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不做只會拎包的市委書記秘書(5)
周昌全語重心長地道:“現實社會是很復雜的,鬥爭會出現在社會各個層面,我作為沙州市委書記,絕對不能掉以輕心。‘三講’教育是事關黨風、政風的大事,我們在做好此項工作的同時,也要防止別有用心的人出來搗亂。我不要你做拎包的秘書,而要做一個有政治敏銳性的秘書。”
周昌全說得鄭重,侯衛東聽得心驚。
周昌全又將問題轉移到稿子上來,道:“講話稿還是不錯的,你把我加上的內容打印出來,‘講政治’,落實在沙州就得講團結,這是今天講話的重點。”
這時,朱大江親自帶著服務員,將飯菜端了過來。侯衛東沒有時間吃飯,拿著稿子就到了小招待的電腦房,這個房間配有打印機,專為周昌全准備。
侯衛東認真看了稿子,松了一口氣,稿件主要內容沒有被修改,修改部分集中在“講政治”這一部分。周昌全特別強調沙州大局是好的,全沙州要圍繞著市委工作,講大局,識大體,創造一個安定團結、積極向上的工作環境。
“難道有人不講團結嗎?”看到這個稿子,侯衛東不禁產生了些許疑問。
晚上,在會場,周昌全剛開始是按照稿子講,可是很快他就拋開了稿子,集中在談“講政治”。
“搞好當前教育活動,就是講政治;保持沙州安定團結,就是講政治;所有市級領導圍繞著市委開展工作,一心一意謀發展,就是講政治……在‘三講’期間,查找問題必須講究實事求是,必須要符合沙州現實,不可吹毛求疵,不可無線上綱,要讓省委對我們放心,要讓全市人民對我們放心……誰若破壞了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就是最大的不講政治。”
周昌全講得極為嚴肅,全場鴉雀無聲。
侯衛東是列席會議,他看著周昌全不怒而威的臉色,又看著眾多市級領導肅穆的表情,心道:“周書記多次說不需要拎包的秘書,我能做些什麼,才不會淪為拎包秘書?”
散會已是晚上10點,回到家裡,小佳得知是開夜會,撇了撇嘴,道:“‘三講’就是一個形式,非得搞得這麼認真。”
侯衛東想著會場上的事情,道:“‘三講’對我們來說沒有意義,對於高級領導干部來說,是政治生活中的大事。”
他認真地問小佳,道:“我什麼時候有資格參加‘三講’?”
小佳道:“像你現在這樣的工作狀態,多則十年,少則五年,就夠級別參加‘三講’教育。”
侯衛東如今是正科級,距離縣處級還有些差距,他想著周昌全在台上講話的神態,道:“但願如此。”
上班以後,侯衛東抽空給粟明俊打了電話,道:“粟部,‘三講’辦應該收集了不少意見,我過來了解情況。”
粟明俊是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也是“三講”領導小組辦公室常務副主任,正好管著這塊,他沉吟道:“這些意見很敏感,原則上要保密,不能外傳。當然,衛東要看自然沒有問題,過來吧。”
粟明俊知道,侯衛東在某些時候代表著周昌全,這些資料當然不能對市委書記保密,他沒有想到侯衛東是私下想看一看收集到的意見。
“三講”辦抽調了二十來個工作人員,占據了大招待所十來間房屋,各個科室的牌子、職責皆掛在牆上,配備了清一色的電腦,看上去比正規的辦公室還要正規,比“三金”辦、清欠辦等臨時辦公室的檔次明顯要高上許多。
“老大難,老大難,老大重視一點都不難,這次‘三講’活動得到了市委高度重視,天大的難事也變成了小事。”粟明俊以前與侯衛東交往時,在心理上有著相當強烈的優越感,現在侯衛東突然間變成了周昌全的秘書,他這才徹底將侯衛東當成了同道中人。
侯衛東進了“三講”辦常務副主任辦公室,剛坐定,郭蘭便進來泡茶,她依然是素面朝天,雅致、干淨,看到侯衛東微微一笑。
“郭蘭,你也在‘三講’辦?”
“‘三講’辦成立我就被抽來了。”
侯衛東見到郭蘭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釋然了,郭蘭是組織部干部,被抽到“三講”辦很正常。他又問道:“郭教授身體如何?”
