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得罪一次,要彌補無數次(1)
心態不好,到哪裡都不舒服
沙州市委,易中達拿著一份請示找到黃子堤,道:“這是出國人員的擬定名單,你看一看。”
黃子堤掃了一眼名單,道:“我們到國外是去考察學習,是開闊視野,目的是增長見識,洋為中用,這不是老同志的待遇,也不是旅游,四個縣的組織部長都應該去,人大、政協的同志就換到下一批。”
易中達看了看自己擬定的名單,若是按照黃子堤的建議,至少得換好幾人,道:“這個名單是各單位推薦的。”
黃子堤道:“那就劃個杠子,超過五十歲的就免了,考察人員還是主要集中在中青年這一塊。”
易中達想了想,覺得黃子堤的說法也有道理,原本考察組就有兩位縣委組織部長,再增加兩位縣委組織部長,不過就是淘汰兩人而已。
經過修改的出國名單送到市委書記朱民生手中,他看了一眼人員組成,簽下了“同意”兩個字。
郭蘭接到市委的出國通知,感到很是突然,不過這是市委組織的出國考察活動,她也沒有過多考慮,讓辦公室按照文件通知去辦手續。
7月中旬,沙州市委出國考察團正式在嶺西機場上了飛機。
經過長途飛行,來到了舊金山以後,郭蘭感覺頗為疲憊。剛在賓館住下,綜合科楊騰過來敲門。
“黃書記找你,在他的房間。”
郭蘭匆匆化了淡妝,來到黃子堤的房間。
黃子堤身穿淺色的運動服,比在國內青春得多,如果不是肚皮稍大,還是可以用儀表堂堂來形容,他笑容可掬地道:“今天晚上有沙州人請客,你和我一起去。”
郭蘭有些吃驚,道:“沙州人在美國,是誰啊?”她在沙州市委組織部工作時,與黃子堤有過接觸,雖然談不上有密切關系,雙方都不陌生,但是類似這種飯局,還是第一次。
黃子堤沒有正面回答,神秘地道:“到時你就知道了。”
下了樓,見到一輛寶馬車停在門口,車前站了一個人,向著黃子堤等人揮手。等到黃子堤走近,那人道:“歡迎黃書記,我在唐人街已經有安排。”
此人郭蘭認識,是當年益楊的名人易中嶺。
郭蘭在益楊組織部工作時,對當年益楊檢察院的案子知道得很清楚,她暗道:“侯衛東提起過易中嶺,總是一副鄙視的樣子,這人怎麼就和黃子堤搞到了一起。”在組織部工作多年,她學會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同易中嶺打過招呼,上了車。
楊騰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易中嶺坐在司機後面的位置,黃子堤坐在中間,而郭蘭坐在了後排右手的位置。
“黃書記,不太好意思,擠著你了。”
黃子堤豪爽地笑道:“在舊金山能坐上寶馬,不錯了。”
舊金山在華人世界是鼎鼎有名的,郭蘭一邊聽著司機講解,一邊看著窗外的街景。
黃子堤體胖,占的位置寬,隨著汽車的行駛,他不時碰到郭蘭的身體,只覺車內暗香浮動,別有一番迤邐風景。
自從收了五十萬,又在易中嶺別墅後面的別墅享受了無數美女,黃子堤的思想便發生了突變。那天在會場上,氣質幽雅如百合花的郭蘭突然打動了他的心弦,他如溺水之人,眼前出現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匆匆地想將這根稻草抓在手中。
晚餐以及隨後的行動,讓郭蘭如吞了一只蒼蠅,回到酒店,她心裡有著傾訴的衝動。提起電話,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最急切的傾訴對像居然是侯衛東。
她拿著電話,在屋裡轉了圈,最後,這個電話還是沒有打出去。
此時,在嶺西正是大白天,侯衛東坐在辦公室裡,他接到了段穿林打來的電話。段穿林告訴了侯衛東一個信息:在茂東,勝寶集團施工進場遇到了極大的阻力。
勝寶集團第一次進場,幾個老太婆站在機械前面,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勇氣。工人們見到白發蒼蒼的老太婆,講道理對方聽不進去,動手於心不忍,而且外面還有很多青年人在環伺,只能以退場結束。
第二次,在當地政府部門的介入下,勝寶集團在規劃用地上開動了機器,但是很快就陷入了村民的圍堵之中,在拉扯之中,當地部門的干部被村民打了。
第三次,施工隊再次進入施工,這一次出現了數十名警察,村民聞訊而來,越聚越多,帶隊的茂東副市長眼見形勢急轉直下,下令撤退。
第四次,一夜之間,推土機、挖掘機等工程機械突然進入了勝寶集團項目用地,數百名警察組成了人牆,數十輛警車形成了屏障,保護著勝寶集團強行施工。村民則是全體出動,與警方發生了激烈衝突,二十多名村民被打傷住院,警察也有數人受傷。
隨後,數名村民被拘留。
作為《政經評論》嶺西負責人,段穿林很敏銳地盯著茂東市,基本上記錄了每個過程。
在電話裡,段穿林饒有興致地問道:“侯局長,你當初為什麼要力排眾議,否定意向性協議?是否預料到了這種情況?”
