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借市委書記之手敲打“老同志”(5)
蔣希東聽到由市政府協調銀行貸款時,心中一喜,可是聽到只是貸款三百萬元,禁不住道:“三百萬元平攤到六千多個工人頭上,每人還不到五百元。”
侯衛東道:“我得說清楚,這三百萬元是給工人的過年錢,先給錢,以後還要算賬。”他頓了頓,道:“剛才我所說的只是初步設想,最終解決方案還得報請市委、市政府。”
楊森林一直擔心侯衛東把話說得太滿,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才放心下來,道:“請朱書記作指示。”
朱民生仍然是冷臉冷面,道:“國有企業普遍虧損,這是全省乃至全國性難題,不能憑著拍腦袋辦事,衛東市長要組織相關專業人員進行可行性研究,成熟以後再報市委、市政府,對於當前存在的問題,我原則上同意衛東市長的意見,請各職能部門各盡其職,密切配合。”
他直接點了幾個人的名字:“歐陽區長,按照轄區負責制原則,你的責任重大,春節期間出現了群訪,一票否決。”
“中達部長,今天雖然是專題研究絹紡廠的問題,實質上也是對全市各行各業各條戰線的共同要求,穩定壓倒一切。凡是在春節期間出問題的,對主要領導干部由組織部門提出處理意見。”
朱民生最後對蔣希東道:“蔣廠長,解鈴還需系鈴人,絹紡廠諸多問題的解決最終還得依靠廠裡,不能把責任推給政府。”
開完會,趙誠義走到了侯衛東身邊,道:“朱書記請你到辦公室去。”到了朱民生辦公室,朱民生難得沒有坐在寬大厚實的辦公桌前,而是站在窗口如一座雕像,侯衛東打了聲招呼,站在桌前,耐心地等著朱民生回到桌前。
侯衛東當過兩任領導的秘書,在他當秘書時,一直在不停地向祝焱和周昌全學習,對待這兩位領導,他不時要仰視。此時面對著朱民生,他卻一點沒有需要仰視的感覺。
看著朱民生沉思的背影,侯衛東甚至能想到他的所思所想,盡管他和朱民生私下接觸很少。“是朱民生的水平不如祝、周兩位領導,還是我的水平得以提高了?”想到這個問題,侯衛東有些走神。
朱民生扮演了一會兒雕像,這才回到了辦公桌前,道:“衛東市長,你作為分管副市長,要有全市一盤棋的思想,通盤考慮全市國有企業的發展問題。”
侯衛東道:“按照中央的精神,國有企業主要抓高精尖以及關系民生的行業,絹紡廠這類的企業都應該改制,我贊成對沙州的市屬國有企業進行全面改制,比如絹紡廠就是一個無底洞,不管多少錢都填不滿。”
朱民生一直從事黨務工作,對經濟工作並不熟悉,到了沙州主政以後,感到了巨大的壓力,特別是沙州距離鐵州漸行漸遠,更是給他以巨大的壓力。如今省級領導班子有了大的調整,朱民生也在考慮如何在沙州取得重大突破。沙州工作搞得好,他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如果沙州不能突出重圍,他的政治生命十有八九將終止於沙州。
“衛東,市委對你寄予了厚望,相信你能將沙州國有企業這盤棋下好,你前途無限光明,好好努力吧。絹紡廠的問題已經很突出,必須在今年之內解決,干部不行換干部,體制不順理體制,我充分授權給你。春節期間的工作,穩定兩字,如何操作,你自己把握。”
從朱民生辦公室出來,侯衛東感到了肩上擔子重如泰山,同時又有了臨危受命於成津縣的豪情,他挺起胸膛,精神抖擻地下了樓。
到5點30分,侯衛東給黃子堤打了電話:“黃市長,我想給你彙報絹紡廠的事情。”
“我在辦公室裡,你過來吧。”黃子堤在省裡開了會,他晚上要到易中嶺家裡去,因此急急忙忙回到沙州,他也正准備給侯衛東打電話。
