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市市委書記繆志堅站著道:“熊書記,今天我要說的事情,不是因為認識不夠,也不是大局意識不強,只是想為珠江上游的老百姓說一句話。這些年來,一遇上大台風、大洪水,就是上游幫助下游攔著水,沉了自己的縣、毀了自己的地、淹了自己的家。一次可以,但是兩次、三次,怎麼可以呢!珠江下游的城市是城市,珠江上游的城市也是城市!珠江上游的老百姓是老百姓,珠江下游的老百姓也是老百姓啊!所以,我今天一定要說,希望省·委能同意河流市正常泄洪,不能再為下游強行蓄洪滯洪,這樣做只會寒了河流市百萬百姓的心,失了河流市百萬百姓的民心啊!
我手機上現在就有一張照片,這是上萬百姓的簽字,就是希望省·委能考慮河流市這些年來,在防台抗洪中為全省做出的貢獻,這次也能考慮河流市的泄洪需要,不要再拿河流市作為犧牲品了!今天這裡有投影儀,能否將這些簽名,給各位領導看一看?”
繆志堅話音剛落,常務副省長戈賢就道:“繆志堅同志,你今天是來干什麼的?是來請願的嗎?你有沒有搞清楚?現在是什麼時候?是抗洪救災最緊要的關頭!你剛才說,自己‘不是因為認識不夠,也不是大局意識不強’,我看啊,你就是認識不夠!大局意識不強!面對這次極其惡劣的災害性天氣,全省就該是一盤棋!你作為市委書記,是省·委派下去的干部,是省·委委以重任的干部,關鍵時刻,就是要跳出來挑擔子的。可你現在,卻是跳出來打退堂鼓!你還說讓大家看什麼人的簽名,這是要干嘛?是要博取同情,讓省·委可憐你們河流市,還是可憐你這個市委書記?”
在粵州省,粵三角沿海經濟發達市和非沿海城市之間,經濟發展貧富差距極大,有人形容粵三角是“歐洲”,那麼非粵三角就是“非洲”!雖然比喻有些誇張,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兩者之間存在的現實差距。所以,在不同的城市之間,市委書記的分量也大不相同,粵都市、深市的市委書記都由省·委常委兼任,東草市、佛門市、珠市等市委書記也很有地位!但是像河流市這樣的市委書記,相對就不那麼被看重,也正因為如此,在今天這樣一個會議上,常務副省長戈賢,就敢當眾批評市委書記繆志堅。
“戈省長,您批評得對。”繆志堅還是堅持道,“但是,我向省·委提出的建議,絕對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一方百姓。我們河流市,經濟不發達,防洪安全投入也相對不足,防洪設施落後,救援隊伍人力不足,一旦替下游蓄洪滯洪,會出大問題,不僅僅是財產安全,更是事關眾多人命啊!”
“那麼,繆書記,按照你的意思,就是任由你們上游泄洪,讓大水衝了我們粵都市、深市和東草市了?剛才,粵都市委書記倪平燾離開了,我就替他一起問你這個問題!”深市市委書記康慨,同時是省·委常委,所以坐在常委會議桌上,他沒有站起來,但看向繆志堅的目光卻是咄咄逼人!
這時候,東草市委書記金鐵柱也站起來,道:“我認為範省長、戈省長和康常委說得已經非常清楚了。全省是一盤棋,要以大局為重。再說的白一點,降雨是降在你市域河流之內的,你現在毫無節制的泄洪,就等於讓我們下游替你們承受洪水!我們自己市內,也是有降雨的,河水也已經很滿,再承受上游的洪水,不沉才怪呢!
剛才氣像部門已經預測,這種怪異的台風天氣,在未來的一周,恐怕都得不到改善,降雨不會減少,搞不好還會增多!這種情況下,我認為,誰家的孩子誰抱著,誰家的洪水誰攔著。繆書記,你雖然姓‘繆’,但是認識上一定不要出現‘謬誤’,認為你們是在替下流擋洪水,事實上,你們是在擋自己市裡的洪水!”
金鐵柱頗善言辭,一下子就把上游河流市的蓄洪、滯洪,說成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抱著”,是在替自己攔洪水,觀點頗為新穎,得到範啟航、戈賢、康慨等省領導的點頭認可!
