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在漢羌將士的歡聲中歸陣,受到了英雄凱旋的應有待遇。雖然兩軍對壘,騎士們囿於軍令,不能圍上來表示慶賀,卻可以用目光表示自己的仰慕之情,用歡呼表達自己的興奮之意。
梁嘯舉起雙手,一手地弓,一手人弓,含笑示意。
見梁嘯奪弓而歸,漢羌將士更是熱血沸騰,歡聲如潮。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徐樂也忍不住笑逐顏開,親自下馬恭迎。“君侯,你真是太神勇了,我軍士氣大振,人人爭先,皆是君侯的功勞。”
“監軍過獎了,匹夫之勇而已。能為大漢揚威,能為陛下效力,也是我的榮幸。”
“天狼如何?沒死嗎?”
“沒死,留著他還有用。”
徐樂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他看到了烏單落馬,也看到了烏單的親衛趕過來救走烏單,卻不清楚梁嘯的用意。他在千裡眼裡看得明白,梁嘯當時離烏單只有百步,以他的箭術,應該可以一箭射殺烏單。烏單沒死,是運氣太好,還是梁嘯有意為之,他心裡沒數。現在聽了梁嘯這句話,他知道是後者。
雖然他不明白梁嘯為什麼要留著烏單,但他相信梁嘯必有用意,而且烏單比武失敗,又失去了地弓,已經是一頭被拔掉獠牙的野獸,威脅大減,也不用擔心他。
烏單被抬回本陣,血流如注,眼前一陣陣發黑,卻不敢就此睡去。他死死的咬著自己的牙齒,讓親衛將自己扶上馬背,這才宣布撤退。為了穩定軍心,他讓隨軍巫師就地治療。
看著那枝穿透了烏單身體的羽箭,巫師不肯動手。這枝箭不是穿透了腸子就是穿透了腎髒,不拔箭還能撐一陣子,拔了箭,說不定馬上就會死。
“大人……”巫師雙手發抖,哀求的看著烏單。烏單死了沒關系,可是烏單死了,他也活不成。
烏單覺得身體一陣發涼。他其實已經知道自己的傷有多重,只是不能讓將士們看出來。一旦軍心動搖,大軍隨時都有可能崩潰。看到巫師的眼神,他知道情況嚴重,自己隨時有可能會死。
他一咬牙,命親衛用短刀割斷突出體外的箭頭、箭杆,再用布將傷口緊緊的纏起來,避免大量失血。【ㄨ】
親衛費了好大力氣,才算完成任務。拿著手裡的箭頭和箭杆,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烏單中的箭是他自己的箭。他看了烏單一想,咽了口唾沫,也把這個發現咽回了肚子裡。
兩人單挑,梁嘯居然能接住烏單的箭射回來?親衛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自己找了個理由,覺得也許梁嘯用的箭和烏單用的箭一樣。可是,這個疑問藏在他心裡,怎麼也排除不掉。
烏單強撐到大軍撤退完畢,一回到中軍大帳,他就暈了過去。巫師解開他纏在腰間的布,看著血肉模糊的傷口,束手無策。在親衛們的催促下,他硬著頭皮給烏單拔了箭,上了藥,又跳了半夜,為烏單祈福,請求上蒼的護佑。
連續三天,烏單一直沒有醒,中軍大帳戒備森嚴,嚴禁出入,就連各國的首領、國王前來探視都受到嚴格控制。可是,有一個消息卻迅速傳播開來:烏單所中的箭是他自己的箭,梁嘯接住了他射出的箭,反過來又射中了他。
這個消息得到了若羌王的證實,梁嘯一箭射落了他的大纛,那枝箭與烏單所中的箭截然不同。
一時間,謠言四起,這場原本就勝負懸殊的對決變得更加離奇,梁嘯的箭術被無限拔高,幾乎成了神話,慢慢的,箭神成了他的代名詞,不再與天狼有關,而曾經讓南山諸國敬畏的天狼則不再被人提起,他還躺在中軍大帳,卻即將被人遺忘。
樓蘭、於闐等幾個實力較強的國王開始秘密的聚會,至於他們商議什麼,外人不清楚,但是他們詭異的行為引起了很多猜測,聯軍內部互相猜疑,原本就很薄弱的信任基礎面臨崩潰。
馬戎奉命來到了羌人的大營,求見天狼。
天狼的親衛非常不安。天狼還沒醒,漢人使者來見,如何接待?他們商量了一番,最後請來了若羌王。若羌王雖然實力一般,但一直對天狼比較忠心,最近諸王暗中串聯,他也沒有參與。
若羌王趕到中軍大帳,接見了馬戎。馬戎沒有見過烏單,但是他聽梁嘯說過烏單的模樣,看到若羌王,他立刻搖搖頭。“你不是天狼,我要見天狼,對其他人沒興趣。”
若羌王一本正經的說道:“天狼大人還在養傷,沒時間和你說閑話。你先和我說說,如果有必要,他自然會見你。”
馬戎笑著打量了若羌王片刻。“敢問足下是誰,哪個部落的?”
