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市委副書記給侯衛東穿小鞋(3)
劉兵說得不輕不重,侯衛東心裡有三分緊張又有三分不是滋味,道:“劉市長,下次一定注意。”
初當沙州市長時,劉兵最看不慣這些表面文章,換作當年,他肯定會嚴令立刻將這些花架子撤掉。此時他知道基層的事情復雜,包容性大大增加,只是輕言淡語說了兩句。
在豐田車上,隨行之人有副市長高榕、市政府秘書長楊森林、專職秘書小秦、市府辦劉坤、市電台和報社的記者。
劉坤坐在車後排,車行至成津境內,他遠遠地就見到被人簇擁著的侯衛東,心裡感到一陣酸溜溜,如有一根針朝心裡鑽刺。從益楊青林鎮副書記算起,他當副科、正科級干部已有六七年了。轉眼都三十歲了,卻仍然在正科級徘徊,他在心裡想道:“沙州只有四個縣委書記,我就算再努力,也很難當上縣委書記。他媽的,侯衛東運氣也太好了。”
從讀大學開始,侯衛東就是學院的風雲人物,劉坤暗中對他有著嫉妒之心。參加工作以後,他先在縣府辦後在青林鎮當領導,算是壓住了侯衛東。不料侯衛東跳票成為副鎮長以後,一路過關斬將,成了嶺西最年輕的縣委書記,這就讓劉坤產生了深深的失落感和無力感。
侯衛東給楊森林打了招呼以後,坐在劉兵身旁,介紹成沙公路的建設情況,道:“成沙公路是成津縣通往沙州的唯一主干道,是成津發展的生命線。公開招投標以後,縣裡加大了對公路的監督力度,確保公路建設質量。”
劉兵一邊談話,一邊看著窗外風景。到了雙河鎮,看著連片菜地,他問道:“這是成津縣的蔬菜基地,田土調整應該有些難度吧?”
蔣湘渝知道劉兵為什麼要問這個話題,他主動接過話頭:“前年劉市長到成津視察,對蔬菜基地建設提出了要求。這兩年蔬菜基地發展得很快,等到成沙公路建設完成,我們有信心占據沙州市場蔬菜供應的半壁江山。”
“雙河鎮是竹水河衝積而成,是天生的菜園,湘渝有這樣的信心,我很欣慰。”劉兵又道,“新世紀的發展大幕已經拉開,我們恰逢其時,這是很榮幸的事,同時也對我們提出了嚴峻的挑戰。衛東和湘渝主政一方,將帶領七十萬群眾奔向小康,肩上責任重如泰山。”
侯衛東與蔣湘渝頻頻點頭。
10點,成津縣鉛鋅礦企業第一階段技改及整治非法采礦工作總結大會正式開始。
會議開得很簡潔,第一項議程是侯衛東總結成津縣整治鉛鋅礦工作。第二項議程是頒獎。李東方、曾憲勇和前縣委辦趙主任三人獲得了技改先進獎。第三項議程是由沙州市長講話。第四項議程是劉兵參觀已完成第一期技改的鉛鋅礦企業。
就在市長劉兵興致勃勃參觀李東方企業的同時,一條機耕道上開過來兩輛貨車。貨車是尋常的運貨車,不尋常之處在於車上站著數十號人。不少人手裡還拿著橫幅和標語,在貨車停車地點下方約兩百米處,便是正在施工的成沙公路。
站在停車點,可以俯視著公路,從公路上,卻不能看到停車點的具體情況。
等到下午1點,停車點上的一位胖子接到了電話。
“劉兵已經出城了,最多二十分鐘要到你那裡。”
“雷哥,謝謝你了。”
“這事你嘴巴要穩,漏了風,我活劈了你。”
“我辦事,你放一百二十個心,絕對不會出問題。”
成沙公路上,市長劉兵看了經過技改的鉛鋅礦,心情不錯,臉上笑容亦多了起來,一路上談笑風生。“現場看到的情況很好,出乎我的意料,我看成津可以作為全省整治礦業秩序的工作典型。”
侯衛東最不願意成為整治工作典型,成為典型就是給自己套上繩索。他客觀地道:“成津整治工作還存在不少問題,最尖銳的問題就是非法小礦關閉問題,涉及千家萬戶,阻力很大。”
劉兵道:“這事要從兩個方面來談。一是群眾利益無小事,你們要關閉非法小礦,必須要做詳細的准備工作以及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確保不出亂子;二是對高耗能、高污染的小礦,必須旗幟鮮明、態度堅決地整治。”他又語重心長地道,“衛東、湘渝,這就要考驗你們應付復雜局面的能力。”
正在說著話,前面突然傳來了警車的喊話聲。
