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領導的事再小,也是大事(3)
祝梅一直坐在侯衛東身旁,她身有殘疾,秘書杜兵早就抽個空子給樸書記打了招呼,因而樸書記等鎮領導就沒有給祝梅敬酒。祝梅就安安靜靜地喝湯、吃菜,看著眾人站起來又坐下。
喝完一瓶酒,大家都有些意猶未盡之意。樸書記酒量不錯,只是喝酒要上臉,此時滿臉通紅,額頭上全是汗水,道:“侯書記真是海量,再開一瓶?”
侯衛東喝了二兩酒,身體確實還沒有任何感覺,大手一揮,道:“來吧,不過是最後一瓶。我定個規矩,大家也別敬來敬去,我喝多少,大家喝多少。”
等到兩瓶酒喝完,樸書記還想勸,侯衛東正色道:“哪天尋個晚上,把手裡事情放下,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一場。我看樸書記酒量不錯,到時李鎮長不許幫忙,我們兩人單獨較量一番。”
這一番話就透著些自家人的感覺,而且借著酒勁,親切而自然。樸書記抹了一把臉上的熱汗,道:“我怎麼敢同侯書記較量,甘拜下風。”
大家談笑了幾句,侯衛東見時機差不多了,便道:“我們到外面陰涼壩子去坐一會兒。”
房東趕緊在樹下擺了幾張板凳,泡上了老鷹茶,抓了炒花生。侯衛東與飛石鎮三位黨政領導圍坐在一起,他臉色便嚴肅起來,道:“省政府出台了關於整頓礦業秩序的文件,你們不能把文件鎖在櫃子裡,有什麼想法?”
此時就有正式對答之意,樸書記坐直了身體,清了清嗓子,彙報道:“飛石鎮有多種有色金屬,以鉛鋅、鎢砂等礦的產量最高,是縣裡的三大鉛鋅礦鎮之一。鎮裡對此次整頓高度重視,縣裡召開整治大會以後,隨即召開了黨政聯席會,專門研究了此事。”
“嗯,談具體一點,我看了份材料,飛石鎮的支柱礦產還是鉛鋅礦,鎢砂礦、鉬礦等處於補充地位。”
樸書記已經明白,侯衛東此行是衝著整治鉛鋅礦而來。他對此早有研究,心裡並不慌亂,道:“飛石鎮大小鉛鋅礦數十家,以前還有屬於鎮政府的企業,經過改制以後,所有企業都是自負盈虧的私營企業。這數十家企業算得上中型以上的有六家,包括順發鉛鋅礦和永發鉛鋅礦在內,另外則是條件簡陋、污染較重的小型鉛鋅礦。小型鉛鋅礦又分為兩種情況,一種證照齊全,另一種根本沒有任何手續。”
侯衛東盯著樸書記,道:“如果真是搞關、停、並、轉,會出現什麼問題?”
在原鎮長劉永剛還在位時,樸書記基本上指揮不動這些鉛鋅礦。自從劉永剛因為嫖娼案被免職並調走以後,他才漸漸與鉛鋅礦業主改善了關系。這些鉛鋅礦是飛石鎮的財源,與村社關系密切,他並不太想大規模整治鉛鋅礦。
樸書記面露難色,道:“從我接觸的情況來看,難度很大。一是技改的錢太多,沒有哪一家鉛鋅礦願意出;二是本鎮的村民有很多在小鉛鋅礦裡打工,關掉鉛鋅礦就是斷掉了村民的財源;三是飛石鎮深處大山,小礦開采條件簡易,小礦主經常和鎮裡打游擊。總之,此事涉及面太廣,很難。”
鎮長李建國看了看樸書記的臉色,沒有說話。
侯衛東掃視了鎮干部的表情,道:“我對鎮裡整治工作有三點要求。一是加強對整治工作的組織,成立有鎮主要領導掛帥的領導小組;二是完善整治方案,對整治工作的時間安排、執法主體、執法方式、重點打擊對像的確定,對開采設備、非法礦產品及非法所得的處置等,做到詳細具體,便於實施;三是精心組織,穩步實施,認真做好宣傳教育工作,統一干部和群眾的思想,爭取大多數群眾的理解和支持。”
他鼓勵道:“鎮裡不是孤軍作戰,縣裡的各執法單位要聯合執法,針對飛石鎮重拳出擊。公安、國土等部門加大偵查力度,對亂采濫挖的,沒收其開采工具、礦產品和非法所得。整治期間,用電的,供電部門停電,公安部門徹底停止爆破器材的供應,停辦爆破證。”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樸書記感受到了侯衛東的決心,道:“請侯書記放心,既然縣委、縣政府信任我們,我們盡力將整治工作搞好。”
侯衛東馬上糾正道:“不是盡力,而是盡全力。縣委、縣政府對飛石鎮黨政班子寄予了厚望,你們是縣裡整治礦業秩序的試點鎮,一定要摸索出先進的經驗。有了經驗,其他鎮將陸續跟進。”聽到這裡,鎮裡的幾個領導心裡都涼颼颼的,知道了這頓酒不好喝。
在離開飛石鎮的時候,樸書記單獨又向侯衛東彙報了一件事,道:“飛石鎮是鉛鋅礦大鎮,不少鎮裡干部與鉛鋅礦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這對下一步的整治工作不利。為了有利於整治工作的開展,我想將個別干部調出飛石鎮。”
