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最重要的人脈,要用在最關鍵的時候(5)
等到握手完畢,就是常規的程序,蔣湘渝主持會議,沙州市委組織部長趙東正式宣布市委決定,然後由侯衛東作第一次就職講話。侯衛東對這個講話也進行了精心設計。作為主持工作的縣委副書記,最重要的是分寸感,既要自信,又不能誇誇其談:一是時間不超過十分鐘,二是要充分肯定成津縣委、縣政府取得的成績,三是作一個一般性表態。
打開話筒開關,侯衛東用略為低沉的聲音道:“尊敬的趙部長,明俊副部長,成津縣的各位領導……”
第一排是四大班子主要領導、沙州市委常務副部長粟明俊、郭蘭。後排則是縣委、縣政府的其他領導。
其中有主抓企業的副縣長周福泉,他平常外出考察的機會很多,打扮比成津普通的干部要時尚許多。他穿了一件真絲短袖,腰上扎著鱷魚皮帶,皮帶上掛著手機,頭發遇到光線便閃閃發亮。他偏過頭對李致道:“侯書記是青年才俊,恐怕還不到三十歲,他滿了三十歲嗎?”
組織部長李致“嗯”了一聲,臉朝著主席台,不再多說話。
“……我希望能與在座的所有同志們,心朝一起想,勁朝一起使,將成津的明天建設得更加美好。”
就職演說很快就結束了,侯衛東刻意保持低調,演講絲毫沒有驚人之語,只是在最後,他說了一句既冠冕堂皇又意味深長的話。
趙東對侯衛東的表現還是很滿意。
從沙州出發時,他擔心侯衛東初掌一地,如果鋒芒太露而不懂收斂,將來工作就有可能遇到說不清的阻力。從第一次見面的情況來看,侯衛東很穩重,第一次講話中規中矩,總體表現不錯。
一行人走出了縣委大樓,突然下起了大雨,這雨來得突然,空中形成一層水幕,打在地上“劈啪”直響。
侯衛東道:“趙部長,今天晚上就別回沙州了,雨這麼大,成津的路又不太好,明天再走。”趙東對於成津的公路狀況很了解,見到這麼大的雨,也就打消了回沙州的念頭,道:“看來侯書記留客的心很誠,感動了老天爺。”
縣長蔣湘渝馬上接口道:“今天在縣委招待所備了薄酒一杯,歡迎趙部長、粟部長以及市組織部一行,並為侯書記接風。”
縣委招待所是老式院落,高高的圍牆,茂密的大樹,房屋雖然老舊,卻很有歷史的滄桑感。
廚房裡也是一片忙碌,縣委辦主任胡海親自到廚房督戰:“劉胖子,今天是給侯書記接風,你要拿出點真本事。小楊,你還愣著,去檢查一下服務員,再給她們強調強調。”
從廚房出來,他又到客房,親自摸了桌子,檢查有沒有灰塵。身後的小姑娘道:“胡主任,今天這屋我擦了兩遍,沒有灰。”她看到胡海在摸床單,道:“胡主任,床單是新買的,透了一次水,很干淨。”
胡海對准備工作很滿意,他跑了一圈,覺得身上有些汗,道:“溫度有些高,等會兒侯書記要喝些酒,喝了酒以後就怕熱,你把空調溫度降到26度,屋裡才涼快。”
白衣女子原來是她
縣委招待所位於成津縣的中心地段,占地頗寬。據侯衛東估計,足足有二十多畝。
這個地方主要接待有身份的政府官員,為了與時代接軌,縣裡擠出錢來,和益楊縣一樣,也對招待所的小餐廳和娛樂室進行了裝修。
歡迎晚宴結束以後,蔣湘渝悄悄地對趙東道:“趙部長,累了一天,晚上大家放松。縣委招待所裡買了一套卡拉ok設備,春節、國慶等節日的時候,機關用來搞活動,效果還不錯。”按照一般的套路,他特意將縣委辦谷枝、宣傳部戴玲玲等年輕女同志通知到了小招待所,准備陪著領導唱唱歌、跳跳舞。
即使天不下雨,他亦有留下趙東的幾套預案。如今下起大雨,很輕松地留住了尊貴的客人,唱歌跳舞也就順理成章。趙東在嶺西工作時曾經獲得過職工歌曲比賽第一名,唱歌水平高,很有些名氣。當上沙州市委組織部長以後,他對自己要求很嚴,從來不涉足娛樂場所。
蔣湘渝笑道:“趙部長是海量,這點酒算什麼。我們成津人民都想欣賞趙部長的歌聲。”
唱歌之事,蔣湘渝並沒有與侯衛東通氣,侯衛東亦不計較,反而配合著蔣湘渝,道:“趙部長,那一次你與周書記合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將嶺西宣傳部的高手們都震住了,絕對比原唱還要好。”