侯衛東盡量避免幸災樂禍,客觀地道:“如果成津財力雄厚,接受勝寶集團的條件未嘗不可,現在是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啊。雖然我沒有見到勝寶集團與茂東簽的協議,可是從勝寶集團與成津縣簽訂的協議來看,條款好不到哪裡去。勝寶集團把原本應該由企業承擔的費用轉嫁給了地方,地方財政銀根吃緊,只能轉嫁給當地村民,以至於形成今天的局面。”
段穿林追問道:“侯局長,我有一點迷惑,凡是有一定行政經驗的人,都應該能夠預料到這種情況,為什麼茂東市不怕麻煩,非得接受這種苛刻條件?從道理上說不過去。”
侯衛東道:“嶺西實行的是競爭性體制,經濟發展水平作為提拔干部的硬性指標,這涉及各地官員的政治前途,大家對此自然十分重視,茂東是經濟弱市,改變的欲望就更加強烈。”
段穿林拿出了記者窮追不舍的勁頭,道:“這一次你從成津縣委書記的位置上調到農機水電局,可以說是市委對你的變相懲罰,承認這一點嗎?”
侯衛東笑了起來:“呵,呵,移山同志,這是正常的工作調動,作為黨員,我必須無條件服從組織的安排。”
段穿林的筆名叫做移山,以段穿林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他態度平和、彬彬有禮,以移山之名出現在雜志或是內刊上,他咄咄逼人,直指要害。
段穿林緩和了口氣,道:“侯局,今天不是采訪,我只是想了解真實情況。隨著經濟發展,類似的事情肯定會越來越多,勝寶集團是一個好標本,我要認真進行解剖。”
侯衛東道:“移山,你要研究茂東,我沒有意見,只是有一個請求,研究茂東時,最好不要把成津扯進來。對於我來說,以成津來反襯茂東有失忠厚。”
段穿林對這個請求避而不答,道:“近期跑基層比較多,發現政府帶頭違法的現像時有發生。在茂東這個案例之中,政府嚴重違反相關程序,比如,村民承包的土地被征用並強行平整,除了一張政府公告以外,平整土地前沒有簽任何協議,而且據我調查,嶺西省發展和計劃委員會對勝寶集團項目沒有立項批復,目前從頭至尾,茂東政府都是在違法操作。”
侯衛東道:“你站在政府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也就想得通了。茂東政府為了留住勝寶集團,因此采取了一邊進場一邊辦手續的辦法,出發點是好的,若是他們辦事拖拉,說不定還會冒出另外的競爭對手。”
段穿林尖銳地道:“法律、法規以及政策就是規則,政府應該帶頭遵守,不能因為有理由就隨便違反游戲規則,一句話,縱有千般理由,政府也不能違法行事。”
侯衛東道:“改革開放取得的成就,相當部分是打破舊有規則而建立起來的。以現實經驗來看,一個地區遵守游戲規則往往意味著失去先機,這是嶺西省情所決定的。基層干部頂著風險吸引外資,說到底,也是為了促進地區發展。”
聽了侯衛東為茂東市的辯解,段穿林笑了起來,道:“嶺西有句俗話,叫做屁股決定腦袋,侯局長明明反對勝寶集團的不平等協議,當聽到我攻擊茂東政府時,還是不由自主地為茂東進行辯護。”
就在侯衛東和段穿林這一次電話結束後不久,茂東市唐台縣村民集體來到嶺西省政府,在省政府外面拉起了標語。茂東市政府得到了電話通知以後,由副市長帶隊到了嶺西,用盡各種辦法將上訪的五十九個村民帶回了茂東。
此事發生的晚上,周昌全給侯衛東打了電話。
周昌全難得地誇獎了侯衛東:“勝寶集團條件苛刻,地方政府好大喜功,沒有維護當地老百姓的利益。不擇手段上項目是為了提高地方經濟實力,情有可原,可是以群眾利益為代價又實在不可取,衛東,你的頭腦很冷靜。”
“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是您的教導。”侯衛東送給了周昌全一頂高帽子。
他在心裡暗叫僥幸,若是自己稍有軟弱,屈從於勝寶集團施加的壓力,此時坐在火盆上烤的就是成津縣,他在心裡發了一聲感慨:“從政之路真是如履薄冰!”
