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達成共識,驚人猜測
四……四皇子,他怎麼來了?
沈汐雲看見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一時驚慌不已,忙低了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狼狽。然而一垂首便瞧見自己身上狼狽不堪的模樣。為了能在清涼殿晚宴上一鳴驚人,她昨日特意換上了一身簇新的行頭,一襲染蓮紅十樣錦妝花緞羅裙,腰細玉色緞帶,頭簪八寶玲瓏簪,當時一看,端的是風華無雙。
今早剛回臨芳院,便有聖旨傳下,各種事情接踵而來,她都還未來得及將身上這套提醒著她昨日有多恥辱的衣裳給換下來。
現在一瞧,只見腳上的祥雲紋繡牡丹繡鞋上被踩得灰撲撲的殘敗不堪,鞋尖上原本綴著的瑩潤東珠已經被扯得搖搖欲墜了,哪還有半點剛穿上時瑰麗明艷的模樣?她到底是個愛美的姑娘家,又對蕭梓琰有幾分情意在,慌忙將三寸金蓮往裙子下擺裡藏了藏,只是那原本鮮亮的裙衫也被揉扯地皺巴巴的,哪裡藏得住?這般手忙腳亂的樣子讓她愈發顯得灰頭土臉起來。
蕭梓琰冷眼瞧著沈汐雲這般作態,只覺得假惺惺得很。他的目光落在被沈汐雲甩手拂到一旁的溶月身上,眼中神色閃了閃,走上前去扶了溶月一把,一邊關切道,“郡主,你沒事吧?”
沈汐雲和蔡思穎看見這一幕,臉上同時一白,沈汐雲內心的憋屈之感快要漫溢了出來,那種感覺,比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還要難受。四皇子要娶的人是自己!當著自己的面去關心別的女人,他這是在狠狠打自己臉嗎?!
然而沈汐雲畢竟不是省油的燈,她只怔了一小會,很快便回過神來。現在不是拈酸吃醋的時候,當務之急是不能讓自己在四皇子心目中的形像再惡化下去。
她很快便收起臉上猙獰的神態,拂了拂身上的灰塵,眼中帶上點點晶瑩的淚珠,弱柳扶風般走到溶月面前,嬌柔道,“七妹妹,對不起,方才我不是故意的。”她軟了身段,嗓音柔媚,也不看蕭梓琰,似乎是在真心實意地同溶月道歉一般。
溶月心中閃過一絲慨嘆。她方才好不容易才忍下心中不斷翻滾的惡心之感沒將胳膊肘上蕭梓琰的手拂開,為的就是給沈汐雲添堵。她果然在沈汐雲臉上看到了一瞬間的扭曲。
然而,沈汐雲到底是沈汐雲,心中的城府比蔡思穎高了不只一個檔次。蔡思穎現在還在拿怨毒的眼神剜著她,沈汐雲已經很快收起了臉上猙獰的神色,換上一臉關切的模樣。沈汐雲,還真是做戲的翹楚。
溶月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垂眸斂了眼中的冷意,這才緩緩抬頭,眼中一派無辜純淨的神色,她咬了唇,目光中水波盈盈,帶了些許委屈,“二姐姐,我也是好意勸你,你惱我也就罷了,怎麼能這樣說四皇子呢。”說著,又轉了目光怯怯地看一眼蕭梓琰,似乎在為他感到不值一般。
瞧見溶月眼中的瑩瑩光華流轉,蕭梓琰心中一喜,郡主這是在為他打抱不平嗎?這麼一想,手又伸了出去,“郡主方才有沒有磕到哪裡?本宮先扶你坐下吧。”
剛要觸到,溶月旋身一躲,側了身子避過他的手,低頭掩下眼中的一閃而逝的厭惡。她後退了幾步,行了一禮,動作旖旎婀娜,笑得羞怯而矜持,“四皇子想必是來看二姐姐的,我和表姐便不打擾了。”
說著,轉頭看一眼謝采薇,對著她使了個眼色。
謝采薇會意,接口道,“是啊,四皇子,那我們便告辭了。”說罷,略微一福,狀似擔憂地看一眼沈汐雲,拉著溶月離開了。
目送著溶月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蕭梓琰才收回目光,冷冰冰的看向沈汐雲。
見他轉過頭便換了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沈汐雲手下驀然一緊,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甘,心頭一把怒火熊熊燃燒著。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半抬半垂地拿眼去覷蕭梓琰,面上一副含羞帶怯的表情,只是她方才臉上被蔡思穎抓出幾道紅印出來,通紅的血絲略顯猙獰,配上這樣嬌羞的表情,著實有些違和。
她調整好心情,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溫柔一些,“四皇子,方才是汐雲一時心急說錯話了,請您不要往心上去。”
蕭梓琰冷哼一聲,並未出聲搭理。
蔡思穎此時還未離開,瞧見沈汐雲在蕭梓琰那裡碰了釘子,不由嗤笑一聲,面上露出幾分得意之色。
對上蔡思穎,沈汐雲可沒有這麼好的性子了,方才這個女人把自己拽得痛死了,還沒找她算賬,這會居然還在一旁看起戲來了?