“這事你直接向李部長彙報,她會給予充分考慮。我只有一個要求,一切以有利於整治工作為出發點和落腳點。”
侯衛東再道:“縣委將制定政策,凡是在整治活動中作出突出貢獻的,組織上將在任職、調動、學習等諸多方面給予考慮。”
最後一句話,讓樸書記心裡一動。
他在基層工作了二十年,這幾年隨著年齡的增大,升職的心漸漸淡了,他現在就想著調進城裡到部門任職。此次在飛石鎮整治鉛鋅礦,就是在侯衛東面前表現自己的最好機會。
從飛石鎮歸來,侯衛東一行回到縣委招待所,已是傍晚時分。
回到了家,侯衛東這才有閑暇去欣賞祝梅的畫作。他認識祝梅已有好幾年時間,兩人平時互通消息時,祝梅不時還要發送一些小型畫作。他對祝梅畫作的印像,一直停留在小女孩描畫美女的印像之中。此時見了在飛石鎮大山上的畫作,筆力森然,氣魄雄奇,暗有滄桑和憂傷之感。這與祝梅的年齡、性別以及經歷極為不符,不過想想她身有殘疾這個事實,倒也釋然。
祝梅畫作中居然還有一幅“知識青年項勇之墓”的速寫,墓地周圍雜草叢生,旁邊有幾株大樹,雜草與大樹隨風而動。此畫將祝梅內心深處的憂傷用墓地這個形式反映了出來,無意中使得畫面很有些滄桑感,與當初吳英到墓上的情感也很契合。
看著此畫,侯衛東仿佛聽到山風的呼呼聲。侯衛東寫道:“這幅畫,送給我?”
“當然可以,不過這只是一幅速寫,我另外給你畫一幅。”
侯衛東沒有給祝梅描述墓地的來歷,祝梅對那一段歷史沒有概念,要寫清楚著實不易,他寫道:“你以後成了大畫家,這幅畫肯定值錢了,我先收藏了。”
將“知識青年項勇之墓”這幅畫作拿回了寢室,侯衛東又放在桌上欣賞了一會兒。
從侯衛東記事之日起,那個瘋狂的年代已經接近尾聲,他對兩個細節有著極深的印像。
一個是在四五歲的年齡,他和母親劉光芬一起在吳海車站坐車。在車站大廳裡,幾個人將一個年輕人五花大綁,不是用手銬,而是用麻繩,這條麻繩將那個年輕人捆成了粽子。
侯衛東當時年幼,自然不會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情,可是那個年輕人英俊而猙獰的面容,至今栩栩如生。
後來,侯衛東也多次詢問過母親,而劉光芬則是一臉茫然,根本記不清曾經在吳海縣汽車站發生過這麼一件事情。劉光芬被問得煩了,有一次道:“那個年代,天天都在綁人,我哪裡記得清楚。”她說著此話,用手摸了摸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腦袋,又道,“你這個小孩子,別整天胡思亂想大人的事情,關燈睡覺。”
另一件是發生在幼兒園的事情。當時劉光芬還在小學當老師,幼兒園與小學在一個院子裡。劉光芬在學校裡人緣很不錯,小侯衛東在幼兒園自然是如魚得水。他成為孩子王,帶著一幫小朋友常常在園子裡跑來跑去。幼兒園地勢很高,站在幼兒園的壩子裡,可以俯視外面的馬路。小侯衛東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等待著游行的隊伍。他早就准備了一些小石頭,當激昂的人群經過時,在他指揮之下,小朋友就將小石頭扔向人群,然後一群小朋友飛一般逃向教室,背後惹來一片罵聲。至於幼兒園如何與游行隊伍交涉,就不在侯衛東的管理範圍。
侯衛東對那個年代的印像模糊且零碎,此時這幅森然之畫作似乎有一種魔力,將腦海中那些零碎殘片連接了起來。
“侯書記,休息了嗎?我要耽誤你幾分鐘。”帶著些酒氣的朱兵走了進來。
侯衛東將畫作隨手放在一旁,招呼著朱兵坐下。
他聞到了朱兵身上的酒味,將果盤朝他面前推了推,道:“你跟我還客氣什麼,快坐,吃水果。”
副縣長朱兵、公安局長鄧家春以及副檢察長陽勇是侯衛東在成津的三駕馬車,也是最為得力的助手。朱兵又是多年老友,在私下裡,兩人相當隨便。
朱兵也就不客氣地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說道:“今天到雙河鎮去開會,總體情況還不錯,只是溫貢成的態度有些讓人捉摸不定。”
“溫貢成與礦產有牽連沒有?”侯衛東雖然只是縣委副書記,可卻是成津實際上的一把手。成津的任務和困難都在他腦裡裝著,這一點,分管交通的副縣長朱兵自然不能相比。他每天都在琢磨有色金屬礦的事情,第一反應就是溫貢成與礦產的聯系。
