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薇幾乎全部都交代了,汪興業根本不是她父母的朋友,而是賣散碎白|粉的上線,也就是個拆家。步薇父母去世後這個姓汪的收養了她,前兩年倒還好,後來她長大了,從去年開始汪興業漸漸不規矩起來,兩個月前一次趁酒醉差點強|暴了她,被步薇拼命反抗逃出來,事後准備要報警。但汪興業利用自己在黑道上的勢力威脅她,最後兩人達成協議,只要步薇幫他辦成一件事,他就給她一筆錢並再也不來糾纏。”
嚴峫夾著手機,哢擦哢擦摁了好幾下電梯鍵,再一看數字始終停留在樓上,索性不再等了,轉身直奔樓道。
韓小梅飛快地小跑著跟了上去。
”臥槽嚴哥,也就是說那小姑娘是綁架協同犯?”手機那頭傳來馬翔的聲音。
“可以這麼理解,汪興業讓步薇協助綁架申曉奇,威脅她說如果不配合就把她賣掉,步薇答應了。幾個學生去天縱山郊游這個主意也是步薇最先提出的,即便申曉奇沒有策劃出那個腦殘英雄救美的把戲,她也會想個辦法把申曉奇引出去然後故意迷路,然後在綁匪的暗中指引下把他帶到鳳凰林所在的位置。”
馬翔立刻問:“綁匪有幾個?她能提供相貌信息嗎?”
“跟李雨欣的描述一致,全都是穿黑衣服蒙臉,四個,汪興業不在現場。從敘述中我們很難確定這四名現場綁匪跟汪興業的關系是上下屬還是同伙,步薇的口供錄音我已經發給市局技術隊了。”
通話另一頭立刻響起馬翔的小聲吩咐:“去找黃主任要嚴哥發來的錄音,快!”
“嚴哥,”馬翔重新舉起手機:“那也就是說申曉奇是她推下山坡的?她知道自己要殺受害人?”
“步薇的說法不是這樣。”嚴峫風一般刮過樓道口,韓小梅亦步亦趨跟在後面,慌得簡直恨不得多長出八條腿,偏偏她聽見嚴副支隊說話還是那麼緊迫沉穩:“根據她的口供,直到最後一天抵達鳳凰林之前她都以為汪興業只是想勒索申家的錢。”
“啊?”
“抵達鳳凰林的時候她像李雨欣一樣昏迷過去,醒來時看見了坑裡賀良的屍體,而申曉奇已經被幾名綁匪按在了地上,對方要求她對申曉奇行刑。這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是要殺人的,經過反抗後她被四名綁匪同伙制住了,對方要求她必須親自動手把申曉奇推下山坡,否則就殺了她。”
“然後她就……?”馬翔小心地問。
嚴峫和韓小梅一前一後衝出樓道,穿過醫院大樓正門,大步向停車場走去。
“步薇的精神狀態太不穩定了,口供錄得顛三倒四,但大概意思應該是這樣。”嚴峫頓了頓,又道:“申曉奇掉下去之後她聽見那幾名綁匪說警察快來了、沒時間了,她哀求他們給自己一條活路,然而隨即被綁匪重重推下斷崖,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馬翔怒道:“這不是滅口嗎?!”
嚴峫唔了一聲,在停車場上找到自己那輛輝騰,示意韓小梅上車。
“哎,等等嚴哥。”馬翔突然意識到什麼:“步薇經歷的一切都跟李雨欣高度重合,但有一點怎麼截然不同?”
嚴峫說:“電話。”
“對!電話!”
李雨欣被黑衣蒙面的綁匪——現在看他們的打扮和作用,倒更像是行刑儀式中的“公證人”——圍起來要求殺死賀良時,一名綁匪拿著衛星電話貼在她耳邊,通過這種方式,黑桃k與李雨欣發生了直接的對話。
但步薇案裡沒有。
黑桃k仿佛神隱了一般,從頭到尾完全沒在這個案子中出現!
“我不知道。”嚴峫坐進駕駛座,後視鏡中映出了他鋒利緊鎖的眉心:“但我感覺不能放過這個細節,它有可能是解開整個案情的關鍵。”
嚴峫掛了電話,發動汽車,副駕駛上韓小梅怯生生問:“我們……我們現在立刻回市局嗎,嚴隊?”
