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這些考慮,宋朝陽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打算等省委組織部的考察組下來考察干部的時候,向他們力推肖大偉,同時,也會跟其他的班子成員(當然是自己人)溝通一下,讓他們到時候也投肖大偉的票。若有機會跟省裡主要領導溝通此事,也會向他們推薦肖大偉。
宋朝陽有了這些考量之後,也沒藏在心裡,而是讓李睿把肖大偉請到自己的辦公室,當面跟肖大偉說了這些考慮,用意也很簡單,就是安肖大偉的心。
他知道,值此緊要關頭,肖大偉自己肯定也會盯著市委副書記的位子,心裡會產生患得患失的緊張情緒,這跟大多數的領導干部在面對升職機會的時候是一樣的,如果這時候自己跟他表明支持他,不僅能安他的心,還能獲得他的感激,自己雖非有意讓他欠下人情,但如果能夠贏得他的人情,也是一件好事。
肖大偉聽了他的打算後,果然非常感激,也趁機表了下態,無外乎“繼續堅定不移的支持您的工作”“我若僥幸給您做副手,一定全力配合輔佐”之類。
兩人聊了好一陣,最後肖大偉提出告辭,宋朝陽又親自送他出去。
肖大偉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秘書小聲告訴他:“於書記……不是,是於市長,在裡屋等您。”肖大偉吃了一驚,心說他怎麼來了,問道:“他來多久了?”秘書道:“來了有一會兒了。”
肖大偉微微皺眉,定了定神,推門進了裡屋。
屋裡,於和平正在沙發上大喇喇的坐著,聽到門聲響動,抬頭看去,見他回來,老臉上現出笑容,起身道:“大偉,我不請自來,你不會介意吧?”肖大偉笑呵呵地說:“市長你太客氣了,我只有歡迎的,快請坐,快請坐。”
兩人分賓主落座,寒暄兩句後,於和平表明了來意:“大偉,我離開市委後,專職副書記的位子可就空出來了,而放眼咱們青陽,能夠有資格坐上這個位子,而且是我認可的人,也就只有大偉你了。我打算等省委組織部過來考察擬任人選的時候,推薦你做這個副書記。”
肖大偉聽了這話心頭咯噔一響,看著他那誠摯友善的表情,要不是早就知道他的為人,就差點被他騙了,心裡暗暗鄙夷,暗道:“老於啊老於,你這一手兒跟別人使還行,跟我肖大偉使,可是忒瞧不起我了,當我是半點官場經驗都沒有的菜鳥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早是配合你工作的,後來轉為配合宋書記,雖然說不上是背叛你,但實質上就已經算是離開你了,而現在呢,宋書記這一系就算不是你於和平的對手,也絕對不是你的朋友,前後的恩怨一聯系,你會好心推薦一個昔日離開你、今日又是你競爭對手的人嗎?哼哼!另外,如果這個新任市委副書記不從省城空降的話,全青陽只有我跟賈玉龍有資格坐這個位子,而我跟賈玉龍相比,我的優勢要大一些,再加上有宋書記的強力支持,我坐這個位子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了。哦,我差不多一定可以坐上這個位子了,你又跑過來說這種便宜話,不就是想讓我領你的情嗎?甚至讓我在升任市委副書記之後,誤以為是你在這個過程中出了大力,讓我記你一個好大人情,最好是轉移陣營投到你懷抱裡去,哼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腸子,你個老東西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
肖大偉在宦海歷練幾十年,什麼事情沒見過,類似今天於和平搞的這個小把戲,早就見過不知道多少次了,甚至他以前政治不成熟的時候還做過這種事。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當年他在青陽某縣當常務副縣長,所分管某局的局長因為突發腦溢血去世,於是局裡兩個資格最老的副局長為了爭奪這個局長寶座開始了活動。兩位副局長先後都找到他這個分管副縣長,希望他能幫忙在決定局長人選的縣委常委會上說說話。當時他也明白,新任局長一定會在這兩位副局長中產生,但並不確定是哪一個,畢竟各有各的優勢,各有各的後台。他為了兩個都不得罪,也為了今後的工作著想,就分別對兩人做出了許諾--類似剛剛於和平所做的承諾。後來,其中一位副局長升任了局長,以為是他在考察任命過程中出了大力,因此對他感恩戴德,不僅事後送了他一份重禮,而且在以後的工作中盡心盡力的配合他的工作。
