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既想出政績,又怕擔責任的領導(2)
與此同時,侯衛東在辦公室細細地看了絹紡廠的資料,又翻了翻省裡的相關政策,不知不覺就過了兩個小時。他站在窗前抽了一支煙,然後給郭蘭打了一個電話:“你下定決心了嗎?是否真要到沙州大學去?”
“我確實打定了主意,但是你暫時不用管,段校長和濟書記都是父親好友,我向他們提一提,應該問題不大。”由於侯衛東是已婚之人,郭蘭內心深處有著巨大矛盾,一方面渴望著與他親密接觸,另一方面又小心翼翼地回避著昨日激情。她心裡很明白,此事已經開了頭,星星之火,總是會燎原的。內心充滿著渴望,又在苦苦抗拒。
聽說郭蘭要去找校長段衡山和市委副書記濟道林,侯衛東知道調動之事沒有多大問題。從昨天起,他憋著一股勁要為郭蘭辦調動,突然失去用力方向,感到隱隱失落。
這時,晏春平推門而入,侯衛東有些惱怒地看了他一眼。正想出言批評,見到了晏春平身後的市委副書記寧玥,他迅速對郭蘭道:“我有客人,等會兒再打過來。”
掛斷電話,他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辦公桌就是一個城堡,侯衛東作為城堡主人,一般情況下在城堡裡接見下屬,只有重要人物到來之時,他才走出城堡迎接。
寧玥是分管組織的市委副書記,有著深厚的政治背景,加上她性格強硬,算得上城堡的重要客人。侯衛東離開辦公桌,笑容滿面,道:“寧書記,怎麼親自過來,有事打電話吩咐一聲,我隨時過來。”
寧玥手裡拿著一個紙袋子,笑道:“這是朋友送的手工茶,嘗嘗味道。”侯衛東喜歡喝好茶,這在沙州官場很出名,寧玥是有心人,特意要了高檔的大紅袍。他當著寧玥的面,打開紙袋子,用鼻子嗅了嗅,贊道:“聞起來很不錯。”他將茶葉遞給站在一旁的晏春平,道:“給我和寧書記泡點好茶。”
寧玥微微一笑,道:“我不喝茶,一杯白開水。”
侯衛東知道寧玥不會純粹是為了送茶葉,閑聊幾句,他對晏春平道:“我和寧書記談事情,別讓其他人進來,有其他領導來,到你的辦公室坐一會兒。”
等到晏春平離開,寧玥收斂了笑容,道:“朱書記昨天給我說,絹紡廠有五六千人,調整領導干部要慎重。剛才組織部易部長同蔣希東談過話了,他明確表示要留在絹紡廠,不願意回機關。”
侯衛東道:“他,想留在絹紡廠?”
寧玥道:“按照慣例,如果留在絹紡廠,總得給蔣希東一個閑職。一山難容二虎,蔣希東執掌絹紡廠十年,如果留在廠裡,新廠長項波的話恐怕不靈。組織部門最初的想法是調他回機關,還可以像征性地安排職務。”
侯衛東想了想蔣希東的神情,他沒有說出自己的觀點,道:“個人意志最終要服從組織安排,這是原則。”
“你是分管副市長,對人和事都了解,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調整絹紡廠領導是黃子堤的意見,侯衛東本人並不贊同,他不太願意深入談論這個話題,也就沒有直接回答寧玥,道:“國企的事情挺難搞的,歷史遺留的問題太多,涉及不同的利益群體,無論如何搞,都會背上罵名。”
寧玥順著侯衛東的話題,笑道:“這一屆政府,最難的還是國有企業改革,你可要死不少腦細胞。”
侯衛東感嘆道:“變成泥鰍就不怕泥巴糊眼睛,我分管工業這一塊,不管是尖刀山還是火焰山,都得爬過去。”
“年輕真是好啊,銳氣十足。”
侯衛東故意道:“寧書記比我還要小幾歲,你才是真的年輕。”
寧玥年齡比侯衛東稍大,五官長得也挺精致,只是神情有些嚴厲,損減了女性的柔美。她繞了幾句,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你是分管副市長,人員安置得好不好,直接影響全市工作,對於蔣的去向,你有什麼想法,請直說。”
侯衛東沉吟著道:“蔣希東在絹紡廠當了十年掌門人,精通業務,在群眾中還是有一定威信,能否將他安置好,將影響絹紡廠下一步工作。我的建議是尊重其本人的個人意願,再與組織意圖結合。”
這是一句滑頭話,說了等於沒說。寧玥笑了笑,沒有繼續深入這個話題。
中午,侯衛東在裡屋休息,桌上的紅機電話響了起來。“周省長,您好。”見到是周昌全的紅機短號,侯衛東趕緊拿起電話。
周昌全直截了當地道:“衛東,絹紡廠換人了?蔣希東經驗豐富,能挑重擔,項波這人不行,私心太重。”
他的觀點如此鮮明,讓侯衛東心神一凜,忙道:“春節前後,絹紡廠出的事情太多,先是罷工,後來又是群訪,還有一人帶著農藥上訪。”