公路兩旁出現了“我們要吃飯,我們要生存”、“勞動光榮”、“打倒貪官污吏”、“大小鉛鋅礦都有生存的權力”、“縣政府干涉企業生產是違法行為”等標語。
數名警察拼命想開出一條通道,很快陷入了人群之中,場面失去了控制。
縣委辦主任谷雲峰看到了這個人群,臉一下嚇得慘白,頭腦猛然間喪失了思維能力。坐在谷雲峰前排的鄧家春反應格外迅速,從依維柯車上跳了下去,一邊跑一邊用對講機說著什麼。
谷雲峰被鄧家春的動作提醒了,他拿出手機就給雙河鎮黨委書記梁勇打了電話,交代了任務以後,又覺得不對,這幫人明顯不是雙河鎮的人,他馬上又給鄉企局打電話。
侯衛東一直並排坐在市長劉兵身邊,這是劉兵的要求。按劉兵的話來說:“並排而坐有利於交談。”蔣湘渝則與市政府秘書長坐在後排,谷雲峰、劉坤等人則坐在車尾。
看到情緒激動的人群,侯衛東心提到嗓子眼上,臉上神情很平靜,道:“劉市長,今天開會表彰的是進行了技改的鉛鋅礦,對於耗能高、污染重和無采礦證的小鉛鋅礦,還是要逐步關閉。從堵路者所持的標語來看,應該是非法小鉛鋅礦老板想聚眾反映情況。”他原本想說是聚眾鬧事,話到了嘴邊,看到劉兵專注的神情,就將聚眾鬧事變成了聚眾反映情況。
沙州除了益楊縣,其他三個縣都有有色金屬。市長劉兵作為行政長官,當然知道整治礦業秩序的艱巨性,出現這種場面並不覺得特別吃驚,道:“處理這類上訪事件要慎重,要注意方法,但也不能軟弱,六個字,有理、有利、有節。”
見到鄧家春和谷雲峰出現在人群裡,侯衛東心裡踏實了一些,主動檢討道:“劉市長,我工作沒有做好。”
看著窗外激憤的人群,劉兵搖了搖頭,道:“基層工作具體復雜,出點事情很正常,更別說整治礦業秩序這種大事了。不做事不犯錯,少做事少犯錯,所以對於一心做事的人,市政府肯定要保護。”
侯衛東對於劉兵的寬容很有些意外,道:“謝謝劉市長對基層同志的理解、鼓勵和保護。請領導放心,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
在他印像之中,劉兵是一位棱角分明的領導。當年在益楊工作時,初任市長的劉兵可謂意氣風發,指點沙州,激昂益楊,多次批評了時任縣委書記的祝焱。而今天見到的劉兵已被磨平了不少棱角,變得沉穩了許多,遇到攔路之事,不僅沒有發怒,反而主動寬慰侯衛東。
車外的人群吼聲不斷,還舉著不少標語。劉兵看了一會兒,問道:“衛東,我到成津來開會,你事先是否向外人提起?”
“除了幾位縣領導,其他人不知道。剛才在路上看到的標語,是施工隊老板連蒙帶猜、自作主張掛上去的。”
劉兵用手指點了點一幅標語,道:“你看那一幅標語,恐怕我到成津的消息早就被人透露了出去,所以他們才能提前做好准備。”
在人群中有一幅標語明顯是出自廣告公司之手,寫著“人民市長人民愛,人民市長愛人民”。
侯衛東直言不諱地道:“劉市長,有色金屬礦是重利企業,並不需要高科技,一套采掘設備,主要是柴油機和鑽頭,兩三萬元搞定。深山老林裡,被抓的可能性小,即便抓了現場,損失也不大,執法部門還不能隨便抓人和處罰。而且,當地干部與鉛鋅礦有牽連的挺多,這也是我最頭痛的地方,每次商量了什麼事情,總是很難保密。”
劉兵道:“說起保密,不是成津一個縣的問題,就算是常委會,泄密的事件也是頻頻發生。只是從今天的情況來看,成津確實應該加強干部隊伍的建設,整肅隊伍,否則你很難有所作為。”
劉兵和侯衛東坐在車上,平靜地交談著,兩人都沒有下車的意思。不一會兒,來了幾輛警車,又過了一會兒,雙河鎮黨委書記梁勇也過來護駕。在警察與機關干部的共同努力之下,圍車堵路的群眾漸漸被包圍分割,帶離了公路面。
帶隊的警車見公路被打開,按了兩聲喇叭,便如入水之魚,迅速穿過了人群。豐田客車駕駛員和依維柯駕駛員經驗都很豐富,緊跟著警車,迅速將喧囂的人群拋在了腦後。
等到幾輛車離開了視線,鄧家春兩眼一瞪,對手下干警道:“讓干警們退到兩邊。”
隨著幾聲喇叭聲,所有公安干警都退到了一邊,與那些揮舞著標語的人群對峙著。在車上有兩個便衣拿著攝像機,將所有參加堵路的人都攝了下來。
