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跟著縣委書記給領導拜年(4)
季海洋交代得極細,反復叮囑,光是如何拜年就說了一個多小時。“算了,今天就給你說這麼多。春節放假前,你把整個拜年的事安排出來,我先看一看。”
侯衛東腦袋已經有些暈了,回到辦公室,拿出筆記本,將季海洋提到的領導名字記錄下來,數了數,一共二十來個。他暗道:“祝書記比平時還要忙碌,哪裡是在過年,分明是花錢找罪受。”
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另一位副主任莊衛國走了進來。莊衛國是委辦老黃牛,長期負責文字工作,在委辦,祝焱在重要會議上的講話稿多數季海洋親自操刀,其他文章則出自莊衛國之手。
莊衛國文字工作出色,但沒有過硬的關系,為人處世也不靈活,在委辦一干就是十來年,很多領導都誇一聲“老黃牛”,可是每次提拔都沒有他的份。現在年齡大了,他在仕途上想法不多,委辦待遇不錯,他就不想調到其他部門,等著在委辦改成非領導職務。
莊衛國坐在侯衛東對面,把眼鏡取下來,不停地揉著眼睛,道:“侯主任,跟你彙報一個事情。”
侯衛東忙道:“莊主任,你怎麼這樣客氣,有事請吩咐。”
“人老了,眼睛不行了,最近看書寫字都模糊得很,我准備請假到嶺西去檢查眼睛,配一副糾正散光的眼鏡。這種眼鏡技術要求高,目前只有嶺西才配得好。”
“什麼時候去?委辦派車送你過去。”
莊衛國將厚厚的眼鏡戴上,道:“祝書記在老干部聯誼會上的講話稿,我就不寫了。寫了十幾年,眼睛毀了,腰椎、頸椎都有問題,成廢人嘍。”
委辦秘書科寫文章好手不少,但是重要文章都由莊衛國或是季海洋寫。這事有兩面性,一方面,莊衛國累得要命,另一方面,其他同志得不到表現機會,牢騷滿腹。
侯衛東此時順風順水,心氣頗高,暗道:“莊衛國這是要撂攤子,離了紅蘿蔔難道就不出席?這個關口遲早要過。”他痛快地道:“莊主任,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們商量一下,以後大材料你來把關,其他小材料就交給秘書科來操作。”
莊衛國見侯衛東輕易地答應了自己,心中暗自高興:“侯衛東確實沒有季海洋老辣,以為寫材料是輕松事,我終於脫離苦海了。”他站起身,道:“謝謝侯主任關心,我寫請假條去了。”
不一會兒,莊衛國就把請假條交過來請侯衛東簽字。等到侯衛東簽了“同意,請季書記閱示”幾個字,莊衛國又拿出來一張表,道:“這是年前的安排表,我負責的事可能要重新安排。”
這張表是元旦後制作的,是春節前大型活動的安排詳表,莊衛國要負責老干部聯誼會、全市企業銀行界茶話會、春節團拜會、在外益楊成功人士茶話會四份材料。
侯衛東痛快地道:“莊主任,你放心到省城看眼睛,回來後幫著把關就行。”
莊衛國滿面笑容離開侯衛東辦公室,回到了自己辦公室。他渾身輕松的同時,心中也覺得怪不是滋味。他向來以文字功底見長,如今委辦的大材料不用他寫了,他就如被人拋棄一般,心裡覺得極不踏實,感覺如一個廢人,沒有人需要,沒有人理睬。
季海洋在文字方面頗為倚重莊衛國,看到老莊的請假條,有些疑惑地問道:“怎麼,老莊請假了?”
“他要到嶺西檢查眼睛。”
季海洋沒有掩飾他的擔心,道:“老莊眼睛散光很嚴重,早就應該去治療了。不過,春節前縣委辦任務很重,老莊走了,文字這一塊能否拿起來?”