若羌王報上身份,馬戎再次搖頭。“若羌部落太小了,恐怕做不了其他部落的主。如果天狼不肯見我,至少也要派幾個有實力的部落首領。如果一點誠意也沒有,那還有什麼好談的?”
馬戎說完,拱拱手,轉身就要走。若羌王一聽口音不對,連忙攔住。“你究竟想說什麼,如果很重要,我會請有實力的國王來和你商量。”
“還能說什麼,說你們投降的事。”馬胡攤開雙手。“你們遠道而來,總不會是來游山玩水。到了這裡,遲遲不敢發起進攻,無非是沒有必勝的把握。既然如此,除了投降,你們還有什麼選擇嗎?”
若羌王猶豫了片刻,避開了馬戎的眼神。他自己也清楚,倒不是沒有實力,而是天狼昏迷不醒,群龍無首,是進攻還是撤退,沒有人拿主意。可是,漢人這麼大喇喇的讓他們投降,是不是太自信了?
須知雖然連敗兩陣,可是損失卻非常有限。兵力優勢尚在,憑什麼向你們投降?
若羌王有心痛斥馬戎一頓,將他趕出大帳,可是想想梁嘯的恐怖實力,再想想自己的實力,他覺得還是和善一點好。天狼如果死了,梁嘯西征,找樓蘭的麻煩也許有點困難,收拾若羌卻是信手拈來。
若羌王費勁的咽了口唾沫,猶豫半晌,決定讓一步,派人去請樓蘭王、於闐王等有實力的首領來商量。
馬戎也不著急,就在帳裡等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若羌王扯閑話。徐樂聽梁嘯的建議,派人收集整理羌人各部落的傳說、故事,馬戎就是負責人,他對南山諸羌的了解可以算得上首屈一指,有的東西連若羌王都未必清楚,他卻能說得頭頭是道。
若羌王很驚訝,聽得津津有味,無形中增添了幾分親近感。等樓蘭王、於闐王等人趕到,見若羌王和漢使說得正歡,不禁大感意外,隨口問了幾句,也頗為驚奇。
說了一陣閑話之後,馬戎話鋒一轉,提起了正事。
“我奉梁君侯之命而來,是想為諸位指一條活路。諸位身為王者,想必不是那種只知道埋頭牧羊的匹夫,多少應該知道一些世事,就算沒有與梁君侯見過面,也應該聽過他的名號。”
諸王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點點頭。他們當然聽說過梁嘯的名字,而且他們對中原的漢朝也不陌生,特別是於闐,他們出產的玉料大部分都銷往中原。
“諸位,中原先賢有一句名言:國雖大,好戰必亡。戰爭勞民傷財,不到萬不得已,不應該輕舉刀兵,否則必受其咎。遠的不說,就以諸位眼前的境遇而言,進攻固然是求死,後退也不是萬全之策。數萬大軍,每天消耗的糧草非常驚人,拖的時間長了,你們能不能活著回去,都是一個很難說的事。”
樓蘭王還好說,他離得相對比較近,暫時還沒有糧草危機。於闐王和扞彌王卻是臉色微變,他們都離得比較遠,這個問題不能不考慮。
“就算你們糧草多吧,可是你們想過沒有,主力盡出,誰來保衛你們的王國?萬一生變,你們來得及趕回去嗎?這可是幾千裡地啊,就算是最好的馬也要走上十天半月,大軍行進,沒有一個月,你們能趕到家嗎?等你們得到消息,再趕回去,至少要兩三個月,恐怕王位已經是別人的了。”
諸王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又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誰也不想來啊。可是天狼凶狠,他們不能不來。不過,現在情況有變,天狼重傷未醒,他根本沒有能力控制諸國,這時候還在這裡耗著,就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當然,要想活著離開也不能想走就走。他們要走,還得看梁嘯答應不答應,如果梁嘯派騎兵追擊,他們將非常難受。好在梁嘯既然派人來了,應該是有心談判的,說不定還能借此機會拉上關系。
於闐王試探道:“那梁君侯的意思呢?”