“還行,每天到圖書館看書,既看了書,又散了步。”郭蘭又對粟明俊道,“粟部長,吳海縣的同志等一會兒就要過來,他們要彙報‘三講’教育的進展情況。”
粟明俊道:“你先請汪組長接待,我一會兒再過來。”
關了門,粟明俊取過一疊材料,道:“這是收集到的批評建議和意見。‘三講’督導組設了意見箱,這部分材料沒有歸到‘三講’辦。”
他用手指了指這些材料,道:“按照趙部長的指示,我們將意見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在‘三講’辦公開,另一部分由我保管,不對外。我現在給你看的都是不對外的材料。”
侯衛東道:“粟部放心,我就在這裡看一看,不帶走,不復印。”
粟明俊用手拍了拍卷宗,道:“你在這間辦公室慢慢看,我去接待吳海縣‘三講’辦的同志們。”他在關門的時候,回頭朝侯衛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卷宗並不是太厚,裡面的內容卻很尖銳。
有一件反映沙州南部新區圈占土地,白天曬太陽,晚上陪月亮,建議市政府調整思路,加大招商引資力度,拿出實際行動來推動南部新區建設,並對南部新區領導層以及主任高健進行了批評。
有一件反映沙州老城區基礎設施落後,城市道路破損嚴重,背街小巷沒有路燈,晚上行走不方便、不安全,希望市政府切實解決人民群眾關心的問題。
有一件是一封人民來信,反映財政局局長孔正義以權謀私,在修建財稅賓館以及其他幾項重要工程中,收取巨額好處費。來信寫道:“財稅賓館已經成為孔正義等人的安樂窩,他們經常在十樓聚賢閣裡聚賭,甚至嫖娼,拿著人民的血汗進行揮霍……”
孔正義是否收受賄賂,侯衛東不清楚。至於聚賢閣的事情,侯衛東本人參加過數次。想到孔正義毫不留情訓斥部下的情形,侯衛東得出結論:“肯定有內鬼,否則不會了解得這麼清楚。”
有一件是對建委主任老邢的檢舉信,侯衛東評價道:“老邢在醫院躺著,基本成為廢物,誰還在這裡落井下石?真不地道!”
整個卷宗,涉及七八位部門一把手領導,但是並沒有市級領導,唯一一份是針對市政協一位副主席,說的也是捕風捉影的事情,沒有多大分量。看完這個卷宗,回想起昨天晚上周昌全在會場上講的那些話,他漸漸明白過來,暗道:“周書記在會上大講政治,他肯定不希望在‘三講’期間出問題,穩定壓倒一切。”
從“三講”辦回到辦公室,坐下不久,周昌全和洪昂進了辦公室,兩人一邊走一邊交談著。
洪昂道:“周書記,有色金屬開采也得規範,野蠻開采是對資源的浪費,而且市、縣兩級並沒有得到多少稅收,好處全部被非法經營者掠奪了。”
周昌全相當重視礦產開采,深知裡面的復雜性,道:“章永泰到成津,肩負著整治混亂礦業秩序的重任,他遇到不少困難,你作為市委常委,代表我,要給予他更多的支持。”
“老章是鐵腕,應該能解開成津的亂麻。”
周昌全道:“過剛易折,你要多給章永泰出些點子。”
等到洪昂離開後,侯衛東將幾份新到的嶺西省委文件送了過去。周昌全問道:“‘三講’開展以來,你聽到有什麼反應?”
侯衛東剛去看了卷宗,心中有底氣,道:“我剛才到‘三講’辦去了一趟,看了看他們收集彙總的意見,有些意見比較尖銳。”
周昌全只不過是隨口一問,聽到侯衛東回答,有了興趣,道:“你說說具體情況。”
侯衛東看材料時,雖然沒有做筆記,但他是有心人,將反映的情況記得很牢,一件一件講得很細。
周昌全聽了收集的意見,沒表態,只道:“你平時要注意收集社情民意,閑暇時與最底層老百姓多接觸,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啊。”
下班時,市委常委、秘書長洪昂來到周昌全辦公室,道:“周書記,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發。”
周昌全直截了當地道:“小侯不去。”
等到周昌全與洪昂離開了辦公室,侯衛東心裡有些輕微的失落,還有些酸酸的感覺,正准備離開辦公室時,接到了季海洋的電話。
季海洋道:“衛東,省委‘三講’督導組易中達處長是益楊人,我們幾個益楊人請他吃飯,你有時間參加沒有?”
侯衛東對“易”姓人物有天然的敏感,他原本不想去,又想道:“易中達是督導組的人,肯定要打交道,把握好分寸就行,沒有必要刻意回避。”想通了這一點,他道:“季書記,幾點鐘?在什麼地方?”
“安排在交通賓館,交通局林義局長請客。”
侯衛東准時來到交通賓館,交通局副局長劉林義已在交通賓館的豪包裡等著,見到侯衛東,道:“很抱歉,滕局到省裡開會去了,不能來陪各位領導。”
他一邊說一邊將電話遞了過來,侯衛東接過電話,裡面傳來了滕局的大嗓門:“侯秘,你和易處長、季書記能到交通局,是瞧得起交通局,我在省裡陪錢廳長,不能趕回來,我讓劉局陪你們吃好、玩好。”
季海洋從益楊趕到了交通局以後,易中達又隔了七八分鐘,這才來到了交通賓館。
易中達還在益楊讀高中的時候,劉林義已經是縣交通局副局長,易中達大學畢業以後,劉林義當了益楊副縣長。盡管如此,以現在的身份,易中達理所當然地坐在主位,季海洋和劉林義分坐兩邊。
盡管是家鄉人的宴請,易中達依然保持著組工干部的自律,用高腳玻璃杯倒了小半杯,與季海洋等人碰杯以後,只是用嘴抿一抿,無論眾人如何勸酒,都不肯多喝。
由於易中達含蓄且克制,酒宴在互相謙讓中開始,在不溫不火的狀態下結束,一直沒有掀起高潮。
劉林義左右開弓,酒宴結束時,他有了醉意,道:“易處長,樓下有一個內部歌廳,我們去吼兩嗓子,吐吐酒氣?”