侯衛東道:“也應該給年輕人壓壓擔子了,我讓秘書科長尹大海負責文字這一塊,莊主任若節前能回來,還是由他來把關。”
季海洋叮囑:“也好,你自己看著辦,但是要心中有數,材料質量一定要上去。縣委辦出來的文章,代表著益楊縣的文字水平,是益楊的門臉,馬虎不得。”
“季書記,你放心。”
侯衛東離開以後,季海洋看著侯衛東挺直的背影,出了會兒神,暗道:“年輕人畢竟有闖勁,頭腦裡條條框框少一些。”他又想到一些事情,眉頭皺在一起。
侯衛東並不擅長寫文章,但是並不心慌。前一段時間,他把能找到的祝焱講話稿全部錄入到電腦中,通過這份繁瑣工作,他基本上心中有數,不像以前那麼懼怕寫大材料。
回到辦公室,他把秘書科的同志全部召集起來開會,將近期需要完成的材料分到每個人頭上。委辦這些秘書都是從各鎮各單位選來的筆杆子,都能寫上那麼幾筆,只是大材料一直由莊衛國主筆,他們平常只能寫點邊角余料,多少有些怨氣,私下也有議論。這一次,年輕主任出了新招,他們每人手中都有任務,受人重視的感覺總是好的,多數人暗中有些興奮,覺得肩上擔子重了,憋著勁想把文章寫漂亮。
秘書科長尹大海負責對這些文字把關。尹大海曾是益楊中學的語文老師,在報紙雜志上發表了不少文章,先是借調到委辦,把編制等等解決以後,熬了四年才成了秘書科長。他向來自負於文筆,對莊衛國的老套路很是不屑,可是季海洋欣賞這頭老黃牛,他只能老老實實當綠葉。
侯衛東在委辦這一段時間,對尹大海等人的心態頗為了解,他單獨把尹大海留了下來,道:“尹師兄,你是沙州學院的才子,當年讀書的時候我就看過你不少文章。這一次莊主任要到嶺西去檢查眼睛,春節期間重要講話稿不少,就拜托給你了。”
侯衛東如坐火箭一般在縣委辦升上來,當綜合科長時,曾讓尹大海心裡很不平衡,如今差距太大,他反而心理平衡了。
尹大海敏感地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道:“侯主任,你放心,春節幾個講話稿都有套路,我加個班,這兩天就能把初稿拉出來。”
1997年春節在2月7日,益楊縣正式放假的時間在2月5日。
實際上立春前後,大部分單位的主要業務都停下來了,喝點革命小酒,給相關領導、相關單位拜年成了主要工作任務。
2月4日,侯衛東為李永國准備了兩千元的過節費,又從孟關鎮買來腊豬肉、香腸、大桶油,很是豐盛。
到了李永國家門,祝焱高興地拱手拜年。李永國興致不是太高,摸出煙,散給了祝焱,道:“我這年齡,最怕過生日和過年,過了生日又老了一歲,過了年距離那天又近了一年。”
他對搬年貨的侯衛東大聲道:“小伙子,中午就在我這裡吃飯。”
居住在益楊的退休領導,李永國是最重要的一位,祝焱做好了在這吃午飯的准備,這也是以往的慣例。
侯衛東拿了一瓶酒,道:“老領導,我把酒都准備好了,這是到貴州酒廠裡弄的酒,正宗茅台酒。”
李永國年紀大了,酒量也小了,不過喝半斤高度酒還是沒有問題,道:“真要是正宗茅台,一般人哪裡喝得到,算算產量也就知道了。”他又對站在一旁的老伴道,“老婆子,別在這裡看著了,快去弄下酒菜。”李永國在位時權高位重,退休以後,雖然縣委的幾位主要領導都要定期來看望他,也有老朋友來走一走,可是畢竟人走茶涼,與在位時相比,門庭冷落在所難免。正因為此,他很重視每年與縣委書記的這一頓年飯,早早就做好了准備。
上青林風干雞肉、豬耳朵、自家灌的香腸、兩個素菜、一個小菜湯,菜品不多,但極可口。
飯桌上,聊了些閑話,李永國道:“聽說益楊土產公司要改制,真的撐不下去了?”
祝焱給李永國倒了一杯酒,道:“土產公司早就資不抵債了,今年准備引進一家台資企業,注入資金、管理技術和銷售渠道,可是工人們意見太大了。台灣方面看到了這種情況,顧忌很多,最後沒有談攏,合資的事情不了了之。”
“土產公司易中嶺已經辭職了,計委副主任顧鐵軍去當土產公司一把手,小顧搞經濟還是可以的,目前在進行徹底改制,將企業改成股份有限責任公司。”
李永國默然良久,道:“在我理解中,改制以後就不是國有企業了,這算不算國有資產流失?這樣搞下去,還是不是社會主義了?昌全同志今年要到益楊來看我,他文化水平比我高,我要問個究竟。”他在位時,為益楊土產公司傾注了大量心血,可是沒有想到,這個廠輝煌不過十年,如今已陷入風雨之中。
侯衛東聽到周昌全兩個字,很敏感地用余光瞟了瞟祝焱。
祝焱神色平常,道:“抓大放小是國家大政策,不僅是文件上說,報紙電台上也四處宣傳。國家只管那些關系到經濟命脈的國有大企業,縣屬企業全部要推上市場,說白了,就是要縣屬企業自生自滅,以後市縣一級就沒有企業了,政企分開嘛。”
李永國火氣仍然不小,道:“企業搞成這樣,當真沒有腐敗?聽說副廠長楊衛革死在了檢察院,除了他,土產公司就沒有別的腐敗分子?易中嶺沒有問題?我不相信!”
祝焱道:“這事有些復雜,我給老領導慢慢說。”他把酒杯放在桌子,給李永國夾了一片豬耳朵。
侯衛東聞弦歌而知雅意,這時他已吃了大半碗飯,便知趣地告了席。老柳見侯衛東離席,也跟著出來了。兩人就在院子裡看花草和菜園,看著有十來盆花木,多數葉子帶著褐色斑點,蔫頭耷腦。侯衛東暗道:“看來李老爺子喜歡種花卻不得法,比糧站老邢差遠了,明年春天的時候,可以買兩個大盆景過來。”想到這裡,他不禁自嘲道:“現在是怎麼回事,怎麼老是想到送禮的事情,莫非成了職業病了?”