“不然呢?”嚴峫順口問。
“……”
嚴峫突然警惕起來:“你有約會?”
從他的表情來看,韓小梅覺得如果自己敢答一個是,下一秒就會被活活勒死在副駕座上。
“不不,只是馬上七點了,我我我們要不要先先先買點晚飯……”
“干外勤的別那麼早找男朋友!”嚴峫劈頭蓋臉訓斥道:“你今年才幾歲,二十一?二十二?年輕力壯的不想著趕緊轉正拼事業,趁還能跑還能跳的時候多掙幾個功勞好把警銜職位提上去,找什麼男朋友?人能依靠的永遠都是自己的事業!和錢!”
韓小梅:“我媽說趁年輕才好找……”
輝騰箭一般急轉彙入車流,韓小梅的寬面條淚在空中飄飛:“懂,然而我並沒有男人……”
“沒有就對了!沒有就跟我回市局抓那姓汪的去!”
韓小梅虛弱道:“但是……嚴隊……咱們還沒吃晚飯呢……”
紅燈亮了,嚴峫猝然急剎,差點把韓小梅吭噔一下勒吐出來,只見他醍醐灌頂:“啊對,晚飯。”
韓小梅偷覷街道兩邊林立的美食酒家,心中熊熊燃燒起無限的希望,只見嚴峫迅速摸出手機撥通了電話:“喂,老胡?上次那受害人家屬感謝我的兩只野生鷓鴣是不是還養在你那?嗯嗯,對對,我今晚值班不回家,你幫我把那倆傻鳥逮起來拔了毛,配上你們店裡的好花膠,加陳皮、紅棗、枇杷花,連肉帶骨頭釅釅實實的燉好了湯……”
韓小梅難以置信,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然後送我家去。”嚴峫繼續道,“有個姓陸的會給你開門的。啊對了別放太多鹽,他不能吃太鹹。”
韓小梅:“……”
嚴峫心滿意足掛了電話。
韓小梅嘴邊的口水都化作了眼底的淚水,哽咽半晌發不出聲來,嚴峫這才注意到她泫然欲泣的表情,愕然道:“怎麼了?就這麼被我對陸顧問的真愛所感動嗎?”
“……”韓小梅覺得這題簡直超綱了。
嚴峫心中暗喜,諄諄教導:“所以說找男朋友就要找我這樣的,知道疼人。”然後他一踩油門,向市局方向嗖地飛了出去。
·
建寧市局。
“打起來啦?然後怎麼處理的?……哎哎好好,江陽縣的兄弟們干得漂亮!……給李雨欣他媽點兒錢讓她帶著你們去買毒品,順著供應她毒品的拆家,一路往上順藤摸瓜,全部抓住以後全給我連夜銬回建寧。這裡邊有大案子,咱們嚴哥要親自審……”
嚴峫大步走進辦公室:“怎麼著,誰打起來了?”
馬翔掛了電話,蹭地起立:“嚴哥!”
平時大家閑著的時候,嚴峫進門往往能受到小弟們紛紛起立請安的待遇,但隊裡有大案子時就不一樣了,大家都各自忙得飛起,只聽電話鈴聲、吆喝聲、匆匆奔過走廊的聲音此起彼伏。
嚴峫把左右手拎著的兩大袋香腸鹵蛋方便面放到辦公桌上:“李雨欣他媽招了?”
“一開始還不肯招,您讓派出所把她爸找去協助審問,結果前夫妻倆在民警面前打起來了。派出所長親自出馬拉開了架……”
嚴峫邊燒水泡面邊說:“得了吧,拉架,我還能不知道基層是怎麼回事。”
馬翔哈哈一笑:“總之就是現在李雨欣他媽老實了。我打算今晚讓江陽縣禁毒中隊配合設伏,由他媽引出當地的毒品拆家,再拔出蘿蔔帶出泥,把江陽縣當地的地下販毒網絡一網打盡。這幫人跟姓汪那胖子肯定有點兒聯系,具體得等抓到以後再由嚴哥您親自出馬提審了。”
嚴峫轉身招手:“韓小梅!過來。”
韓小梅一進辦公室門,就被迎面塞了一大堆材料,是剛才江陽縣傳真過來的這兩年跟毒品相關的案件信息。她正滿頭亂麻地蹲在那兒查,突然蒙主召喚,立馬顛兒顛兒地奔了過來。
“看看,看看,”嚴峫一手端著方便面,一手指著馬翔教訓她:“跟你小馬哥學學,看看人家是怎麼辦案子的。剛畢業的小姑娘,不想著多學點東西,成天淨惦記找男朋友。”
馬翔一捋頭發,變戲法般從抽屜裡捧出綾波麗手辦:“紙片人的愛情,你值得擁有!”
