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縣長侄子叫板省委書記女兒(3)
蔣湘渝勸道:“侯衛東是堂堂沙州市委辦副主任、大秘書,帶著客人到成津來,被方傑帶著人追打,丟了面子,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別過來,否則大家都下不了台,我會慢慢做勸解工作。”
李太忠已了解到情況,知道在成津賓館是侯衛東先動手打人,氣呼呼地道:“侯衛東怎麼能這樣?先動手打人,這分明是惡人先告狀。”話雖然說得硬,他其實還是挺顧忌侯衛東的身份,發泄一通以後,道,“算了,我暫時不過來,等侯衛東離開以後,你將方傑放出來,老爺子還等著他呢。”
掛斷了電話,李太忠回頭對老岳父道:“爸,你別生氣,是一場誤會,沒有事,方傑一會兒就出來。”他安慰著老岳父,心裡卻是暗道:“蔣湘渝不是好東西,剛才吃飯時明明接到了侯衛東的電話,卻瞞著我,這是什麼意思?”
蔣湘渝勸住了李太忠,笑呵呵地走回了包間,坐下以後,對侯衛東道:“才把人關到派出所,講情的人就來了,成津是個小地方,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侯主任在益楊當過委辦主任,最清楚下面的事情。”
如果涉及自己的事,侯衛東多半就讓蔣湘渝把人放了,只是此時有吳英在身邊,吳英沒有說話,他就不表態。蔣湘渝又對吳英道:“這位大姐怎麼稱呼?今天讓您看成津的笑話了。”
吳英是真的不想暴露身份,道:“我姓吳,小寧和朱小勇是我的女兒女婿。”說到這裡,她便停住這個話題,道:“這個清真館子是百年老店,二十多年了,菜品也沒有多大變化。”
聽到吳英如此說,蔣湘渝道:“您以前在成津工作過嗎?”
“我在成津當過知青,有時候就到這個清真館子來吃飯,當時這個清真館子還是兩間平房,那個馬老板也剛結婚。”
蔣湘渝神情明顯放松,他對進來的服務員道:“讓你們老板過來一趟,這裡有老朋友。”
清真館子的老板面皮黝黑,看上去比吳英至少大十歲,仔細看了看吳英,不好意思地道:“當時知青都喜歡在我的館子聚餐,你們人數多,我實在記不起來了,二十多年了。”
吳英道:“我還記得你,有一次我們一隊的知青到你這裡來吃飯,還和你摔跤,以後我們來你都要免費送點鹵牛筋。一晃就是二十多年,時間過得真快。”
清真館子老板一拍大腿,道:“我記起來了,你是和項勇一起來的,當時你是一根長辮子,老長。”
提到項勇,吳英神情一黯。清真館子老板不停地搓著手,道:“唉,二十年了,唉。”當年項勇是知青中名動全縣的人物,是飛石鎮那幾個知青點的頭頭,每次進城都要帶著三朋四友到清真館子來吃一頓,有錢就花,沒有錢就想吃白食。
城裡大多數館子都是國營的,只是這個清真館子涉及少數民族,便被留了下來,是唯一的私人館子。
項勇的事,是吳英心中永遠的痛。雖說應該給項勇的政策,蒙豪放早就給了,可是這痛卻如一根刺入肉中的刺,雖然漸漸與身體合在一起,卻永遠是獨立而真實的存在。
酒足飯飽以後,蔣湘渝提議道:“侯主任,我陪你們到飛石鎮,有人跑個腿,要方便一些。”
侯衛東已經很清楚吳英的態度,道:“不必了,我們吃完飯後,隨便轉一轉就回沙州,蔣縣長事情多,別管我們。”
送至車門口,蔣湘渝握著侯衛東的手,道:“今天中午確實是特殊情況,方傑的爺爺滿八十歲,他喝了酒,人又年輕,難免火氣大。他姑父李太忠是常務副縣長,主抓農村工作,天天朝大山裡鑽,對侄子的管教少了些。我作為縣政府一把手,代表太忠向侯主任道歉,改天我和太忠一道,到市裡來親自給侯主任道歉。”他這樣說,點出了方傑等人的身份。
離開了縣城,走了二十來裡,水泥路面就變成了泥結石路面,又走了十來分鐘,就開始爬山。繞著狹窄的盤山泥結石公路一圈一圈朝上爬,右邊是越來越高的山坡,讓人看著心驚。
爬了半個小時,上了山頂,頓時豁然開朗,山頂頗為寬闊,倒與上青林有幾分神似。
上了山,山坡景色二十多年沒有變化,時間在這裡走得慢了,吳英心裡是五味聚集。朱小勇開車在前面帶路,一路走走停停,最後來到了一處叫不出名字的山彎。
吳英從車後拿了一把鏟刀和香燭,鏟刀和香燭是在嶺西買的,當時蒙寧不知母親為何要買這兩樣東西,此時便有幾分明白。
進了山彎,又沿著山道走了一會兒,穿過了一個林子,吳英走一會兒看一會兒,約半個小時以後,終於在一個小山坡前停了下來。
兩座墓地,雜草足有一人多高,吳英來到一座墓前,用手撥開雜草,露出一塊石墓碑,上面刻著幾個大字——知識青年項勇之墓。
吳英親自用鏟刀收拾雜亂的墓地,不讓蒙寧等人幫忙。朱小勇和侯衛東干脆走遠一些,在一堆亂石旁邊抽煙。
經過了清真館子的合作,侯衛東不禁對朱小勇刮目相看,道:“朱老師,沒有看出來,你身手還真是利落。”
朱小勇道:“手無縛雞之力是對讀書人的偏見,六藝是禮、樂、射、御、書、數,某種程度上也是培養文武之全才。我倒不敢稱文武全才,不是書呆子而已。”
“哪一個書呆子敢獨自駕車游西藏!”
