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多用陽謀,少用陰謀(8)
周昌全興致很高地道:“真是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梁小鵬性格有些傲,一般人接近不得。”他去年兩次去茂東煙廠,以市委書記之尊,卻也在會客室等了數小時。
劉鐵松聽說過周昌全兩顧煙廠的事情,道:“也只有你才有這麼好的脾氣,如果是我,肯定會拂袖而走,這是我不如老弟的地方。”
吳英哼了一聲,道:“梁小鵬是成功的企業家,但是他應該清楚,如果不是國家的煙草專賣政策,他能有這麼高的稅利?他這人眼高於頂,財大氣粗,不知天高地厚,不把當地黨委、政府放在眼裡,吃虧是早晚的事情。”
侯衛東自然沒有發言權,他就悶頭吃菜,耳朵卻沒有閑著,將幾位領導拉的家常全部收錄在腦海中。畢竟這幾位領導層次高,掌握的內情多,頭腦裡裝的事情與尋常低級官員也不一樣,這不是腦袋構造的問題,而是權力與立足點的問題。
轉眼就到了5月,由於明年會有換屆大事,從5月開始,各種流言紛紛傳了開去,流言主要集中在周昌全的去留之上。周昌全在沙州當了近兩屆市委書記,多數人都認為他要挪動位置。
一種說法是,周昌全到省人大或省政協任副職;
一種說法是,周昌全要調到省會城市嶺西當市長;
還有一種更離奇的說法,周昌全犯事了。這犯事了是一個很含混的說法,又給人以無限遐想。
侯衛東是周昌全書記的專職秘書,在某種情況之下,等同於周昌全的另一種形像,因此,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聽到這個消息,這個消息是楊柳悄悄跟他說的。
楊柳是副書記高永紅的秘書,而高永紅是下派干部,在沙州並沒有太大的權力,楊柳自然沒有侯衛東、楊騰等人那麼耀眼,這也給了她許多自由。她偶爾聽到這種傳言以後,便趁著周昌全召集幾位副書記議事的時間悄悄地來到了侯衛東辦公室。
進侯衛東辦公室時,她手裡握著個小盒子。
“生日快樂。”楊柳將小盒子遞給了侯衛東。
這是侯衛東接到的第三個祝福,他沒有推托,接過小盒子,道:“謝謝你,難得你還記得。”他當面就將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銀狗,這只狗靜靜地坐著,看上去就如在草原上守護著藍天白雲。
看見侯衛東很喜歡自己的禮物,楊柳朝門口看了一眼,道:“我昨天與朋友吃飯,無意中聽到了一種說法,說是周書記正在因經濟問題被省紀委調查。”
侯衛東心裡一驚,道:“流言止於智者,我們不理睬,流言就會自動消失。”
楊柳道:“我也只是聽說,只是明年就要換屆了,這些謠言有板有眼,你要注意提防。”
等到楊柳離開後,侯衛東想起了省委書記夫人吳英,暗道:“有省委蒙書記支持,誰有能耐扳倒周書記?何況周書記確實很廉潔,怎麼會有經濟問題?”
5月16日,省委副書記朱建國在家裡擺了一桌宴席。
作為分管組織的副書記,一般情況下,他很少舉行家宴,平時在外應酬的時間太多,能夠騰出時間在家裡吃飯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只要有機會,他喜歡安安靜靜地吃飯,與愛人說說話,然後再到書房看一會兒書。
而且求他辦事的人太多,如果輕易開戒,家裡就很難安靜下來,所以,他堅決不在家裡談事情,許多有級別的領導都吃過閉口羹。幾年來,嶺西官場都摸清了他的習慣,很少有人到他家裡談事。
今天是朱建國的生日,他請了老朋友蒙厚石一家人,以及楊森林一家人。
三位女同志在廚房裡忙碌著,一邊議論著家長裡短。
屋裡飄著濃濃的雞湯香味,這是楊森林從上青林精選出來的野雞,是由青林鎮黨委書記粟明親自送到沙州的。上青林望日村有一片保護得極好的林子,裡面野雞不少,風干野雞是極好的下酒菜,人大主任高志遠就特別喜歡風干野雞。
用新鮮的野雞做湯,比普通土雞更加香鮮。
朱家陽台是少見的退台式,足有二十多平方米,角落栽有兩盆竹子。朱建國與蒙厚石正埋著頭,盯著圍棋,他們兩人水平相當,幾十年來都沒有分出勝負。楊森林搬了張小板凳,坐在一旁靜悄悄地觀戰。
當雞湯味道從廚房傳出來以後,朱建國已經占了上風,蒙厚石臉上的皺紋原本就不少,此時眼見著無力回天,將額頭的“川”字紋擰在一起,卻不肯認輸。
楊森林給朱建國紫砂壺中續了水,道:“蒙叔,這一局大勢已去,早一些認輸,還可以下一局。”
到了家中,朱建國也沒有了官架子,一只手拿著紫砂壺,對著壺嘴有滋有味地吸著,一邊喝,還一邊用另一只手在腿上打著拍子。
蒙厚石不服輸,仍在苦思冥想。
朱建國愛人端著香腸進屋,對著陽台上的男人道:“大小老爺們,快點過來幫忙。”
楊森林趕緊出去,問道:“劉阿姨,我幫什麼?”