韓小梅委屈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老嚴!老嚴!”秦川端著方便面碗,風風火火破門而入:“我剛從窗口看見你的車開進來,怎麼半天都不見人,掉茅坑去了?——臥槽你們隊有鹵蛋,給我兩個。”
“秦哥沒蛋了,給秦哥兩個蛋。”嚴峫順口吩咐完,問他:“你怎麼了,急赤白臉的?”
“汪興業跑了。”
嚴峫立馬高了八個聲調:“什麼?!”
秦川擺擺手,勉強喘過一口氣來:“別嚷別嚷,我也是剛才得到的消息,看我這面都沒泡熟呢。你們隊的老高跟我們隊的老楊聯手分出六個探組,帶著三個獨立線人去抓汪興業,不知道是哪個線人嘴大走漏了風聲,姓汪那孫子連證件都沒拿就跑了。我已經在緊急提審線人,另外追加了三組人馬,分散追查姓汪的畫室、畫廊、藝術展、經常去的浴足店、還有各路炮|友……你趕緊發協查通告,別讓這孫子跑出建寧。”
嚴峫不等他說完就捧著方便面衝了出去:“給我接魏局——!把建寧火車站汽車站高速公路收費站接進來!!”
一騎煙塵滾滾而去,馬翔拎著倆鹵蛋:“……秦哥還吃不?”
“吃吃吃。”秦川立刻伸碗:“人是鐵飯是鋼,蛋還是要吃的……”然後嘴裡塞著半個鹵雞蛋,同樣捧著方便面追嚴峫去了。
·
汪興業就算是個胖子,也是個極其靈活狡猾如蛇的胖子。
他最後一次出現在醫院是昨天晚上,不知道從步薇越來越反常的態度中嗅到了什麼異常,今天上午突然聯系道上的其他拆家,緊急出脫了手中的全部“白貨”,換到大量現金,置辦了一套假|證件。
晚上警方開始追捕他時,他在建寧常駐的幾個窩點都已經人去樓空了。
“汪興業經常跑畫展、藝術展,行蹤遍及西南地區,一旦讓他跑出建寧再抓回來就很難了。所有人給我聽著,把協查通告發到各交通樞紐及高速公路收費站,只要發現可疑人物立刻就地扣押盤查,今晚大家都別回家了!接警平台、指揮中心、交警大隊、治安監控、十二支探組給我輪流倒,四個小時一輪班!明白了嗎?”
“明白!”
嚴峫站在刑偵支隊大辦公室內,一手用力揉按自己隱隱作痛的眉心,身邊亂糟糟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突然他眼前多了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韓小梅。
“喲,什麼時候這麼有眼力勁了?”嚴峫意外地接過咖啡,還沒來得及多誇兩句,韓小梅誠實地把手機一亮,屏幕上赫然是一個來自陸顧問的微信紅包:
【今晚要加班吧,拿去給你跟你嚴隊買兩杯咖啡。】
“……”嚴峫深邃的雙眼皮撲閃著,臉色有點可疑的發紅,半晌才硬邦邦蹦出來一句:“他關心我是應該的,關心你干什麼?”
韓小梅老老實實問:“那紅包我給陸顧問退一半回去?”
嚴峫有點不好意思了:“沒叫你退,拿著買點心吃吧。”
“——熱咖啡!”秦川在隔壁禁毒支隊開完會,聞著味兒就來了:“隊裡有小姑娘就是貼心,太好了太好了,快給我倒一半……”
嚴峫怒道:“滾去自己買!”