初到沙州時,朱小勇完全掩在劉明明、沈浩等人身後,似乎有些木訥,此時侯衛東再看朱小勇,與初見時印像完全不同,身體瘦得矯健、瘦得有力量,兩只眼睛黑亮如漆。
侯衛東暗道:“蒙寧畢竟是省委書記的女兒,眼力還真是不錯。朱小勇頭腦聰明,又有行動能力,是個人物,兼有蒙豪放在背後撐腰,恐怕非是池中之物。”
有了這個認識,再看陪著母親在收拾墓地的蒙寧,感覺也是不同。蒙寧初看並不漂亮,亦不顯眼,如果不姓蒙,給人的印像一定會很普通,只是蒙寧待人接物很平和,做事很淡泊,很有些親和力。
“這是最有味道的一對。”侯衛東得出了結論。
吳英到底是久未動過體力,墓地雜草還剩下一半,手掌上已磨出來一個小水泡,腰也累得直不起來,額頭上沁出些汗滴,她對蒙寧道:“老了,以前在山上做這些活還是小菜一碟。”
蒙寧道:“媽,我幫你鏟吧。”吳英將鏟刀遞給了蒙寧,道:“也好,你幫項叔叔鏟一鏟,他這人雖然最喜歡打架,其實是很愛整潔的。當年我們洗衣服的時候,他總是趁著我們不注意,將他的髒衣服塞到我們的盆子裡。”回首看著已經風化的墓碑,她心道:“在項勇心裡,我永遠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可是人總歸是要老的,是要死的。”
關於項勇的事情,蒙寧還是在小時候聽到過一些,這些年來,全家人都忙來忙去,二十年前的往事已經很少被人提起。她看著墓碑上漂亮工整的楷書“知識青年項勇之墓”,想道:“也不知項勇是從哪裡到飛石鎮插隊,一個年輕生命就永遠地凋謝在山地間,只有他的父母和極少數人,才會記起這位曾經充滿青春夢想和生命活力的年輕人。”
既然蒙寧接了手,侯衛東與朱小勇就沒有閑著,他們三人一起,很快就將另一座墓一起打掃出來。這也是一座知青的墓,吳英也認識此人,她給兩座墳都上了香燭紙錢,又單獨在項勇墓上插了些香煙,倒了整整一瓶茅台。
吳英不勝欷歔地對蒙寧道:“你項叔叔當年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喝到一瓶茅台酒,他練過武,最崇拜許世友,可惜,到死都沒有喝成。”
蒙寧對項勇的事情也很是好奇,見母親的神態,還是忍住沒有問。她對於當年知青時代的故事很有興趣,也曾經專門到重慶歌樂山看過武鬥致死者公墓,雖然兩者不太相同,卻同屬於那一個激情、夢想、血淚、苦難交織難分的時代。
不知不覺就在墓地待了三個多小時,項勇墓地被整理出來,反而將其破敗顯露無遺。吳英在墓地站了一會兒,道:“如果下一次還能夠抽出時間,就找個小施工隊,將墓地徹底修繕。照現在這樣破敗下去,這墓,遲早會被淹沒在草叢中。”
她心裡明白,在這個世界上,項勇已經沒有朋友了,盡管當初他在成津知青點上一呼百應,可是隨著時光流逝,在多數知青的印像中,他只能是一個遙遠的背景。
下山時遇到了麻煩。這條路平時走的主要是貨車,車上裝的全是礦石,連車帶貨好幾十噸,一路上都需要用水衝淋輪胎,才能將車剎住,因此,右側公路有很多稀泥,很不好走。
走了一半,一輛貨車在路上拋錨,將公路堵得死死的,必須得有修理工才能解決問題。侯衛東又拉著司機問了問,得知這是下山的唯一公路,大家也就沒有辦法,只得眼巴巴地等著修理工。
吳英有些乏了,看到一時半會兒無法開車,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將座椅放下來,拿了一床薄被單蓋上,安心地睡覺。
侯衛東、朱小勇和蒙寧就下了車,站在公路邊聊天。貨車壞掉的地方正好是一個高坎,距下面有兩三百米,高坎下只有些矮樹,遮不住視線,山下的亂石很有些嚇人。
此鎮名為飛石鎮,恐怕與山下這些石頭很有些關系。
陸續有貨車從山上下來,很快就沿著盤山公路形成了車隊,除了朱小勇和侯衛東的兩輛越野車,全部是清一色的貨車。
朱小勇道:“沒有想到小小的飛石鎮,居然有這麼多貨車,這山上多半是產什麼礦石吧?”