侯衛東走到了角落的辦公室,進門就見到了劉坤。
劉坤和幾年前相比沒有多大的變化,頭發梳理得很整齊,依然是一副英俊小生的模樣,只是嘴邊多了一圈胡須,讓他顯得成熟一些。他給侯衛東泡了杯茶,拿著本子坐到一邊。
侯衛東將絹紡廠的罷工基本情況以及下午會議的精神作了報告。
黃子堤其實已經知道了下午的會議內容,聽完侯衛東彙報,道:“朱書記已經作了指示,市政府要認真落實,我有兩點想法,一是春節期間的穩定工作,你要充分依靠絹紡廠的班子,朱書記說得很清楚嘛,解鈴還需系鈴人,企業有企業的責任,政府有政府的職責,這一點要分清楚。第二,絹紡廠的問題是國有企業病,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們不能寄希望藥到病除,不能心急,不能冒進,對待絹紡廠必須要有歷史的態度和科學的態度。”
侯衛東一邊聽,一邊琢磨道:“黃子堤這個表態很有意思啊。”他總覺得黃與朱的意思表達有微妙的不一致,一時卻想不明白。
“黃市長,晚上要與絹紡廠工人代表對話,你有什麼指示?”
黃子堤道:“晚上的座談會很有必要,可以摸清工人的思想狀態,同時表明市政府的態度,你要認真准備,我有事就不參加了,劉坤可以去聽一聽。”
黃子堤是沙州市長,過於靠近一線,會讓政府缺乏回旋余地,如此安排是比較合理的,只是侯衛東有些膩味劉坤,心道:“劉坤心胸狹隘,又是如此微妙的身份,以後還真是難以避開,真他媽的煩。”
侯衛東在機關食堂吃了晚飯,然後在食堂外的花園裡轉了一會兒。
從早上開始,為了解決絹紡廠的問題,他在上午和下午分別開了會,晚上還要與工人代表們對話,作為分管副市長,他的工作將直接關系著全市的穩定大局,為此他感到了沉重的壓力。
“每臨大事有靜氣。”他想了想曾經掛在趙永勝辦公室的對聯,在食堂背後的小道上散步。此時機關食堂已經在打掃衛生,一個中年洗碗工快活地唱著歌,盡管她跑調嚴重,但是歌聲中充滿了勞動的快樂。
在小林子裡享受了獨處的快樂,回到辦公樓時,侯衛東心情平和。
7點,他准時走進了會議室,此時已經有四五個穿著工作服的工人來到了小會議室。
此時,在易中嶺別墅,黃子堤、易中嶺等人圍坐在火鍋旁,易中嶺紅光滿面,給黃子堤介紹火鍋的來歷:“三鞭湯很普通,但是今天的三鞭火鍋卻是難得一見的佳品,這是我花大價錢從動物園裡弄來的虎鞭,加上牛鞭和狗鞭,經特級大師烹制,特別補人。”
桌子上坐了兩位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這兩人是雙胞胎,聽了易中嶺的話,捂嘴而笑。兩人一模一樣的神態,一模一樣的動作,風情萬種,讓黃子堤眼睛有些發直。
易中嶺道:“你們笑什麼笑,等一會兒就讓你們知道厲害。”
對於黃子堤來說,女人如毒品一般,每當獨自一人時,他在心裡不停地告誡自己要離女人和金錢遠一些,可是當易中嶺打來電話時,他卻總是神差鬼使地來到這間別墅。
到了8點,易中嶺對年輕女子道:“你們自己去洗澡,等著大哥。”
兩個年輕女子便離開了飯桌。
易中嶺道:“這兩人都是外省人,下午才到沙州,很安全,大哥放心用。明天早上我派人送她們離開,以後隨時聽從大哥的召喚。”
在政府會議室,江津主持會議,道:“今天參會的有絹紡廠八位工人代表,政府這邊有分管工業的侯副市長、東城區的歐陽區長、市委辦劉坤科長、任林渡科長。這次座談會,是為了聽取工人們的真實想法和意圖,就沒有讓絹紡廠領導層參加,請各位師傅暢所欲言,講真話,道實情,不誇大,不掩飾。”
“先請哪一位師傅講,在講之前請先做一個自我介紹。”