“哎呀不要這麼小氣,這個點兒星巴克都要關門了,快快快……”
秦川拿了個紙杯,強行來倒走一半熱咖啡,喜悅得如同重獲新生,還主動掏了根煙給嚴峫,兩人各自捧著咖啡站在窗前,面對面地吞雲吐霧。
“連著兩個大案子都跟毒品有關,這事兒不對,”嚴峫若有所思道。
窗外黑夜濃得如同墨汁,玻璃窗上只映出兩人煙頭忽隱忽現的紅點。秦川長長吐了口煙圈,反問:“胡偉勝在咱們市局吸毒過敏死亡那次,不就已經看出不對了?”
這事屬於敏感話題,雖然呂局沒把話放到桌面上來說,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這個“巧合”總有一天會被翻出來徹查。
嚴峫輕輕嘆了口氣,說:“咱們都心知肚明就好。”
白霧裊裊上升,一時兩人都沒有說話,不知道各自在琢磨什麼。
“哎,”嚴峫猛地想起了什麼:“今年咱們建寧有派出所搬遷麼?”
“——哎呀放心吧我都盯著呢!”說起這個話題秦川立刻胸有成竹,一一給他數起了手指頭:“警界玄學、各路風水、八大吉八大凶,只要上警校時老師耳提面命過的,每條每款我都盯著他們吩咐下去了。派出所搬遷一律不准放鞭炮,所有分局全都強制養金魚,接警中心所有電話機上都貼條寫著南無阿彌佗佛,上次呂局還叫我搬凳子往他辦公室門頂上貼了塊八卦鏡——你說還差什麼?”
嚴峫沉吟片刻:“個人手機呢?”
緊接著他摸出自己的工作手機,拆了殼一亮,只見背面赫然用透明膠貼著“無量壽佛”四個大字。
“……妙啊老嚴,”秦川心悅誠服:“這招好,還是你水平高!回頭我就讓禁毒支隊每個人手機背後都貼一張去。”
嚴峫謙虛道:“還好還好,都是前輩留下的革命經驗。”
兩個人抽完煙,已經是凌晨快兩點了,再結伴去各個辦公室巡查一圈,出來時整好兩點半。各個交通卡點和高速收費站都反饋說沒見到可疑人物及車輛,交警和治安監控暫時也沒新的消息;嚴峫給守在醫院的便衣打了個電話,說步薇半天情緒波動過大,晚上吃了安定片,早已經睡著了。
“後半夜估計也就這樣了,你先回家睡一會吧。”秦川看看時間,說:“我今天早上起得晚,還能再熬一會兒,你早上七點來接我的班就行。”
其實嚴峫今早起得也晚,但他跟單身漢秦川不一樣,他知道江停正等在家裡。
就好像家裡有個活生生的寶貝,念著你,想著你,勾著你。瞧不見的細絲牽在心頭,時不時就把心腸勾動一下,讓人離家越遠越不安定,從五髒六腑到骨髓血脈都在叫囂著要回家去,要回家去確認一下活寶貝還在那裡。
“行吧,那我先回去睡幾個小時。”說這話的時候嚴峫下意識挪開了目光,盡力讓自己從表情到聲音都顯得很正常,看不出絲毫的躍躍欲試和迫不及待:“那什麼,萬一有事第一時間叫我哈。”
秦川沒注意到嚴峫隱藏在平靜表面之下的躁動,揮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嚴峫就像個十八歲的小伙子,揣著車鑰匙三步並作兩步衝出市局,開著車一路回家,好似每個車輪胎底下都裹著一團輕飄飄晃悠悠的祥雲。從車庫上公寓的電梯格外悠長緩慢,直到站在熟悉的防盜門前,他才感覺撲騰撲騰的心髒落回了胸腔。
他推開門,下意識放輕了動作,在看見客廳情景的同時微微一愣。
沙發邊的落地燈調到了最暗,散發出懶洋洋的光暈。裹著干淨浴袍的江停斜倚在沙發上,一只手還支著頭,但人已經睡著了。
他沒穿鞋,光腳垂在地毯上,整個人既放松又柔軟。而沙發前的茶幾上放著滿滿一碗飯、一盅鷓鴣燉花膠湯,嶄新的筷子和調羹煥發著微光。
嚴峫一步步走上前,半蹲在沙發邊看著江停熟睡的側臉,目光微微閃動。
——他盛好飯,溫好湯,甚至連餐具都細心准備好,盡最大努力減少嚴峫回來後吃夜宵的准備工作,然後就坐在這裡。
嚴峫心想:“原來他一直在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