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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你從來沒有活過自己。

初三的六一兒童節 蛇蠍點點 5340 2024-03-17 21:44

  

  桑塔納在霓虹閃爍的高樓大廈中穿行,最後滑入過海隧道。昏暗的視野裡隧道兩邊的黃色指示燈不斷後移,像兩條綿長詭譎的金蛇。車上二人都不發一言。車窗微開了縫,細碎的風咕咕地灌入,在車廂裡回蕩嘶鳴。

  他們同時開了口,“不是他……”“他說的都他媽狗屁!”

  他們又都同時閉了嘴。夏六一搖下車窗,摸出一根煙叼在嘴上,想點燃,卻又皺著眉將打火機收了回去。

  何初三這時候緩緩地又開了口,“不是他利用我挑撥你和喬爺的關系,那樣的話他不會冒死來救我,反而應當在背後補我一槍。我死了,你和喬爺才有可能徹底翻臉。”

  夏六一沒說話,只是將煙夾在指尖搓了搓,然後煩躁地按入掌心揉成一團。

  何初三替謝sir說了一句,又接著替夏六一道,“他那個線人也不是被你滅口,應該是喬爺。那人向他通風報信而救了我,你感謝他還來不及,不會動他。”

  夏六一冷笑了一聲,“所以呢?除了這個,他其他屁話你都信?”

  何初三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其他的該不該信,他沒有證據,無從推斷,也不可能一廂情願地將夏六一在他心裡描繪成一個被逼上梁山、本性聖潔純良的受害者,不殺一人,不做一惡。他知道那不是真實的夏六一。

  “呵。”夏六一又笑了一聲。

  隧道幽暗森長得仿佛沒有盡頭,見不到出路。黑夜晦澀,連一輛同行的車都沒有。

  他將車窗打開一縫,扔掉了那根被揉得皺巴巴的煙,道,“對,他沒說錯,我殺過很多人,賣白面,放高利貸,開賭場,什麼都做,我就是作惡多端,總有一天要遭報應,橫屍街頭,死無葬身之地……”

  “你沒有必要把自己說成這樣……”

  “我就是這樣!我早就跟你說過,看不慣就滾!我沒有求過你留下來!”

  “六一哥,我沒有看不……我是有一些看不慣,但是以前的事都是以前,以後……”

  “以後我也是這樣!”夏六一提聲喝道!

  “你可以不用這樣!”何初三終於忍無可忍地提了聲!

  今晚第二次被他呼喝的夏六一咬了咬牙。隧道前方出現半圓的洞口,霓虹燈浮光掠影,看起來幾分虛幻,恍惚間不知道出去後會是何地。

  他突然不想再跟何初三說下去,也不想再聽何初三接下來說什麼!

  

  “你他媽的閉嘴!”夏六一嘶吼道,“閉嘴!閉嘴——!”

  車子在刺耳的剎車聲中停了下來!猛然崩起的安全帶深深陷入他二人的皮肉裡,然後將他們重重彈回椅背!夏六一雙手死死扳著方向盤,手背上青筋猙獰地暴起,胸口劇烈地起伏,帶動著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

  他使盡力氣壓抑著,壓抑著全身每一處細胞狂暴嗜血的衝動,“出去。”

  “……”

  “出去——!”

  何初三沉默了半晌,伸手輕輕扣開緊繃的安全帶,拉開車門。

  他將一條腿跨了出去,卻還是停住了。

  “六一哥,我不在乎,”他輕聲道,“我不在乎你的過去,不在乎我們是不是兩個世界的人,不在乎我是不是在你心裡連青龍的一根頭發也比不上,我只在乎你過的好不好,以後怎麼過。你只活在別人的世界裡,不知道自己是誰。小滿怕煙花,你也離它遠遠的。她喜歡青龍,你就讓給她。青龍死了,你替他做大佬。你替他們活著……”

  他聽見保險栓被扣下的“哢擦”聲,他緩緩轉過頭,迎著那支對著自己腦門的槍管,嘴唇發起抖來——卻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悲哀。

  他顫抖著唇繼續道,“從你改名六一的那天起,這個名字給了你新生,也是你的枷鎖——你從來沒有活過自己。”

  夏六一雙目赤紅,面部肌肉僵硬地抽搐著,擠出一個猙獰的冷笑,“那關你什麼事?”

  “既然不關我事,你為什麼不開槍?”

  “砰——!”