朱兵則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修路之上,對礦產問題不太敏感,道:“這個我不清楚,雙河鎮在平壩,沒有礦產,應該沒有什麼聯系。”他解釋道,“我剛才沒有說清楚,我的意思是溫貢成對修路的態度有些讓人捉摸不定。”
“溫貢成的態度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溫貢成在開會時表態倒是積極,只是吃飯時,說起修公路要占雙河鎮不少良田熟土,他很有些顧慮,提了不少困難。我估計以後恐怕不會很得力。”
侯衛東與雙河鎮黨委書記溫貢成單獨接觸過一次。在他印像中,溫貢成與飛石鎮的老樸很類似,是熟悉鄉鎮工作的老手,道:“雙河鎮是城郊縣,以前的蔬菜社主要集中在那裡,一直都有種植蔬菜的傳統。有了土地就能種菜,挑到縣城的每一挑菜都是錢,這就意味著,有了土地就有了讓全家人生存的保障。溫貢成有這種顧忌也是正常反應。”
朱兵搖了搖頭,道:“不僅是感覺,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是不好的苗頭。我這次到桔樹、河西和雙河三個鎮去摸了底。按照你的要求,直接先到了村社,再到鎮裡。桔樹鎮、河西鎮兩個鎮的發動工作都不錯,就是雙河鎮要差一些。幾個村支書只知道有修路這件事,修路的具體情況,村裡就有些雲裡霧裡,這與縣裡當初的要求不符合。”
在益楊,兩人初識時,朱兵已是縣交通局副局長,侯衛東卻是極為普通的駐村干部。如今兩人都是副縣級領導干部,但是朱兵已經迅速習慣了兩人的地位變化。只要涉及工作,他就立刻把兩人的關系由朋友轉換成上下級。
侯衛東臉色這才凝重起來,道:“我在成沙公路建設動員會上講得很清楚,要高度重視,充分動員。溫貢成是老書記了,這輕重緩急他應該能分得清楚。”他給組織部長李致打了電話,道:“這一段時間忙,沒有來得及過問基層組織建設試點的事情,情況如何?”
李致洗了頭,正在用吹風機吹著頭發,接到侯衛東的電話,道:“前天,我和粟部長、郭科長一起到雙河鎮看了現場。粟部長對雙河鎮的條件十分滿意,把郭科長留在縣裡,幫著理清了思路,讓我們甩開膀子干。”
“這一次市委組織部能夠將試點工作放到成津,是對縣委最大的信任,同樣也是對我們極大的考驗,試點鎮書記是能否搞好試點的關鍵。我初來成津,對干部也不是太了解,雙河鎮溫書記這人怎麼樣?”侯衛東有意側面了解溫貢成的情況。
李致聽了此語倒是愣了愣,為了挑選合適的試點鎮,她費了不少腦筋。雙河鎮是近郊鎮,鎮裡各村的條件都比較好。溫貢成又是當過區委副書記的老干部,撤區、並鄉、建鎮以來,就一直擔任鎮委書記,基層經驗豐富,與組織部的關系亦很好。最後,李致就將試點任務交給了雙河鎮。
“侯書記突然問起此事,是什麼意思?”李致腦筋飛快地轉動著,她將溫貢成的情況簡明扼要地進行了介紹,又道:“成津各鎮大多是山區,交通不便,只有桔樹、河西、雙河三個鎮地勢較為平坦。成為試點鎮以後,市委組織部經常要下來檢查,不能太偏僻了。”
侯衛東倒沒有責怪李致的意思,道:“試點與工作不能成為兩張皮,試點的目的是為了促進工作。如今修建成沙公路,雙河鎮占用的土地不少,組織部在開展試點工作的時候,就要有意識地做好征用土地的宣傳教育工作,促進此項工作的順利開展。明天,你陪我到雙河去看一看,不要提前通知,我們先到村社,再到鎮裡。”
見侯衛東已經重視此事,朱兵回家睡覺。他在晚宴上,著實喝了不少酒,與溫貢成也碰了好幾杯。
房間裡靜下來以後,侯衛東忍不住想到了住在縣委招待所前院的郭蘭。自從知道郭蘭就是在沙州學院後門舞廳的白衣長發女子以後,侯衛東與郭蘭的關系變得微妙起來。粟明俊有事回到了沙州,郭蘭作為市委組織部的代表卻留了下來,住在縣委招待所前院。兩人雖然都住在縣委招待所,但各忙各的事,只是在前日晚宴時見過一面。
侯衛東來到前院時,值班的服務員正在津津有味地看電視,見侯衛東走了進來,慌忙站了起來。
“市委組織部的郭科長在哪一個房間?她休息了嗎?”
那服務員也剛從樓上下來,道:“郭科長住在302,她房間裡還有客人。”聽說有客人,侯衛東反而輕松了下來。來到了302,只見房門開著,裡面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
302房間裡坐著好幾個人,除了戴玲玲,都是縣委組織部的干部,縣委組織部溫永革也在裡面。他們見到侯衛東進來,先是驚訝,隨後又是歡天喜地將侯衛東迎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