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烏孫、月氏之外,龜茲是天山南麓數得上的大國,不僅人口多,兵員多,經濟實力強,地理位置重要,還在於其國北的赤砂山一帶有銅鐵礦,擁有冶銅煉鐵的能力。
對西域的游牧民族來說,銅鐵是重要的戰略資源,重要性甚至在戰馬之上。原因很簡單,戰馬大家都有,銅鐵卻不是誰都能有的。對絕大部分戰士還在使用銅制甚至是石制、木制兵器的時候,龜茲的鐵礦使其具有普通小國無法望其項背的實力。
在已經同意與梁嘯結盟的周邊諸國中,龜茲的實力最強,態度也最曖昧。他們不反對漢軍駐扎在天山北道,但是他們拒絕梁嘯進入其國境,在梁嘯需要糧草、牛羊時也是遵循著市場規律,甚至坐地起價,大賺了一筆。
換句話說,他們可以和梁嘯做生意,但是並不打算向梁嘯臣服。他們看中的是漢商手中的奢侈品和財富,讓梁嘯在附近駐扎,可能給他們帶來豐厚的利潤。
對梁嘯來借兵的要求,龜茲王含糊其辭,一直不肯給明確的答復。
在此之前,梁嘯和東方朔就多次討論過來龜茲可能的反應。見龜茲王敷衍他,梁嘯也不著急。他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其實這次行動也只是聯合各國,互相熟悉一下,如同演習。匈奴人來回奔波幾千裡,早已疲憊不堪,哪裡還有擾邊的實力。”
龜茲王將信將疑。“當真如此?”
梁嘯笑了一聲:“這樣吧,大王如果不信,大可吩咐貴國的將領只演習,不參戰。若是實在不願意,那我也不勉強。區區幾百人馬,我還是找得到的。”
龜茲王疑心大起。強笑道:“大人是去月氏麼?阿留蘇太子這次損失慘重,怕是無能為力吧。”
“難道除了月氏和龜茲,就沒有其他有實力的大國了?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招募佣兵,我也有足夠的實力招募到需要的數量。之所以不招募佣兵。不過是希望諸國能增進了解,同心協力,一起對付匈奴人。畢竟西域是諸國的西域,不是我大漢的西域。我大漢國富民豐,家給人足,還不至於在乎西域的這點得失。”
梁嘯打了個哈哈,站起身來,拱拱手。就准備離開。
龜茲王猶豫不決。他雖然不願意接受梁嘯指使,但也不敢太得罪梁嘯。一來梁嘯背後站著富庶的漢朝,二來梁嘯本人威名赫赫。短短的一年時間,他兩次擊退匈奴人,將實力強大的渾邪王部整得狼狽不堪,就連阿留蘇和獵驕靡這兩個梟雄都不得不與他結盟。得罪他,絕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大人真的只是演習,不需要我龜茲將士參戰?”
“大王,我只有區區數百士卒,難道還能強迫同等人數的貴國勇士作戰?”梁嘯哈哈大笑。“大王。你太看重我了。我雖然小有武勇,還沒有這樣的實力。貴國的勇士也不至於如此不堪吧?”
龜茲王很尷尬。說實話,他真的有點怕梁嘯出爾反爾。梁嘯已經成了傳奇。龜茲將士對他有敬畏之心是毋須誨言的,否則他也不用對梁嘯這麼客氣,早把梁嘯轟出去了。
“請大人稍候,容我與諸臣商量一下。”
梁嘯點頭答應。有皇甫其的幫忙,他早就摸清了龜茲王的性格,也對龜茲貴臣的派系了解得非常清楚。他與龜茲王交涉之前,已經派皇甫其帶著禮物拜會了相關貴臣。龜茲王征求他們的意見,只會得到一個結果。
果然,龜茲王很快給了梁嘯想要的結果:將二人。兵一千,馬兩千。牛羊糧草若干。
這個結果甚至超出了梁嘯的期望。他原本只希望龜茲能夠提供五百人,而且沒指望全是騎兵。對龜茲王的“慷慨”。梁嘯心知肚明。他手下只有千余人,只給五百人,未必就有實力保持獨立性,干脆給一千,讓他吞不下去。
不過,對梁嘯來說,這正中他下懷。有了一千龜茲騎士壯聲色,接下來的行程輕松多了。每到一國,多則二三百人,少則三五十人,他湊起了兩千余人的聯軍。
率領這兩千聯軍,梁嘯向車師進發。為了聯絡感情,打成一片,梁嘯幾乎每天都要舉行宴會,和各國將領吹牛打屁,互贈禮物,搞得不像出兵打仗,倒像是游行。他們還沒到尉犁,車師王就收到了消息,並為此哭笑不得。他一邊下令加強防守,准備全殲這股不知天高地厚的來犯之敵,一邊向匈奴人求援。
梁嘯一反往常急行軍的慣例,每天只走三十裡,不緊不慢的向車師進發,
——
李當戶跳下馬,站在懸崖邊上,打量著白雪皚皚的山谷,慶幸不已。
如果不是東方朔說服了阿瑞堪,如果不是阿瑞堪提供的向導,他們根本不可能找到這條路,就算找到,也無法安全的走出這條密道。
李當戶不知道東方朔是怎麼做到的,但是他對東方朔的態度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在此之前,他對東方朔的印像並不好,覺得他只是一個讀過不少書,有點自以為是的書生,還有些不知廉恥。對梁嘯看重東方朔,他一直不以為然。可是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
在東方朔那副滑稽面孔下面,不僅藏著一顆俠義之心,還藏著深不可測的學問。與梁嘯相遇之後,他們都接觸到了不少西夷的學問,梁嘯也多次囑咐他用心研習這些學問,可是和東方朔的日新月異相比,他學習的速度簡直如同老牛破車。
“小心,小心。”李當戶伸手扶住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月氏騎士,關切的說道:“冷不冷?”