當時,肖大偉還只是個常務副縣長,此前一直在縣域官場混,沒見過什麼大世面,所掌握的官場經驗都是通過親身經歷而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在政治上非常幼稚,算是官場裡面的初中生,所以對所使的這個小手段自以為很高明。後來他升官到了市裡,開始接觸市廳甚至省部一級的領導,才算是大開眼界,感覺接觸了一個全新的從來沒有觸及過的世界……十來年過去,此時再回想起以前所做的某些事、所用的某些手段,就仿佛是看著小時候的自己在活尿泥一樣幼稚。
肖大偉深信,於和平不僅跟自己說了這番話,他還會去找常務副市長賈玉龍說同樣的話,這就叫兩頭押寶,兩頭都賺人情,可惜他雖然算盤打得好,卻把別人都當成了傻子。
心裡轉了幾轉,肖大偉最終決定,不給於和平這個賺人情的機會,也徹底跟他斷絕曖昧關系,省得他還總是幻想著自己能回頭幫他,便笑道:“我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這種事不是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相信省委組織部下來考察干部的同志經過考察程序後會有一個公正的結論,而省領導也會做出正確的決斷。”
他這話很不客氣,當面告訴於和平:“誰當這個市委副書記,要看組織部的考察結果與省領導的選擇,尤其是後者,而不是你於和平說推薦誰當誰就能當的。”
於和平正滿懷期待的看著他呢,本以為他就算不對自己感恩戴德,起碼要謝謝自己主動投桃送李的一番好意吧,哪知道他居然來了這麼一句,只氣得眼前一黑,兩只老肺差點沒氣炸了,又驚又怒,臉上的笑模樣立時就消失了,冷著臉道:“老肖,你就這麼相信組織與領導啊?可組織與領導不一定只相信你啊。”
他這話更不客氣,充滿著威脅的味道,是在暗示肖大偉,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不僅不會推薦你,還會在組織與領導那裡說你的壞話,把你踩下去,阻止你上位,到時候倒要看看,組織與領導是更相信你這個紀委書記,還是更願意相信我這個市長。
於和平只聽得一陣無語,想不到自己都用上威脅恐嚇的語氣了,卻換來他這套“以詩明志”的軟綿綿的對答,仿佛自己一記重拳擊打過去,對方卻突然消失,自己一拳打在空氣裡,別提多郁悶了,當然,心裡也明白,他這番作答看似軟弱無力、退志萌生,實則是頑固堅韌、回擊凶猛,偏偏自己拿他這一套沒有任何辦法,人家都擺明要做田舍翁的態度了,難道還懼怕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脅嗎?暗嘆口氣,起身道:“好吧,算我老於自作多情,你忙吧,我回了。”
肖大偉笑呵呵的起身相送。
於和平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停下,轉頭問道:“你說的鄉下老家在哪?”肖大偉愣了下,還是回答道:“寒水縣,北部靠近太行山的一個小山村。”於和平又問:“有山有水?”肖大偉道:“是啊,怎麼了?”於和平道:“風景優美?”肖大偉點點頭,卻更納悶了。於和平還在問:“你在那有房子?樓房還是別墅?”肖大偉失笑道:“哪有什麼樓房別墅,就是純粹的農家土院,房前是河,房後是山。”於和平點了點頭,道:“等我退休了,我也搬過去住。”說完回過頭去,開門走了。
肖大偉望著他的背影,總覺得這一刻他好像突然蒼老了十幾歲似的,隨後苦笑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的說道:“看來這老家伙也已經厭倦官場了!是啊,大半輩子在官場,誰能不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