  ……

  清晨六七點,天將要明,朝陽顫顫巍巍地將第一縷鮮血的色澤染上雲海。

  海底隧道的出口處,車玻璃碎了一地。何初三捂著胸口坐在街邊,低垂著頭,看著面前這一灘碎玻璃。

  一陣平緩的腳步聲出現在隧道裡,一步一步走近。穿著凌亂破敗的西裝的男子走到何初三面前,彎腰從碎玻璃中撿起一顆彈殼。

  “你中槍了?”他問何初三。

  何初三過了好久才抬起頭來,發現那是臉上還帶著淤青痕跡的謝家華——為了“醒酒”,他真的翻進隧道圍欄,徒步走過海。

  何初三搖搖頭,拿開捂在胸口的手——那裡顯然屁事都沒有。

  “你們翻臉了?”謝家華道。

  “這不正是你期望的?”何初三說。在遇到酒醉的謝家華之前一分鐘,他們還在愉快地談笑。

  謝家華在朝陽清麗的色澤裡笑了一笑,面上並沒有平時冷肅的神色。他原本並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只不過他已經如此緊繃了九年了。

  他艱難地彎下腰,在何初三旁邊坐了下來,捶了捶被踢打過又連續走了三個小時的腿。

  “我不說那番話,你們總有一天也會翻臉,”他平靜道,“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何初三偏頭看了看他,苦笑道,“但是謝sir,我和你也不是一路人。”

  “我只是個自私的小人物,只想要救一個人,”他道,“你救的是一座城。”

  謝家華也笑了起來,搖了搖頭,“有的時候我覺得我什麼都救不了,只是螳臂當車。”

  他看著遠處天邊努力掙扎著上升的太陽,和一片一片渲染擴大的鮮紅光亮,又接著道,“不過那都是喪氣話,邪不壓正,香港總有一天會變得清明干淨。但這不能光靠我一個人。”

  他轉頭看著何初三。

  何初三頓時發現他的身影在朝陽照耀下熠熠生輝,形像有如教堂牆上那些面目慈悲、背後散發著大光圈的神祇,或者是警隊招新廣告上一臉正氣耿直的“星級警探”,呼吁犯罪分子束手投降、廣大市民積極參與。

  但他搖頭道,“謝sir,我很敬佩你,但是我幫不了你。”

  謝家華不以為然,“你總有一天會幫我。況且夏六一行事張狂,失道寡助,遲早有一天會被天收。他的弱點不止你一個。”

  他拄著膝蓋站了起來,活動活動手腳關節,伸了個懶腰,“起來走吧。這兒是隧道口,搭不到車。”

  ……

  “大佬!大佬大佬!出大事了!”小馬拽著大疤頭,一路高吼著衝進了夏六一的辦公室,撞開大門!

  夏六一正與狗頭軍師崔東東密謀要事,遭人打斷,臉頓時黑了下去。他嘴皮子微微一動,還沒發聲,小馬先慘叫一聲,兩手捏著耳朵跪在了一旁沙發上,“大佬!大佬我錯了!但是小的真的有要事來報!”

  “先關了門再說!”崔東東道,“丟人現眼!”

  “嘿嘿嘿,東東姐,嘿嘿嘿,大佬,”小馬陪笑說,跳下沙發蹦跶著去關門,然後屁顛屁顛地把大疤頭往他們面前一推,“大疤!你快說!”

  一臉尷尬的大疤頭,被他推到風口浪尖,傻站了一會兒,老實交代道,“大佬,我昨晚在街上,遇到了小荷。”

  “就是那個小荷!檀香閣的小荷!”小馬插嘴道,“跟姓何那撲街仔……那小子談戀愛的那個!”

  “屁話!知道!講重點!”崔東東不耐煩道。

  大疤頭繼續支吾道,“我看見她和一個男的在大街上吵架,不對,她沒吵,是那男的罵她。那男的好像跟她拍拖了很久,剛剛才發現她以前是做雞的,罵她下賤,不是良家婦女……”

  “重點是!”小馬握拳道,“那男的跟她拍拖‘很久’了!”

  “你收聲!”崔東東扔了團紙砸小馬,“大疤頭繼續說!”