蕭崢看到河流市市委書記繆志堅孤立無援,神情尷尬,繆志堅的目光,轉向自己身邊其他幾位市委書記。但是,沒有人站出來說話。
其實,今天在會議之前,河流市委書記繆志堅、刀口山市委書記李隆、梅雨市委書記任潮德三個難兄難弟市的領導,私下裡約定了要在會議上提一下自己的意見。畢竟這三個市都地處上流,要是攔洪蓄水,那麼河流市有3個縣,刀口市和梅雨市各有1個縣必沉!也正因為如此,繆志堅、李隆、任潮德都同意一起行動,共同發聲,為自己一方的老百姓吶喊一聲!
由於繆志堅所在的河流市涉及3個縣,範圍最廣,商定了由他先發聲,李隆、任潮德2人隨後補充、聲援。
可當李隆、任潮德看到繆志堅一出聲,立刻就被戈賢批評、打壓,接著深市市委書記康慨、東草市委書記金鐵柱等圍攻,心裡便先怯了;他們又都看到了省長範啟航對康慨、金鐵柱等人的言論表示首肯,就更加不敢出聲了。他們只是排名靠後的地級市一把手,跟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和經濟發達市的市委書記怎麼拼?畢竟胳膊拗不過大腿,況且他們主政的市,也是省裡的市,受災了只要是省裡的決策,也怪不到他們的頭上。要是跟省裡的有關領導唱反調,最終受傷的還是他們自己。
於是,李隆、任潮德退卻了,看到繆志堅投來的目光,他們只是低了頭,視而不見。繆志堅心裡頓時生出一種被背叛、被欺騙之感。這一刺激,反而激起了繆志堅心頭更大的不平,他道:“我知道,在座的領導,大都生活……”
他本想說,在座的領導,大都生活在粵都,生活在大城市,自然對上游老百姓的生活疾苦感受不深、甚至感受不到……他心裡想,今天事已至此,就算是孤立無援,就算是得罪這裡的大部分領導,他還是要為自己主政的河流市說話,替那邊的百萬百姓說話!哪怕以後當不成這個市委書記,他也豁出去了!
然而,還沒等他“豁出去”,省·委書記熊旗卻打斷了他的話:“繆志堅同志,你的意見已經表達清楚,我們省·委各位領導也都已經聽到了。你剛才說,手機裡有百姓的簽名請願,我想大家倒是有必要看一看,畢竟我們做決策,各方面的民意多了解、多掌握一些,都是好的!畢竟,我們不能只是坐在會議室內拍腦袋啊!大家說,是不是?”
如今,大家確實都還只是在會議室內!充分的調查研究、充分的汲取民意,是常委會的工作原則之一,這一點沒有人可以反對。
於是,繆志堅手機上的照片,由工作人員投影出來。在一條弧形的江流拐角處,成千上萬人聚集在一起,前面的人拉著幾百米的橫幅,上面都是簽名,更上面是醒目的大字:“我們不想家園被淹!我們不想無家可歸!希望領導能替我們想想啊!”
這麼多人,如此樸素、簡單的要求,沒看到也就沒看到了,看到之後,還真是觸目驚心。在座的人裡面,就算是位居高位、剛才始終認為保全粵三角是天經地義的領導,這會兒心情也有些復雜了。這個世界上,除了極少數人是徹底的惡,絕大部分人的人性是灰色的,可以被點亮,也可以被蒙塵土。
泄洪,讓粵三角被淹沒!蓄洪,讓五個縣城被淹!如何選擇,此刻,真的成了一個難題!
蕭崢的這句話,顯得太過突兀,以至於眾人全部朝他這邊看了過來!熊旗也不由地一驚,今天他讓蕭崢來參加這個會議,主要還是列席,目的就是熟悉一下粵州省級班子裡各位領導的臉,並通過聽聽每個人的發言,對有些人的性格有所了解。待蕭崢下一步到粵州工作之後,就能盡快適應。
熊旗可沒有想要讓蕭崢今天就發表意見。蕭崢目前的身份還是西海頭市長,一方面會議沒有安排,另一方面職務也不符合發表意見的要求,所以,熊旗也根本沒想到蕭崢竟然會說話!但是,蕭崢就是說了!
蕭崢也感覺到了眾人的目光各不相同,有的是驚異,有的是疑問,有的是不屑。這些,蕭崢都有心理准備,他也不畏懼眾人的目光。畢竟,他無欲則剛,他沒有要留下來的想法,也沒有要討好眾人的想法。他是聽了剛才繆志堅的剛毅請願,看了萬名百姓手書的請願之書,希望盡力幫助減少上游百姓的損失,所以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這句話。
別人怎麼看他,已經無關緊要。他接著提出:“也許可以科學錯峰泄洪!但是,必須要華京相關專家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