“沒事,沒事。”月氏騎士樂呵呵的說道,白色的霧氣從他的嘴裡吐出來。雖然剛到十月,山裡已經飄起了雪,饒是他們准備充分,寒風依然刺骨。每個人的眉毛、胡須上都積了白霜,看起來像老了幾十歲似的。不過,能讓漢朝來的勇士如此關心,這些月氏騎士心裡熱乎乎的。
“大家小心一些,留意腳下。”李當戶等到所有的騎士都通過來了窄道,這才重新上馬,向前走去,再次消失在群山之中。
——
伊犁河畔,獵驕靡再次看了看手中的木片,歪了歪嘴角,露出欣慰的微笑。
這一次,阿瑞堪沒有再犯錯,她暫時拋下了家仇,幫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與漢人合作。
漢人借道穿過天山,襲擊天山以北依附匈奴人的小國,將吸引匈奴人的注意,減輕烏孫的壓力。雖然他並不怕匈奴人,但是就目前而言,他還不願意與匈奴人撕破臉皮,如果能避免刀兵相見,他那當然樂見其成。
東方朔真是神人,他居然能說服一向固執的阿瑞堪,獵驕靡表示由衷的佩服。與阿瑞堪成親多年,獵驕靡太清楚阿瑞堪的性格了。
“東方先生還在赤谷城嗎?”
“是的。東方先生還在赤谷城。”
“他在那兒干什麼?”
“也沒什麼大事,每天除了喝酒賞雪之外就是唱歌,好長好長的,我們都聽不懂。”使者抓了抓頭。“漢人真怪,這滿山的雪有什麼好賞的,天天看,年年看,我們都看厭了。”
“你說的是賦吧?”獵驕靡笑了。“漢人喜歡做賦。東方先生是漢人中的天才,天文地理,無所不通,他作的賦,你們怎麼可能聽得懂。”
“這什麼……賦,好聽麼?”
“聽得懂,自然好聽。聽不懂,就不好聽。”獵驕靡有些出神,他想起了在匈奴王庭的時光。那時候,他經常有機會看到漢人,聽他們吟詩作賦,還背會了幾首。正是因為這幾首賦,他才贏得了阿瑞堪的芳心。現在阿瑞堪遇到了真正的賦家,她會不會覺得當年他背的那幾首賦太醜陋?
漢人真的能像秦人一樣擊敗匈奴嗎?如果真是那樣,與漢人和親也許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阿瑞堪雖然是個好妻子,可是畢竟渾邪王部已經衰落了。烏孫要想生存下去,他必須找一個更強大的盟友。
——
赤谷城,雪花飄飄。
東方朔擁裘而立,看著遠處雲遮霧繞的雪山,一邊喝酒,一邊揮毫急書,一篇《天山賦》從他的筆下流淌而出。
腳步聲響起,阿瑞堪在幾個侍女的陪同下,踩著厚厚的積雪,緩緩走來。
“先生好雅興,又做了什麼好賦,不知能不能給我講解一番?”
“閼氏有命,焉敢不從。”東方朔哈哈大笑,放下筆,喝了一大口酒,面對巍峨群山,大聲的吟哦起來。一邊吟哦,一邊講解。出塞幾個月,他的匈奴語說得已經很純熟了。阿瑞堪靜靜地聽著,不知不覺的走到了東方朔身邊,仰起頭,看著東方朔那洋溢著熱情和豪邁的臉,眼神溫柔,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女。
東方朔講解完,朗聲大笑:“閼氏,我這天山賦做得如何?”
“閼氏雖然沒讀過我漢人的書,卻自有靈根。”東方朔感慨不已。“不到天山,又怎知這天這地,這山這雪,還有……這人。”
阿瑞堪的臉突然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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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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