周昌全道:“這些問題都不算是大問題,只要工廠能正常運轉,廠長就算合格。對待不同的干部,要有不同的評價體系,更要看到主流。”
侯衛東暗道:“周省長當政時期,蔣希東一直擔任絹紡廠廠長,還被評為了全國勞模,這說明周省長是充分相信蔣希東的,看來,蔣希東在組織部門談話以後,就找過周省長。蔣希東的動作不慢啊。”
“衛東,你要給子堤講清楚,項波此人不能用,就算要用,也要讓蔣希東作為牽制,起到一定的平衡作用。”
侯衛東雖然是分管副市長,但對於蔣希東這種級別的干部的使用只有建議權,並沒有決策權,委婉地道:“周省長,我會向市委作出相應的建議。”
周昌全當過市委書記,現在又是副省長,他理解侯衛東的處境,叮囑道:“作為分管領導,有些事應該主動向組織反映,否則就是失職,我相信子堤一定會采納你的意見。子堤這人有毛病,可是大事不糊塗。”
放下電話,侯衛東不禁搖了搖頭,暗道:“周省長素來明察秋毫,誰知也有燈下黑的時候。人是會隨著時間變化而變化,黃子堤已經不是當年的秘書長黃子堤,重用項波就是他的主意。”
等到市委書記朱民生從省城開會回來,寧玥特意彙報蔣希東的安排問題。
“黃市長是什麼意見?”
寧玥道:“黃市長認為一山難容二虎,建議調蔣回政府。”
朱民生冷著臉,道:“什麼叫做一山難容二虎?絹紡廠是國有企業,不是黑社會,他們兩人都是老黨員,我相信有基本的組織紀律。我的意思是讓蔣希東留在絹紡廠,任黨委書記,他有較強的管理經驗,應該對工廠有好處。”
聽到這樣的安排,寧玥嘴巴有些合不攏,道:“朱書記,如果安排蔣希東任黨委書記,那又何必免其廠長職務?”
在沙州,只有寧玥敢用這種方式和朱民生說話。朱民生仍然冷著臉,卻沒有發火,道:“當年項波能從廠長位置到黨委書記,現在蔣希東為什麼就不能,我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妥當。”
寧玥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社會環境與當年不一樣了,我總覺得如此安排有些問題,黃市長會持反對意見。”
“你盡量去向黃市長解釋清楚。”朱民生這次到省城開會,遇到了省委書記秘書趙東,趙東無意中談到了蔣希東的事。在很多情況下,無意和有意是同樣的意思,他對此深有感悟。
黃子堤得知市委意圖以後,心火上躥,親自找到朱民生,道:“朱書記,蔣希東當了十年廠長,若他不調走,項波接手以後,只怕難以開展工作。”
朱民生不冷不熱地道:“黃市長,項波和蔣希東一直在搭班子,合作得挺好,沒有什麼大問題。”
黃子堤道:“客觀地說,就是因為他們兩人合作得不好,所以廠裡才出現了問題。”他原本一直不想同朱民生發生摩擦,可是此事太重要了,只得硬著頭皮與朱民生硬扛。
朱民生原本以為點到即止,見黃子堤軟磨硬頂,稍有些猶豫,道:“蔣希東工作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沙州還有不少市屬企業,我們不能讓現有的廠長寒心,此事就別爭論了。”他話鋒一轉,道:“絹紡廠只是個例,市政府對於全市企業扭虧工作應該有一個總體方案。”
黃子堤只覺得口裡有一塊黃連,有苦說不出,道:“總體方案交給侯市長在做,我去催一催他。”
當蔣希東出任絹紡廠黨委書記的正式文件下發以後,絹紡廠副廠長高小軍等人一掃愁容,抽機會到嶺西痛快地喝了一場。
酒桌上,高小軍舉著酒杯,道:“老大難,老大難,老大出馬就不難。有蔣老大當黨委書記,項波就是黃豆芽,哪怕長到天高,也是一盤小菜,我們隨時可以踩死他。”
蔣希東對現任總工趙大雷道:“大雷,新的生產線就要調試了,你干脆生病住院,讓楊柏來做這條生產線。項波必須依靠楊柏,因而有些事楊柏就能知道,以後的棋就好走了。”
自從四通開始搞了mbo以後,以蔣希東為首的七位廠領導便以實現mbo為總體目標,為此,他們做了精心准備。楊柏是其中的重要棋子,他以反對派面目出現在廠裡,是為了應對有可能出現的復雜局面。此時,他這顆棋子就要重新披掛上場。
楊柏道:“大雷,新的生產線畢竟還處於調試階段,我擔心在技術上不成熟。”盡管楊柏與趙大雷是一條戰線上的人,可是技術上的事畢竟都有些保守,他沒有參加前階段的調試,驟然接手也怕出事。
趙大雷在心裡猶豫了一會兒,道:“我有一本詳細的工作日志,裡面把要點講得很清楚,你拿去看一看就會明白。”
