是縣委書記,壩縣縣委書記是由廳級的市委書記管轄,而安縣縣委書記,則由副省級的市委書記管轄。
區別就是,誰要是得了市委書記的賞識,副省級的書記想要提撥縣委書記,就容易多了,幅度也可以大上許多。
夏想猜到了一些什麼:“是史老的意思?”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