  “後來那男的還打她,把她推到地上。我看不過去,就上去把那男的揍了一頓,救了她。”

  “重點來了!重點來……哎喲!”又被砸了一團紙的小馬。

  “我見那男的不是何先生,就問小荷怎麼回事,她看瞞不下去,才坦白了。原來她沒跟何先生拍拖過,之前都是假的,”大疤頭說,然後趕緊替小荷辯白,“不過大佬,這個事也不能怪小荷,是何先生求她幫忙,她心軟才……”

  “我看是姓何的威脅她!總之這個事情不關小荷的事,都是姓何的一手策劃,哄騙小荷陪他假裝拍拖,目的就是欺瞞我們大佬,戲耍我們大佬!都是那小子心懷不軌!大佬,你說怎麼辦!把那小子清蒸還是紅燒?!你一聲令下,我就行動!”

  小馬手舞足蹈、添油加醋地說完,幸災樂禍地等大佬下命令,結果發現大佬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旁的崔東東也是一臉“這都去年的事了你才發現啊你這個白痴”的表情。

  “呃……大佬?”小馬不明所以,遲疑地出聲提醒。

  一個煙灰缸迎面而來,“咚——!”

  “哎呀——!”

  陽春三月,春光明媚,馬總經理頂著被煙灰缸砸出來的、血跡斑斑的印度阿三頭,站在診所門外,抱著大疤頭嚎啕大哭,“大疤啊!大疤啊!大佬這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竅啊!這可怎麼辦啊!要不要去請大師來看看啊?!肯定是咱們公司風水不好……”

  公司風水好不好倒是未知,不過目睹此事的崔東東直覺大佬心情不好是真。這一日何初三與她會面,給她那筆投資開戶,她便直白地詢問,“你跟大佬又怎麼了?”

  何初三正低頭跟她對條款,這時候指尖一抖,面上卻若無其事,“什麼怎麼了?”

  “春節之後到現在一個多月了,大佬天天臉都黑著,整個人瘦了一圈,我這都看不下去了!你們是不是大年夜晚上偷情被你爸發現了,你爸揍了他一頓?”

  何初三淺淺一笑,“阿爸哪敢對他動手。”

  ——這話就是你謙虛了,何精英,這世上如果只有一個人敢對夏大佬動手,那也絕對是你虎口拔牙的阿爸。

  崔東東上上下下端詳了他一番,“你也瘦了。”

  “嘖嘖嘖,兩個黑眼圈,滿眼都是血絲,”她湊近看了看,“你多久沒睡好了?”

  “最近加班,”何初三淡定道,“我都睡公司。”

  “你腿好了?”

  “差不多了,有空我還練練拳。東東姐,聽說你是太極拳高手?能不能指導指導我?”

  “那當然,既然你誠心誠意地請教了……”

  ……

  夏六一這種人,典型的不撞南牆不回頭,而且我行我素,不聽教化,你要讓他停下奮勇向前衝的腳步,乖乖停在原地反省一下自己,這是很困難的。何初三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強迫自己不急不躁,不去向他低頭,不去主動求和,故意要將他晾上一晾,花時間憋屈自己也憋屈夏六一。他明白自己在夏大佬心裡有多大分量——從那射偏到外太空的一槍來看,大致是“雖然可惡到極致但還是舍不得傷一根寒毛”的程度——多晾他一陣子,雙方都冷靜一下,也好給自己一些時間去思索對策。

  他一方面在外網羅客戶、打拼事業,另一方面拜了二師父崔東東,潛心學藝,暫且不提。且說夏大佬這邊,確實是夜夜孤枕難眠。當日他暴怒之下開槍打碎了車玻璃,將被震呆的何初三強拽出車扔在地上,大踩油門飆車回了家。因為吹了一夜冷風,加之急火攻心,回家當晚就發了感冒,關在家裡連睡三天,對外號稱春節放大假。

  說是“連睡”,但其實他沒一天睡過囫圇覺,時常噩夢中驚醒,睜著酸脹難耐的眼睛對著天花板一發呆就是幾小時。腦海中來來回回,都是何初三眼帶悲憫地迎著他槍口說,你從來沒有活過自己。

  放屁!食屎吧撲街仔!你他媽是哪根蔥哪顆蒜!老子用不著你可憐!!

  夏大佬半夜三點,抱著啤酒瓶蹲在自家村屋門外草地上發呆,用小鏟子狠戳何精英種的狗尾巴草,再拿啤酒瓶澆它們。

  ——扎死你!淹死你!又寒酸又假模假樣的混賬玩意兒!

  “小馬哥說的沒錯,大佬這是中了邪啊。”阿南攀在窗邊瑟瑟發抖地偷看。

  “噓,”躲他旁邊的阿森說,“你懂個屁。男人跟男人拍拖肯定和男人跟女人拍拖不一樣,偶爾這樣不正常一下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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