趙東難得清閑,又見氣氛不錯,道:“走吧,我們去唱幾曲。”
走出餐廳的時候,他對身邊的蔣湘渝和侯衛東道:“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是我們黨的優良傳統。在抗戰最緊張的時候,延安仍然定期開展文娛活動。凝聚人心,振奮精神,文化的作用不可小視。”
到了餐廳門口,暴雨突然停了。地面被洗得一塵不染,帶著水滴的樹葉在燈光下閃著亮光,空氣清新得讓人感到格外舒服。
縣委招待所的娛樂室裝修得還不錯。頂上吊著旋轉燈,二十九寸的長虹電視裡,一個穿著暴露的女孩子在自怨自憐地邊走邊唱。
這是卡拉ok帶子中最常見的畫面,雖然這種性感畫面與縣委招待所不太協調,進來的諸人並沒有特別在意。在沙州大街小巷,這種畫面已是見慣不怪。
組織部長李致是女同志,心細,注意到了畫面。她把正在四處張羅的胡海悄悄喊到一邊,道:“胡主任,有沒有其他碟子?你看那些畫面,全是三點式,效果也不行,找些正規一點的歌碟。”
胡海是縣委辦主任,卻並不是縣委常委,聽了李致的話,道:“我平常不唱歌,哪裡管她們穿什麼衣服。”
他並沒有說老實話,其妻弟專門批發歌碟,這一批歌碟就是用正版價錢買的水貨,每一張歌碟他都看過。
李致道:“不行,得換,趙部長品位高。”
胡海才道:“這個,衣服確實有點少,我去讓他們換嚴肅正規的歌碟。”很快,有人送來一些正版光碟。
侯衛東讓一位年輕的女孩子去點了一首《三套車》。很幸運這一次出現的畫面不是三點式女孩,而是純粹正宗的北國風光,畫面很漂亮。
趙東站起身拿起話筒,凝神看著北國風光。他還沒有唱出聲,蔣湘渝就在一邊帶頭鼓掌,其他同志也跟著鼓掌,場內氣氛很熱烈。唱出聲以後,更是掌聲雷動。平心而論,趙東唱歌確實很有水平,雖然不能說是余音繞梁三日不絕,卻也是聲情並茂,很有幾分原唱的風采。
蔣湘渝主動請郭蘭跳了一曲舞,在旁邊等著的幾位年輕女同志過來請粟明俊和侯衛東跳舞。
“侯書記,您好,我是縣委辦小谷。”小谷很年輕,帶著些羞澀。
“谷枝,很特別的名字。”侯衛東功課做得很足,不僅記住了縣領導的名字,還讓楊柳幫著找了一份縣委辦工作人員的名字。如果領導能很快記住身邊人的名字,將會起到很好的鼓勵作用。
谷枝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臉頰紅了,道:“侯書記,你知道我的名字?”侯衛東見了谷枝的表情,微笑道:“我們是校友。”
谷枝眼神中帶著些崇拜,道:“侯書記是九三年畢業,我是九五年進校。進校以後,老師們經常拿你的事跡來鼓勵我們。侯書記,你是沙州學院的驕傲。”
對於年輕女孩的恭維,侯衛東還是樂意接受,道:“驕傲談不上,只是比你早幾年畢業。”
一曲罷了,侯衛東和谷枝分別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谷枝剛坐下,宣傳部的戴玲玲就湊在耳邊道:“侯書記跳得很不錯啊。”谷枝興奮道:“侯書記好厲害,居然叫得出我的名字。”
“不會吧,他才來第一天。”
“我不騙你,我剛說是縣委辦小谷,他一口叫出‘谷枝’。”
“美的你。”
戴玲玲與谷枝是同一年進的機關,兩人年輕,相貌也不錯,經常被抽出來搞接待,一來二去成了好朋友。她們正處於對愛情充滿憧憬的年齡,私下裡談論的話題也自然以愛情為主。
第二曲,組織部長李致又為趙東點了一首《少年壯志不言愁》。作為組織系統的干部,她清楚地知道趙東最拿手的曲目。谷枝聽到音樂聲起,推了一下戴玲玲,道:“你去請侯書記跳舞。”
戴玲玲稍稍忸怩,就直奔侯衛東。谷枝准備去請蔣湘渝,還沒有走近,另一位女孩子已經走到了蔣湘渝身邊,她就不動聲色地去邀請了粟明俊。
趙東接連唱了兩曲,他不知道侯衛東與蔣湘渝是否擅長唱歌,就沒有為他們兩人點歌,對湊在身邊的縣委辦主任胡海道:“李部長唱歌水平很不錯,我記得她上次唱過《水中花》。”
胡海身上如安著彈簧,趙東輕輕一按,他便如火箭一樣射了出去。來到了點歌台,指手畫腳地道:“其他歌先停一停,放《水中花》。《水中花》,快點,你怎麼木頭木腦的?”