劉阿姨是嶺西大學教授,雖然圍著圍裙,書卷氣卻是油煙所遮擋不住的。她努努嘴,笑呵呵地道:“幫什麼?請你們幾個大老爺們幫著把這一桌菜消滅掉。”
她將香腸放在桌上,大聲宣布紀律:“今天晚上就准建國喝一杯葡萄酒,這是家宴,實在沒有必要喝那麼多酒精,讓原本就不堪重負的肝髒雪上加霜。”
等到大家坐攏,在楊森林提議下吹了蠟燭,大家說了些慶祝生日的話,倒了紅酒,慢慢地喝著。
喝到臉熱時,蒙厚石很有感觸地道:“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幾十年就過去了。回頭想起來,很多事情都如在夢中一樣,特別是‘文革’中瘋狂的事情,我經常覺得這不是現實生活中發生過的事情。”
“文革”,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但是其痕跡深深地印在了在座所有人的心裡,成為永不可磨滅的記憶。
蒙厚石的夫人埋怨了一句:“老蒙,你發什麼神經,突然說這事,吃菜,喝酒,別給大家添堵。”
朱建國道:“對待歷史,我們要辯證地看。‘文革’的產生、發展和最終滅亡,其實也是當時社會環境的綜合表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沒有‘文革’就沒有後來的改革開放。歷史不能假設,我們必須正視歷史,以史為鏡,這樣才能把當前的工作做好。”
朱建國是省委常委、副書記,他站在嶺西全省的高度來看待問題,境界自然是不同。雖然是家宴,可是在場所有人都覺得他說得很自然,並沒有感到別扭。
蒙厚石夫人與楊森林感情最深,她眼見著楊森林情緒有些低沉,主動挑了一個話題,道:“劉教授,堅毅和堅強兩兄弟都沒有回來嗎?”
劉教授搖了搖頭,道:“堅毅在北京當了副總,每天忙得團團轉,別說回嶺西,媳婦打電話說,他平時把北京的家都當成了旅館。”盡管她是在抱怨,語氣中卻有掩飾不住的自豪。
“堅強今年春節也沒有回來?”
劉教授道:“堅強在讀博士,他所在的實驗室裡有中國人也有印度人,大家互相不服氣,堅強這性子,哪裡肯輸給了印度人,天天泡在實驗室裡。”她又道,“周昌全的兒子跟堅強在一個學校,專業不同,聽堅強說,大周的成績也很好。”
楊森林也聽說周昌全的長子在國外讀書,只是沒有想到他與朱建國的兒子在一個學校,道:“真羨慕他們這些年輕人,我那時沒有這種機會,如果當時去留學,現在回來也就是海歸了。”
楊森林話說得很隱諱,朱建國分管省委組織工作,閱人無數,如何聽不出來這弦外之音,剛才他又想到了在武鬥中死去的同事,就特意地問道:“森林,當了縣長,又當副秘書長,有什麼收獲?”
來之前,楊森林早就做足了功課,侃侃而談道:“從西周開始,我國就以縣為最基層的建制。歷代政府在中央政權組織形式和職官制度等方面,經歷過多次變化,漢三公、晉霸府、唐六部、宋兩府、明內閣、清軍機,唯獨州縣體制和構成方式基本沒有變化過。如今雖然是社會主義制度,但也相差不多,除了外交、軍事等重大職能,縣級政府的職能涵蓋了社會的方方面面。沒有在縣裡工作過,對我國的政治就不會有深刻的理解。”
朱建國沒有想到楊森林突然掉起了書袋,頗感興趣地道:“三日不見,刮目相看,森林這兩年進步不小。”
楊森林道:“當初我想到省委來工作,朱叔叔讓我到縣裡,我還很有些想不通。這兩年,經歷了具體事,感觸良多,這些都是在大機關裡學不到的。”
聽了這一番話,朱建國很是高興,道:“這就對了,當初你想當縣委書記,老蒙也跟我提了此事,我就是不開口,這是有道理的。玉不磨不成器,人不打磨也不成器,森林一直走得順,就是要讓你在基層磨一磨,才能走得更遠。我們這一代人遲早要退出歷史舞台,你要做好挑大梁的思想准備。”
話說到這個地步,朱建國再也不肯多說了,大家就只談家事,不談政事。
楊森林心情激蕩得緊,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聽到朱建國朱叔叔說出這樣的話,他眼裡似乎已經出現了一條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