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你等下。我忘記了還有一個包裝盒。”
就在金鋒要走的當口,年邁的女攤主打開了推車,從中取出了一個暗紅色的木箱。
推車小門關閉的那一刻,金鋒陡然收緊了雙瞳。
“我能看看裡面的字畫嗎?”
這句話似乎點醒了年邁的老攤主。有些駝背的老攤主衝著金鋒鞠躬道歉,彎下腰從推車中取出金鋒要的字畫。
“實在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這字畫本應該擺出來的,剛才下雨,我怕淋濕又收了回去。”
老攤主嘴裡慢吞吞的說著抱歉拿著東西,彎下腰去的那一刻,腰部一條橫切的猙獰傷口映入金鋒眼簾,讓金鋒微微皺眉。
慢慢地,老婦人轉過身來衝著金鋒笑了笑,將一個包雨傘的塑料袋遞給了金鋒。
拿著透明的塑料袋捏了捏這卷畫的軸頭,心痛的看了看畫卷上的污垢。
雖然還沒打開塑料袋,但金鋒卻是明白,自己有可能撞了天運。
袋子裡字畫從紙質上看不出任何端倪,軸頭年代也不過幾十年,有嚴重的泡水痕跡,還有字畫背部的污垢和破損印記讓這字畫看起來很是破敗。
但,那字畫卻是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帶著歷史的厚重,帶著劫難的滄桑。
這種感覺,只有像羅挺劉江偉之類摸過看過修補過上百萬件古董物件的宗師級高手才能感應得到。
眼瞅著日頭偏西,賞櫻的游客們在導游的帶領下一一走人。趁著這個時間段,金鋒開了塑料袋,輕輕抽出一幅畫軸。
左手輕輕一摸,已經知道到了答案。但卻是多了更多的疑惑。
這個畫軸竟然是殘的。
畫軸兩邊完整,到了中間部位便自斷裂開。
查探到這裡,金鋒的心一下就跳出胸膛。
因為在這時候,金鋒已經得知畫紙的來歷出處。
那是澄心堂紙,乾隆仿制的澄心堂紙。
光是著澄心堂紙,就足夠了。
用乾隆都舍不得糟蹋的澄心堂紙來作畫,那又是何等驚世駭俗的絕代化作?
畫的作者又是哪一位經天緯地曠古爍今的大畫匠?
“請慢點。他被水泡過。非常脆弱。”
衝著正在看著自己的女攤主笑了笑,金鋒輕然點頭。
這幅畫的確泡水嚴重,畫紙的正面紙、背面紙張和最重要的命紙全部分散。
這一刻金鋒的心都擰緊糾結在一塊。
所謂的命紙就是絹本書畫裝裱後緊貼絹背的一層紙,因為其對保護畫心有密切關系,猶如書畫的性命一樣重要,因而稱為命紙。
命紙上有大塊大塊的水浸結痂,就像是牆面上翹起的白殼,輕輕一碰就變成了粉末狀。
這一下,金鋒更加小心了。
一尺多長的裝裱正紙之後,金鋒看到了畫心。
頃刻間,金鋒咝了一聲抽了一口冷氣,露出絕不可能的神色。
在畫心中竟然有一疊碎裂的紙片。
畫心裡的內容是一幅絹本設色的人物畫,可惜浸泡嚴重的畫心有一辦早已變成了一團團的紙漿。而這些紙漿又跟畫心包裹的碎片緊密的貼合在一起。
畫心裡還包裹著破碎的紙片,這任誰都不會料到。
那些紙片足有好幾百塊,破損、板結、霉變程度非常嚴重。還有好些個碎片就洗衣機機洗過後的毛紙漿一般無二。
這種怪誕的事情,別說金鋒見過,就連聽都沒聽說過。
這又是什麼原因才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愣了好些功夫,金鋒眼睛瞄到褪色嚴重的畫心上,嘴角頓時狠狠抽動了兩下。
“是他的東西?”
“這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會出現在東瀛?”
金鋒又復怔立了半響,腦海裡轉過無數念頭,卻愣是理不出一絲頭緒。
那畫是南宋梁楷的樹下參禪圖。就算化成灰金鋒也認得。
梁楷是什麼人?