人群見到幾輛汽車都離開了視線,就沒有了鬧騰的興趣。
鄧家春揮揮手,召過二科科長,道:“這裡的事情交給你了,一定要揪出帶頭者。”
將劉兵送出了成津縣境,侯衛東和蔣湘渝又坐上了依維柯。
蔣湘渝感慨地道:“今天這事讓成津很沒有面子,幸好是遇到了劉市長,如果擱在其他領導人的身上,恐怕就有些麻煩了,至少印像會不太好。”
“是啊,劉市長胸襟很開闊,讓人佩服。”侯衛東嘴裡在敷衍著,心裡暗道:“劉兵在沙州任職這幾年被周昌全壓得死死的,不過壞事也變成了好事,至少現在的劉兵相較以前成熟穩重了許多,他的成津行向我們伸出了橄欖枝。”
到了剛才發生意外事件的地點,只見不少破損的標語摔在地上,激動的群眾陸續散去。這些群眾失去了剛才的激動,見到依維柯從身邊經過,表情很漠然。
蔣湘渝觀察著公路兩邊的人,有好幾個是自己認識的小老板,暗道:“這些老板多是沒有文化的粗人,不少人膽大妄為,把他們惹急了,說不定就會出大事。這個燙手的山芋還是由侯衛東繼續捧著。”
想到了這一點,蔣湘渝扭過頭去,道:“侯書記,這些人太不像話了,居然堵了領導車隊,給沙州帶來嚴重的政治影響。如果不處理幾個人,勢必助長這股歪風邪氣。”
侯衛東順水推舟地道:“這事性質惡劣,但是以此事來處理人還不夠格。蔣縣長,縣政府這邊要加強對稅收征收的督促,如今偷稅、漏稅相當嚴重,成津財政本來就是吃飯財政,讓這筆錢流失太讓人心疼。”
繞開礦產問題處理礦產問題,這是侯衛東整治有色金屬礦的一貫方針。前一段時間治理污染,他以治安案件和污染為名關閉了一批問題嚴重的小鉛鋅礦,效果不錯。下一段時間他准備以查稅為名,再次處理一批人。
蔣湘渝腦筋反應很靈敏,道:“成津慣例是由常務副縣長來協管稅收這一塊,我建議此事就由周福泉同志來主持,並在常委會上研究此事的具體方案。”
侯衛東道:“好,縣委常委會爭取在這一周召開,屆時你將此事提出來。”
侯衛東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了秘書長洪昂的電話:“衛東,怎麼搞的?怎麼能讓上訪群眾堵了劉市長的車?太大意了!”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我很沒有面子啊!”侯衛東與洪昂關系不同,說話就沒有繞彎子。
洪昂道:“現在市裡有人說成津縣對於有色金屬礦整治工作操之過急,引起了大範圍的群體事件。有些話說得很難聽,諸如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等等。當然這些話都是不負責任的胡話,你別記在心上。另外,市委還收到幾封針對你的告狀信。”
“秘書長,做點實實在在的事情,怎麼就這樣難?”
洪昂笑道:“機關有些人閑著沒有事做,當然只有說些空話,挑挑做事人的毛病,否則時間如何打發,也體現不出身在機關的價值。除了機關這些閑人之外,還有別有用心之人為了利益在惡意中傷,後者更值得注意。”
侯衛東道:“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怕告狀。”
洪昂道:“你到成津的所做所為,市委絕大多數同志都是看在眼裡,自有公論。朱書記初到成津,新車來了總要磨合,新搭的領導班子也需要磨合,他對沙州的人和事都有一個全面認識的過程。這一段時間你可要特別小心,注意留心朱書記的講話。”他頓了頓,又道,“你要多向黃書記彙報,他天天和朱書記見面,他說話,效果不一樣。”
洪昂最後一句話,讓侯衛東陷入沉思。
在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朱民生嚴肅的面容,黃子堤似笑非笑的面容,非法采礦業主激憤的表情,老方縣長花白的頭發,章永泰渾身的血紅,這些人不斷在頭腦中轉換著,如泰山一樣壓在他的胸口。想喊,卻發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