蔣希東舉著酒杯,道:“兄弟們,我們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實現目標,為美好的前景干杯。”
第二天,趙大雷將病假條交給了項波,一臉頹廢:“項廠長,我肚子裡長了瘤子,估計是惡性瘤子,我得到上海去檢查。”
項波雖然是新出任廠長,可是他一直擔任廠黨委書記,沒有離開過絹紡廠,看著病假條子,道:“老趙啊,我平時對你也不薄,現在請假就是撂挑子,給我出難題。”
趙大雷愁眉苦臉地道:“命都沒了,誰還有心思爭權奪利。我這是去保命,不是撂挑子,而且廠裡工程師不少,懂技術的比比皆是,我的技術又算得了什麼。”
項波臉色極為難看,他任黨委書記之時,經常與趙大雷開玩笑,兩人關系還不錯,不料他居然在新生產線正在調試的關鍵環節,突然間要去看病,道:“大雷,你是總工,離開了你,新的生產線能否生產還是未知數,在開機的那天,侯市長要親自參加。”
“我現在管不了這麼多,還是保命要緊。”趙大雷任憑項波如何挽留,執意要到上海去看病。
趙大雷離開以後,項波摔了杯子,公關部長蘭沁正好從門口經過,進門以後,將杯子碎片打掃干淨,道:“項廠長,你可不能生氣,全廠干部職工都看著你。”
項波氣得將領帶都松開了,道:“你去把楊柏叫來。”
他接任絹紡廠以後,原來熟悉的工廠突然變得如此陌生,首先是印度大客戶將意向性的三百萬美元訂單撤銷,這原本是拿到出口許可證以後最大的一筆訂單,也是廠裡為了打開南亞市場的第一筆訂單。出口失敗的消息迅速傳到了市裡,廠裡職工議論紛紛,整個廠區充滿了不安氣氛,這讓項波的能力受到極大的質疑。這一次新生產線的調試,他絕對不允許失敗。
楊柏此時正開著車在南部新區閑逛,接到電話以後,道:“我在外面,回廠裡得下午了,下午上班時間,我到項廠長辦公室。”打完電話,他干脆將電話關掉,將車開到了脫塵溫泉,躲在貴賓小間裡,點了酒和水果,慢慢享受。
兩點,楊柏准時來到項波的辦公室。
“楊工,你當時怎麼將總工位置交給了趙大雷?他的技術水平明顯不如你。”
楊柏口氣有些激憤,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是當權者的法寶。”
項波用鼓勵的眼光看著楊柏,道:“你想不想重新當總工?現在有一個機會,我信不過趙大雷的技術,請你出面來主持新生產線的最後調試工作。”
楊柏面露興奮之色,隨後又有些黯然,道:“這條生產線從采購到安裝我一直沒有參加,我擔心完不成任務。”
由於趙大雷突然請了病假,項波為了新生產線的調試,極力籠絡著前總工楊柏,道:“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攀登,等到新的生產線正式運行,你來當總工。”
不久以後,市委書記朱民生得知絹紡廠失去了三百萬美元訂單,大怒,給侯衛東打去電話:“侯市長,你是怎麼搞的,三百萬美元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絹紡廠的工資、意味著機器運轉!你到廠裡去過沒有,是如何指導生產的?新廠長項波上任以後,有什麼問題,你心裡有數嗎?”
侯衛東本來就不同意換廠長,此時被朱民生批評一頓,他還得為絹紡廠開脫,道:“絹紡廠雖然拿到進出口專營證,但是經驗不足,目前也正在學習如何與國外做生意,這一次訂單被取消了,是一個教訓。”
市委書記怒火正盛之時,頂撞是極為不理智的行為。侯衛東沉默了半秒,道:“我會讓職能部門將絹紡廠盯緊一些。”
盡管朱民生不理智,可是因為他是上級,所以就天然地具有了合理性。盡管侯衛東在此事上並沒有錯誤,可是因為他是下級,所以就天然地應該理智,否則就是不成熟。
朱民生發了一通火,態度稍稍緩和一些,道:“絹紡廠的新生產線花了一千五百萬,正在調試,你要確保新生產線一定不要出問題。”
侯衛東道:“一定確保,請朱書記放心。”掛了電話,他自嘲道:“當初我就不同意換人,現在項波當了廠長,出了事,板子反而打在了我這個分管領導屁股之上,真是命苦不能怪政府。”
發了一會兒牢騷,他直接給項波打了電話:“項廠長,新的生產線什麼時候投入使用,市委朱書記高度重視此事,必須要萬無一失。”
項波爭取到了楊柏,心裡稍稍有底氣,道:“侯市長,總工趙大雷請假到上海看病,新生產線正在調試的關鍵時刻,必須要有人能把關,目前是由前總工楊柏在主持新生產線的最後調試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