師從賈師古,俗稱梁瘋子,比酒後脫光光的徐渭更誇張。粗行一派。不拘法度,放浪形骸。
雖不是僧人,但畫出來的僧人卻是入木三分。別人畫的僧人畫的是殼,他畫的是神。
梁楷的作品在東瀛國非常受歡迎,他的《雪景山水圖》被東瀛國內評選為東瀛國寶,由此可見一般。
這幅樹下參禪圖明明被溥儀帶到了奉天,一直藏在小白樓上,怎麼可能又出現在這裡?
小白樓上的東西那是直到東瀛狗投降、溥儀卷鋪蓋逃跑以後才被搶光的。
那時候東瀛狗已經投降,不可能拿得到這些珍寶。
侍衛和太監們搶到的東西後面幾十年全都陸續出世,流落在國外的雖然有,但非常的少。
石渠寶笈裡的字畫那是什麼概念?那就沒有低於兩個億的。
帶著滿腦袋的疑問,金鋒忍不住點上煙深吸幾口,目光游離間停留在老婦人攤主身上。
忽然間腦海靈光一閃,面色一動。
當即間金鋒摸出電話接聽。語音也在這時候忽地一變,一口流利的神州東北話飆射而出:“我在小東瀛那裡看花呢。電話費老貴,甭沒事兒找事兒。有事兒微信說。”
說完這話,金鋒又點開微信某個人頭像衝著對方狠狠叱喝了好幾句。
等到放下的電話,金鋒緩緩抬起頭來衝著女老攤主頷首致禮。
“你是東北天陽城的?”
當年邁的東瀛女老攤主嘴裡冒出那溜圓的東北天陽口音的時候,金鋒露出一抹驚容,眼瞳深處卻是笑意盈盈。
“對。我就是天陽城土生土長的遼河人。”
“老人家您是……”
“那你知道小黑石溝村兒嗎?”
女老攤主聽到金鋒那倍熟的鄉音,徑自湧起幾分的莫名的激動。似乎被人勾起了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記憶。
渾濁昏花灰白的眼神直直看著金鋒,充滿了無盡的期盼,還有寫在那蒼暮皺皺臉上的擔心。
老攤主擔心金鋒說不是,擔心金鋒搖頭,雙手都在無節奏的顫抖,聲音哽咽。
“請問,您,您……”
金鋒平靜直面老攤主的目光,忽然微微輕笑起來:“當然知道。”
“那後面有一座老山神廟,村口還有兩顆大榆樹……前山那邊兒老河溝都干了……”
“老人家您是……”
金鋒的話還沒說完,老攤主卻是捂住嘴慢慢的軟倒在地。臉上老淚縱橫長流,渾身抖動不行,到最後徑自嚎啕大哭。
“這些畫我送你。還有香爐的錢請你收回去。”
“這些都是我的東西,你看上什麼只管拿。全都不要錢。”
許久之後,老攤主顫悠悠站起來向金鋒深深鞠躬行禮,拿起攤子上自己認為值錢的幾件東西硬塞給金鋒,請金鋒務必一定要收下。
也在這時候,窄窄的道路左邊好幾輛轎車逆行衝到路邊停下,跟著又是幾輛車飛一般衝了過來,頃刻間就把整條街道堵死。
隨著各輛車子的開啟間,一大群黑壓壓黑西裝的男子快速下車衝向金鋒。
而這時候又有多輛特勤車閃爍著紅藍燈開了現場,立刻開始組織指揮起交通。
這一幕出來,現場所有人全都看呆了。那些自由行的同胞和老外以及現場擺攤的人也全都看呆了。
走在最前方的木府彪幾乎是一路小跑衝向金鋒,嘴裡大聲叫道:“金先生,我們來接你了。請跟我們回去。”
“德川先生想要見……”
陡然間,木府彪一下子停住腳步,兩道凌厲的眼光唰的打在金鋒左邊的雀式爐上。
那一瞬間,木府彪連著眨了好幾下的眼睛,失聲怪叫:“鳳穿牡丹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