八位工人代表相視看了一眼,一位眼鏡首先道:“那我就來發言,我是技術員,叫做王建國,先拋磚引玉,講一講我的想法。”
侯衛東將手中的筆記本翻開,記下了王建國的名字。
王建國的發言很是尖銳:“絹紡廠曾經輝煌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認為四分天災,六分人禍。天災是市場經濟的客觀因素,人禍,我說得直白些,就是指廠領導。鄰近省有與我們相同性質的絹紡廠,他們憑什麼就能發展起來,越搞越好?相同性質的鄉鎮企業技術不如我們,設備不如我們,為什麼他們能取得比我們好的效益?絹紡廠的技術、設備都不落後,再用個六七年,至少在嶺西還是先進水平。我認為落後的是廠領導。”侯衛東飛快地在本子上記著。
王建國有一種豁出去的神情,道:“去年貸款四千萬元,主要用於技術改造,廠裡完成了一次升級換代,可是經過技術改造後,有一半的機器閑置,我想問一問這是為什麼?”
侯衛東心道:“如今工廠的效益,不僅看生產,更要看銷售,銷不出去,生產得再多,又有什麼用處?”作為市領導,他不能輕易表態,只是迎著王建國的目光,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算是給他的鼓勵。
王建國講完,一位工人開了腔,從他的身材、臉色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線工人。他聲如洪鐘地道:“當官的吃點喝點,我們也沒有多大的意見,可是吃到了國外就太過分了!這幾年廠裡發不出工資,那些頭頭腦腦輪番出國,花的是美元,這些美元滴著工人的血汗!”
另一位頭發花白的女工道:“自從絹紡廠建廠,我就在廠裡工作,我的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全都在廠裡,五個月沒有發工資,讓我們怎麼過日子?”
一位滿臉皺紋的老人道:“我是退休干部代表,當年是我們團從東北一直來到沙州,我留在沙州幫助地方建設,絹紡廠建設我是從頭至尾參加的,看著工廠衰敗成這樣,我心痛啊!今天工人罷工,我是不贊成的,可是不罷工,工人們的意見又有誰能聽見?”
侯衛東仔細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坐姿端正,身穿一件洗得挺舊卻很干淨的工作服,透著軍人的神情和氣質。
老人一口山東話,聲音洪亮,道:“按照政府慣例,這一次罷工肯定會有所收獲,政府十有八九會協調幾百萬資金,每個工人能得到幾百塊,哄著我們過一個春節,但是這又有什麼用,我們想要的是一個火紅的工廠,而不是為了幾百塊錢。”
8位工人輪番發言,從7點很快講到了10點,侯衛東有意多掌握一些資料,很有耐心地記著筆記。
江津道:“時間不早了,還有什麼說的,剛才講過的就不用講了,主要講新的內容。”
侯衛東抬了抬手,打斷了江津的話,道:“今天能聽到師傅們的真心話,很難得,不要限制時間,師傅們講多久,我們就聽多久。”他又對任林渡道:“任科長,你去買點方便面,人是鐵飯是鋼,兩碗吃了才硬邦邦。”最後兩句就是典型的工人語言,這些工人們聽著很熟悉,等到大家端著方便面呼哧呼哧地吃著時,氣氛不知不覺就緩和了下來。
到了12點,侯衛東才作了極為簡短的最後發言。
“大家對於工廠的熱愛,讓我很感動,我相信有這種精神,有這樣的工人,就沒有過不去的尖刀山,下面,我講五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