很快,《水中花》的曲調便響了起來。這是老歌,悱惻、纏綿而帶著些凄美的老歌:“凄風冷雨中多少繁華如夢,曾經萬紫千紅隨風吹落……我看見水中的花朵,強要留住一抹紅……”李致的嗓子略有些沙啞,她唱得很有些感情,音也准。
郭蘭身穿白色長裙子,頭發扎著馬尾巴,亭亭玉立如一朵清新脫俗的水蓮花。侯衛東主動請郭蘭跳舞,兩人走到舞池,等著激昂音樂響起,旋轉燈在頭頂轉來轉去。
“我們認識七個年頭了,第一次見面還是在縣委黨校的青干班,當時你是組織部特派員,任林渡非要拉著我去和你套近乎。”在旋轉燈光下,面對著長發白裙的郭蘭,他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在很多時候,面對一些場景,人們都容易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種感覺普遍存在,但是侯衛東這一次是明顯感到郭蘭這個打扮既陌生又熟悉,他不斷地在腦海中尋找著這種特殊感覺的來源。
“有七個年頭了嗎?這麼快。”《水中花》是當年的情歌,郭蘭每次聽了都會傷感。
侯衛東以前在學院曾是跳舞的好手,盡管畢業以後就很少跳舞,可是學到手的本領並不容易忘記。音樂聲中,他的腳步自然而然就隨著音樂在移動。他忽然發現,郭蘭與自己配合得絲絲入扣,就如配合了多年的舞伴。他不禁側臉看了一眼郭蘭,恰在這時,一束白光射在郭蘭的臉上,精致的五官,稍翹的鼻頭,不俗的氣質,還有一束長發,這情景如一道閃電般躥進了他的心髒。
“1993年7月,在沙州學院後門的舞廳,那個人是你?”侯衛東脫口而出。
這是郭蘭藏在心裡許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侯衛東說了出來,她舞步稍亂,又很快調整了過來。
侯衛東追問道:“是你嗎?”當年那個白衣長發女子給了侯衛東很深的印像,他心裡一直懷著遲早要碰面的想法,還一度曾經懷疑沙州市商委的武藝就是那個白衣女子。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心底藏著的神秘女孩居然就是曾經的同事、鄰居郭蘭。
世事之奇,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想像。
郭蘭眼角有些濕潤,當年偶然相遇的一幕同樣刻在她的心中。她低著頭,發梢碰到了侯衛東的鼻孔,讓侯衛東有些癢,他忍著沒有將噴嚏打出來。
隨著歌聲,兩人原本就握著的手掌在舞步中不知不覺握得很緊。侯衛東另一只手原本是輕輕點著郭蘭後背,現在就變成了溫柔的撫摸。破了多年的心障,郭蘭如溫存的小貓一般跟隨著侯衛東的舞步,她緊緊地握著侯衛東的手掌。而侯衛東輕柔的撫摸如一條帶火的鞭子,灼痛了她的後背,讓其身心不由自主地燃燒起來。
蔣湘渝帶頭鼓掌的情景,《水中花》略帶憂傷的曲調,一襲白衣如水蓮花一樣干淨的郭蘭,低頭看文件的周昌全,甚至還有死去的章永泰,都在侯衛東腦中飛來轉去,又重合在一起。
6點,太陽正在從太平洋升起,光芒並沒有普照大地,有幾條光線的先鋒提前到達了天際,讓天空漸漸變亮。
侯衛東准時起床,洗了臉,用電動剃須刀細致地刮掉胡須。原本還想要鍛煉身體,卻沒有帶運動短衣褲,便在屋裡活動一番,又站在窗前喝涼開水。
昨夜,郭蘭則度過了一個無眠之夜,滿腦子盡是侯衛東的影子:從沙州學院那次偶遇開始,縣委黨校的相逢,到縣委組織部共事,沙州學院鄰居,然後一前一後調入了沙州市委,又在省委黨校一起讀研究生。她驚訝地發現,從大學畢業那段日子開始,侯衛東居然就如影子一般,始終與自己相伴。她甚至想起了那一次偶然聽到從隔壁傳來的呻吟聲,想到了這一陣聲音,她沒來由覺得心裡憋得慌。女人的心思,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起了個大早,覺得屋裡悶得慌,郭蘭起床到屋外隨便走一走。太陽漸漸升了起來,縣委招待所房前屋後有許多大樹,隨風搖曳,樹葉上掛著露珠,在清晨的陽光下生機勃勃。
懷揣著心事,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她又漸漸地轉了回來,走回了所住的房子。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正好看到窗口上喝水的侯衛東。兩人懷有共同的秘密,此時目光相對,都有一番感慨在裡面。只是由於所處境遇不同,兩人的感慨都有些復雜,又各不相同。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在朦朧詩最盛行的80年代,多數文藝青年都讀過卞之琳這首《斷章》。侯衛東一直覺得這首詩作為哲理詩實在有些勉強,更像是一首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