侯衛東道:“朱老師眼光利害。飛石鎮這座山屬於海山山脈,鎢砂礦藏量豐富,品質最高的就屬於茂雲市與沙州市交界的這一段,若沒有這礦,這山就是窮山惡水。當年吳阿姨在山上當知青,應該是最苦的地方,但是自從開采了鎢砂礦以後,這山就變成了寶山,這和當年美國的淘金熱差不多。”
朱小勇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道:“這些車是五花八門,說明整個礦業開采很有可能處於無序狀態。當然,我這個說法很主觀,主要是個人感受,我見到現代化的礦業開采,絕大多數車輛都是統一型號的。”
侯衛東的經濟實力最初就來源於石頭,因此對於礦山開采很有感情,道:“沙州各縣經濟水平低,典型的靠資源吃飯,現在這個狀況各地相差不多。”
朱小勇是從學者的眼光看問題,道:“這種搞法對環境影響大,對資源更是掠奪性開采,遲早有一天要被國家制止。”
兩人一邊抽著煙,一邊隨意聊著,蒙寧抱著手,站在岩邊看遠處的風景。
許多駕駛員都等得不耐煩,紛紛跑下來查看情況。秦敢也在飛石鎮弄到一個小礦,正隨著駕駛員一起下山,他突然見到侯衛東在山下,連忙跑了過去,先喊了一聲“瘋子”,又覺得不對,再喊了一聲:“侯叔,你怎麼在這裡?”
侯衛東倒有些驚奇,道:“你怎麼在這裡?我記得你不是在這邊。”
“在那邊沒有站住腳。最開始在臨山鎮找了一個礦,貧礦,開采起來沒有意思,富礦又奪不下來。後來聽說飛石鎮的資源也還行,我和曾憲勇就過來了,已經承包了一個小礦,今年應該能賺錢,就是這裡地方保護主義嚴重,我們外來戶生存起來不容易。”
侯衛東想到成津賓館眾車雲集,心中一動,道:“有沒有縣領導參與有色金屬礦?”
秦敢道:“怎麼沒有?常務副縣長李太忠的兒子李東方就是最大的鉛鋅礦、鎢砂礦老板,他占的全是好礦。我和曾憲勇買的礦是一個要死不活的礦,只是我們運氣好,買下來以後,無意又發現一處礦脈,發現這個礦脈以後,我們運輸量開始增大,已經有人開始騷擾我們了。”
想著秦大江的事情,侯衛東表情有些凝重,道:“我看李東方也不是個善茬,你要注意安全,現在賺錢的生意很多,不必非要在這礦上打主意。”
“我們是誤打誤撞搞到了一個富礦,現在都投了二百多萬了,根本撤不了。這個礦開采完,我和曾憲勇就收山,夠吃一輩子。”秦敢原本就是膽大之輩,此時見有巨大利潤,自然不肯放手。
盤山公路已經有一長溜貨車,不少司機都跑下來看情況。秦敢說著說著,臉色就不對了,他對侯衛東說了句:“侯叔,這裡情況復雜,我要回到貨車那邊,免得被人弄了手腳。”他腰裡還插著一柄仿造的五四手槍,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被人欺負,只是現在的貨車都是重車,在下坡時如果被人弄了手腳就是大麻煩,所以他要回去與司機一起守著車。
朱小勇聽了秦敢一席話,有些驚訝地道:“成津的社會治安怎麼這樣差?看來我們中午的遭遇雖然是偶然,卻也有必然性,你是市委辦副主任,回去以後要將這方面的情況反映給周書記。”又問道,“你們市委難道不下基層,深入調查研究,密切聯系群眾?這可是優良傳統!”
侯衛東當過縣委辦副主任,此時又是市委辦副主任,對此最有發言權:“現在領導下基層,連路線都是事先確定好,很難了解基層的實際情況,真要掌握一手情況,還需要如今天這般的輕車簡從。”
朱小勇道:“這並不是一件難事。”
侯衛東還不太好解釋這事。在他的印像中,周昌全每天都是忙得團團轉,幾百萬人口的大市,需要解決的問題太多,需要見的人太多,還有體制內的種種事情,朱小勇這種學者也不太理解。他暗自想道:“等以後我當了一把手,每個星期一定要到基層去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