馬戎笑了。“諸王是擔心我們追殺吧?其實大可不必。如果我們有歹意,何必等到現在。我大漢之富庶,絕非你們能夠想像,即使是你們最大的國也未必及得上我們一個郡。難道一個家財萬貫的富翁會對一個普通人動心思嗎?那也太可笑了。”
“既然大漢如此富庶,那你們不遠萬裡來到這裡,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們來這裡,是為了和平。我知道,你們不會輕易相信。可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果你們願意派使者到各個部落去看看,就應該知道我所言不虛。”馬戎躬身一拜。“言盡於此,懇請諸王三思而行,某告退。”
馬戎離開之後,諸王也離開了中軍大帳,卻沒有散去,而是先後來到了樓蘭王的大帳。他們本來就在商議這件事,馬戎的到來迫使他們不能再猶豫,必須盡快做出決定。再拖下去,一旦國內生變,他們有亡國的危險。
商量來,商量去,最後集中到一個問題:如何解決天狼?
天狼受了傷,但是還沒有死,他身邊還有三四千精銳騎兵。這些騎士並不是天狼的舊部,而是各國的勇士集結而成,於闐、樓蘭等實力強大的大國就提供了一半人,隨時可以策反這些人。可是天狼天邊除了三千多精銳騎士,還有數百忠心耿耿的舊部,如果不解決這些人,他們無法安然撤退。一旦天狼傷好了,必然會對他們進行報復。
要想悄無聲息的解決天狼,並不容易,除非聯合那些小國一直動手。
可是樓蘭王等人並不想聯合那些小國。這次遠征鎩羽而歸,他們的損失都不小,如果不找點補償,他們豈肯善罷甘休。這些小國無疑就是他們擄掠的對像。
就在樓蘭王等人想著把小國當肉吃的時候,若羌王、且末王也找到了幾個實力相近的部落首領。他們很清楚,天狼不是好人,樓蘭王之流同樣不是好人。有天狼壓制著,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可是如今天狼傷重不起,他們說不定會對自己下手。
身邊的敵人永遠是最可怕的。
他們商量了半天之後,決定兵分兩路:先確定天狼還有沒有活過來的希望,如果還有機會,那就聽天狼的,到時候把樓蘭王等人的陰謀向天狼一彙報,天狼肯定勃然大怒,說不定會殺了樓蘭王,他們也能分一點好處。如果天狼死定了,那他們就另找靠山。
比如梁嘯。
他們甚至想好了使者:小宛王。小宛和大宛出自一族,誰都知道梁嘯與大宛關系非常好,如果由小宛王去與他接觸,應該能事半功倍。
中軍大帳,巫師瘋狂的舞蹈著,十幾個神情凶悍的壯漢盯著他,眼珠子瞪得溜圓,仿佛只要他一停下來,他們就會拔刀砍了他。
這些壯漢都是烏單的舊部,是烏單最早召集的一批佣兵和馬賊。在烏單的帶領下,他們過上了以前無法想像的好生活,現在,好生活將離他們而去,他們迫不得已,只能對一向敬畏有加的巫師動了粗。
如果烏單不能活過來,他們都沒什麼好結果。就算梁嘯肯放過他們,月氏人也不會放過他們,南山諸國也不會放過他們。
就在巫師跳得筋疲力竭,口吐白沫的時候,烏單一聲長嗥,睜開了眼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