下午1點30分,李永國略有醉意,握著祝焱的手不放。侯衛東見李永國的表情和動作,暗道:“李老爺子真的轉過彎了嗎?但是看這樣子,對祝焱肯定沒有什麼意見了。祝書記為人處世太厲害了,值得我好好學習。”上了車,侯衛東關心地問道:“祝書記,中午喝了有半斤酒吧,到招待所休息一會兒。”祝焱在小招待所有一個單間,有時他需要安靜的時候,就到單間去,免得被無休無止的人打擾。
祝焱白皙的臉上略紅,看了看表,道:“等一會兒把團拜會的稿子送過來。另外,記著4點出發,我和高主任約好了,今天晚上請他和人大秘書長吃飯。”
回到辦公室,侯衛東就把尹大海送來的團拜會稿子看了一遍,稿子邏輯清楚,數據充分,他自忖道:“我寫不出這種水平的文章。”細細讀一遍,又覺得這篇文章太冷靜了,沒有突出團拜會特定的歡慶氣氛。
侯衛東的文字功底顯然不如尹大海,不過他亦有優勢,由於跟在祝焱身邊,對其喜好掌握得很清楚。他在文章裡加了幾個有氣勢的排比句,又把電腦打開,套用了前一年團拜會講話稿的結尾,便把尹大海請了過來。
尹大海以前最不喜歡莊衛國大段地刪自己的文章,在電話裡聽說文章略有修改,心裡便有個小疙瘩,放下電話,來到了侯衛東辦公室。
看著自己稿子的頁面還算干淨,沒有飛揚跋扈的勾勾叉叉,尹大海心中壓抑的不滿便少了許多。他仔細品了品侯衛東修改的地方,覺得和祝焱口氣極為神似,氣勢比原有文章提高不少,暗道:“侯衛東還是有幾把刷子,也不能過於小視。”
晚上到高志遠家去拜年,送去紅包及年貨,比預計超了五百。
高志遠挺高興,將收藏了十年的五糧液拿了出來,侯衛東喝了半斤以上,祝焱喝了三兩多,高志遠喝了一杯。
侯衛東到沙州賓館開房數次,熟門熟路,很快安排好了房間。等祝焱在房間裡休息了半個小時,他便上了樓。
祝書記白皙的額頭全是酒紅色,用手指揉著太陽穴,道:“走吧,下去。”祝焱出去活動一般不叫老柳,包括吃飯,多數時間老柳都是單獨找地方吃,然後由委辦發誤餐補助,元旦到春節這一段時間,光是誤餐補助侯衛東就簽給他一千多塊,比工資還高。老柳自然喜歡這個政策,當然,這只是季海洋為縣委書記駕駛員制定的特殊政策,其他司機不能享受。
樓下是一家正規按摩店,大堂裡有六個床位,沒有雅間。給祝焱按摩的是身材高挑的女子,有一股爽利勁,她認識祝焱,閑聊幾句,就聽到祝焱叫了一聲:“啊!”
為侯衛東按摩的是相貌英俊的大漢,問道:“你是第一次來吧,全身還是局部?”
侯衛東努了努嘴,道:“和老大一樣。”
大漢咧嘴一笑,笑容很有陽光味道,道:“好咧,我要開始了,感覺痛了你就叫。”
侯衛東沒有理解他指的是什麼,並不在意,可是當大漢手肘猛然間如尖硬石頭擠壓著後背,他也禁不住叫了起來。按摩店裡四個人叫得此起彼伏,倒像是進了屠宰場。
聊了一會兒,侯衛東知道店主夫妻都是退役運動員,誇道:“果然是運動員出身,力氣還真是大。”
那大漢抱著雙臂,五官輪廓分明,寬肩窄腰,極有男子漢味道,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青春都獻給了運動場,現在身無長技,只能靠這個來討生活。”
按摩結束,痛雖然痛一點,但是渾身舒服,仿佛身體輕了十來斤,走路也輕松許多。祝焱酒意一掃而空,道:“在益楊我的知名度太高,有一次感覺身體太僵,到一家盲人按摩店,剛進門就被人認了出來,結果成了被人參觀的大熊貓。”
此時才晚上9點,祝焱道:“你先跟我上樓。我要跟黃常委聯系,如果聯系不上,我們就蒙頭睡覺,聯系上了,可能還要參加一些活動。”
侯衛東幫祝焱泡好茶,就坐在沙發上等著。
“黃常委,我是祝焱,呵,在哪裡瀟灑?”
黃子堤此時正忙著,壓低聲音道:“我哪裡敢瀟灑,省裡來人搞了兩天,我還在鞍前馬後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