周昌全交代道:“沙州市即將進行換屆選舉,如今市級班子年輕化,副市長裡要求配備一名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你具有競爭力,這一段時間各方面事情要注意,千萬不能在關鍵時期犯錯誤。另外,你一直在讀研究生,拿到畢業證沒有?這是競爭的一個砝碼,雖然不起眼,關鍵時候卻很管用。”
星期六,侯衛東讓局辦公室給省委黨校的班主任送了些竹水河野生魚過去。
在書房裡看書,侯衛東接到了郭蘭的電話。
“你回國了?”郭蘭很少主動給侯衛東打電話,接到了郭蘭電話,侯衛東很是驚奇。
“昨天回國,我有事情找你。”
“什麼事?”
“我在沙州,你有沒有安靜的地方,見面談。”
侯衛東從郭蘭的口氣中,已經感覺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想了想,道:“我開車來接你,回沙州學院。”與周昌全通了電話以後,競爭副市長便提到了議事日程,在這一段時間,他絕對不能產生任何緋聞,特別是與郭蘭這種未婚的美女打交道時,更要注意。
“嗯,我在百貨商場門口等你。”
侯衛東很快就將車開到了百貨商場,郭蘭提著小包在商場外等著。上了車,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她帶著歉意地道:“在星期六打擾你,不好意思。”
侯衛東看郭蘭憂心忡忡的樣子,關心地道:“別客氣,等會兒要上高速路,你把安全帶系好。”打開車載音響,四兄弟合唱團深情而悠揚的歌聲很快把車內空間填滿。
“這次出國學習,愉快嗎?”
“我就是談出國遇到的事情,想聽一聽你的意見。”郭蘭滿腹的心事,無處對人宣泄,在她心裡,侯衛東是除父母以外最值得信賴的人。
侯衛東安慰了一句:“別愁眉苦臉,沒有闖不過的火焰山。”
小車上了高速路,郭蘭道:“我心裡很亂,先安靜一會兒,等到了沙州學院,我再和你談事情。”
侯衛東聞言關掉音樂,郭蘭道:“別關音樂,讓我聽一會兒。”她閉著眼睛聽歌,心神漸漸安靜下來,再次睜眼時,車已經到了益楊高速路收費口。
“到了益楊?”
“到了。小車不到半小時,快得很。”
進了沙州大學,小車行駛在樹間公路,郭蘭透過車窗看著兩旁的綠樹,道:“大學真好,簡直是世外桃源,我以前的選擇是錯誤的。”
“天下烏鴉一般黑,如今大學也不是一片淨土,關鍵是心態,心態不好,到哪裡都會覺得不舒服。”
上了教授樓,郭蘭打開家門,沒有見到父母,這才到了侯衛東這邊,她站在門口,道:“我爸媽到外面散步去了。”
“別在門口當門神,進來坐。”
侯衛東把窗戶打開,又用水壺燒了開水,再打開電視,冷清的家裡就有了家的氛圍。
“沒有水果,只能喝茶了。”侯衛東泡了茶,放在郭蘭面前,兩人這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郭蘭喝著茶,問:“黃子堤這人如何?”
“你怎麼突然問到他,人嘛,都挺復雜,很難一句話評說,而且我和他現在有矛盾。”
“我想聽一聽你和黃子堤產生矛盾的原因。”盡管郭蘭是成津的縣委組織部長,但是她並不知道侯衛東與黃子堤產生矛盾的深層次原因。
“很簡單,在修成沙公路時,成沙公路有四個標段,黃子堤介紹易中嶺來承建一個標段,被我拒絕了,這就是矛盾和隔閡的開始,以前我和黃子堤關系還是不錯的。”
郭蘭臉上帶著薄怒,道:“易中嶺,又是這個易中嶺!”
聞聽易中嶺的名字,侯衛東心跳了跳,他沒有追問,而是在音響旁取出幾盤歌碟,道:“想聽什麼?”
“你這裡的蘇聯歌曲不錯,就放那幾個碟子。”
侯衛東將那盤蘇聯歌曲放了進去,不一會兒,屋子裡又響起“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的歌聲。這首《小路》誕生於衛國戰爭的烽火中,年輕的姑娘追隨心上人,一起上戰場抗擊敵人,優美而不柔弱,情深而不繾綣,歌聲中透著堅強和勇敢,倒挺適合當前的談話情境。
音樂響起以後,侯衛東這才重新接起剛才的話題,道:“易中嶺去了美國,他憑什麼去,以什麼資格去?”
“他不是隨團去的,而是提前到了美國,其實專門到美國為黃子堤服務。”郭蘭想著在美國遇上的事,心裡很生氣,道,“這個易中嶺,太不像話了!”她出身於書香門第,盡管心裡有氣,出言也很溫和。
侯衛東直言道:“易中嶺這人是渣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是指益楊檢察院的案子,他沒有說得太直白,只是含蓄地點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