易中達委婉地道:“今天確實有事,改天我請客,各位父母官一定要賞臉。”他態度盡管委婉,可是很堅決,不容置疑。
劉林義、季海洋等人都顧及易中達敏感的身份,沒有多勸,三人將其送到樓下,向著易中達頻頻招手。
小車尾燈消失在三人視線中,劉林義左手摟著季海洋,右手挽著侯衛東,道:“易處長走了,我們哥三個還得去吼吼。市交通局的女同志唱歌還是挺不錯的,她們等了許久,你們不能讓別人失望。”
季海洋正要抬手看表,劉林義就道:“海洋,你若走了,就太不夠朋友。”劉林義在益楊縣當副縣長的時候,季海洋剛調至縣委辦,老領導發了話,季海洋盡管想走,卻還是留了下來。
劉林義又對侯衛東道:“衛東,不是我倚老賣老,你若走了,就太不夠意思了。我這把年齡,也升不了官了,大家在一起就圖個高興。”
侯衛東見到劉林義花白的頭發,也就答應了。
歌廳確實是內部歌廳,音響不錯,交通局幾位女同志既漂亮又大方。侯衛東與女同志跳舞時,腰挺得筆直,眼光平視前方,用手指尖搭在了那位女同志的腰上。他此時的心境已與數年前大不一樣,見到年輕、漂亮又熱情的女孩子,主動退避三舍,稍不注意惹火燒身,則是一件麻煩事情。
與侯衛東共舞的是最年輕的女大學生海寧,今年才從交通大學畢業,聽說要陪領導跳舞,開始還挺不願意,此時見市委書記秘書挺有男子漢味道,心裡的那一點點不快就在音樂聲中消散了。
“侯秘書,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海寧好奇地問道。
侯衛東道:“我是田坎大學畢業的。”
海寧是城市裡長大的女孩子,對於農村陌生得緊,猛然間還沒有反應過來,道:“田坎大學?不太出名,我沒有聽說過,在嶺西省嗎?”
侯衛東反而被逗笑了,道:“對,就是益楊縣。”
海寧這才醒悟了過來,道:“侯秘書,你逗我開心,田坎大學,呵呵呵。”
跳了三曲,都是海寧說,侯衛東聽。
平心而論,海寧是一位挺可愛的姑娘,侯衛東卻有意地制造了一個屏障,將海寧的熱情攔在外面。為了李晶的事,他內心時常在掙扎,不想再去招惹這種芳心初動的小姑娘。
晚上10點30分,小型舞會結束,劉林義笑呵呵地對手下的美女們道:“現在時間還早,大家肚子餓不餓,等一會兒到船坊吃夜宵。”
女同志們一陣歡呼,海寧用目光看著侯衛東。侯衛東假裝沒有看到,躲過了這道熱情的目光。
“老季,船坊是沙州特色,吃了夜宵回益楊,不過半小時的事情。”劉林義當過副縣長,又當了多年副局長,在政治上已沒有過多追求,他在交通口干了二十多年,業務精通,並不擔心被人排擠,工作之余就喜歡吃喝玩樂,按他的話說:“辛苦幾十年,在退居二線的時候,也應該享受享受。”
季海洋連忙推辭道:“算了,已經打擾了劉局長一晚上,客走主人安。”劉林義沒有強求,將季海洋送走以後,侯衛東也准備告辭,劉林義握著其手不放,道:“侯秘是沙州的未來之星,有一件事我可要拜托給老弟,我家的臭小子大學要畢業了,我想讓他進市委辦,你在合適的時候幫著說句話。”
劉林義久歷宦海,知道進入市委辦意味著什麼,眼看著兒子就要畢業,他開始費盡心思地為兒子謀個好路子。俗話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他想趁著自己還在位置上的時候,將兒子送到最好的位置。
侯衛東到市委綜合科的時間不長,對裡面的道道還沒有完全摸清楚,但他沒有在劉林義面前露怯,含糊地道:“劉局長,到時再說,我會盡力。”
劉林義使勁地握了握,又對海寧道:“海寧,等一會兒我們到船坊吃飯,你多敬侯秘書幾杯酒。你別看侯秘書年輕,他在益楊當過縣委辦主任、新管會主任、科委主任,經歷豐富得很,是年輕的老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