沈汐雲冷凝了目光,聲音陡然透出森冷,“蔡小姐,你既已恭賀過我了,便請回吧。四皇子在這裡,蔡小姐還是避嫌的好。”
蔡思穎一嗆,沈汐雲說的是實情,蔡思穎一時半會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她,只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帶上甜美的笑容對著蕭梓琰娉娉裊裊一福,這才不甘心地離開了。
蕭梓琰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沈汐雲眼色一暗,腦中飛快地盤算了一番,收了些臉上的柔弱之色,看他一眼道,“四皇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蕭梓琰似乎沒料到她會問這話,愣了一愣,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沈汐雲看他一眼,朝後退了幾步,與他拉開了一些距離。對付四皇子這種人,扮柔裝弱是行不通的了,得攻心為上。
她一眨不眨地正視著蕭梓琰,眼中神色流露出幾分堅毅和決絕,看得蕭梓琰一愣。沈汐雲開口道,“昨夜之事,小女子完完全全是受害者,可四皇子似乎不信,不然皇上也不會賜一個貴妾的身份給我。”她冷笑一聲,“四皇子若不想負責,大可以將此事當做沒發生過,我沈汐雲不是那種就此賴上四皇子不放的人,沒必要拿個貴妾的身份來侮辱我。”她說得義正言辭,倒顯得此事理虧在蕭梓琰了。
蕭梓琰被她說得冷了一瞬,狐疑地盯著沈汐雲,試圖從她臉上的表情找出什麼破綻來。沈汐雲知道,她和蕭梓琰此番博弈,一定不能輸,否則日後她在蕭梓琰心中便沒有任何值得重視的地方了。想到這裡,腰身挺得愈加筆直,臉上是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
蕭梓琰果然動搖了。
昨夜之事,他是真的沒有半點印像了,但他相信自己還不至於醉到這種地步。沉吟片刻,開口道,“沈小姐,昨夜之事孰是孰非,現在在來討論也沒有意義了,父皇既然賜了婚,本宮日後也不會虧待於你。”雖然還是未承認,但好歹語氣比方才軟了一些。
沈汐雲如此精明之人,自然聽出了他語氣中的退讓,她抬手捋一捋自己鬢邊的散發,“聖旨既下,汐雲就算是再委屈也沒有法子了,為了我的家人,我也不可能抗旨不遵。我日後既然要嫁與四皇子,那你我便是一家人,四皇子對我好,我自然也會助四皇子一臂之力。”
蕭梓琰心中一動,看著她深沉的眼眸,淡然出聲道,“本宮不知,沈小姐能助我什麼?”
沈汐雲並不躲閃,直直回望過去,雙眼愈發黝黑,深不見底,似籠了一層迷霧。她勾唇一笑,唇邊綻放出灼亮的笑意,語聲清淺,“不如四皇子先在次稍後片刻?待我梳妝整理過後再同四皇子細細講來?”
蕭梓琰盯著她目光深沉看了一會,突然也朗聲笑了開來,“真沒想到,沈小姐也是個聰明人。本宮就喜歡同聰明人說話,沈小姐請便吧。”
*
溶月和謝采薇出了臨芳院,便在十字路口分了手。
“郡主,您說四皇子怎麼會去看二姑娘?他不應該以為二姑娘算計了她麼?”雲苓跟在她身後,好奇道。
溶月眼中一抹深意,譏誚地笑笑,蕭梓琰會去,是因為他是一個極重表面功夫的人。木已成舟,不管這事孰是孰非,該有的姿態他必須得拿出來。落在別人眼中,只會覺得他心腸好,待人彬彬有禮,被人算計了還好心地去探望一番。前世,他的好名聲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
溶月眼中迸射出明亮的火花來。沈汐雲不是省油的燈,蕭梓琰更不是,他二人湊在一起,一定會比前世折騰出更多的風浪來。這樣才好,自己不怕他們折騰得太大,就怕他們不折騰!只有有了破綻,自己才能見縫插針,各個擊破!
一旁的雲苓見溶月但笑不語,眼中神色亮意灼人,就像餓了幾天的猛獸突然間看到獵物一般,讓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郡主的心思,自己是越來越猜不透了,還是老老實實地該干嘛干嘛吧。
雲苓低頭嘟囔著,再抬首時發現溶月已經走了一小段路了,忙小跑著跟了上去。剛趕上溶月,她的視線落在另一側的小道上,奇怪地“咦”了一聲。
“郡主,那不是鄭昭容身邊的思蕊麼?”雲苓指著那邊出聲道。
溶月循聲望去,果然是一襲月白色宮女服飾的思蕊,她面色蒼白,耷拉著頭,雙手垂在身側,身後跟了個面熟的小太監,卻是上次查案時汪忠指派過來的小卓子。
溶月定住腳步,等著他們過來。
小卓子瞧見溶月,忙過來請安。“奴才見過明珠郡主。”思蕊也跟著行了禮。
“你們這是要往哪裡去?”溶月看一眼面容憔悴的思蕊,出聲問道。
“回郡主的話。”小凳子恭恭敬敬道,“皇後娘娘讓奴才將思蕊帶去尚宮局另行分配。”
“是嗎?”溶月掃一眼了無生氣的思蕊,淡淡問道,“她這種情況,一般會被分去哪裡?”
小卓子遲疑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道,“思蕊這種情況,一般不會再分去伺候主子,大約只能分到浣衣局之類的地方了。”
思蕊聞言,渾身一抖,頭埋得更低了。
溶月的目光在思蕊臉上頓了頓,轉向小卓子,“我那聽泉居中正感覺缺個人手,不知能不能把思蕊調到我那裡去?”
小卓子聞言一愣,很快便明白郡主這是想提攜思蕊一下。現在將思蕊調到聽泉居了,就算日後郡主離開了行宮,那思蕊自然也不會再調動了。呆在聽泉居裡,只有夏季的時候需要伺候一下主子,平日裡都清閑得很,而在浣衣局,整日整夜都需要漿洗衣裳,自然是在聽泉居裡伺候要好得多。
他也是個人精,本來思蕊如何分派也不過他打個招呼的事,既然能賣郡主一個人情,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心中掂量清楚了,忙點點頭,“郡主既然瞧得上這丫頭,也是她的福分,奴才哪裡敢說不呢?”說罷,推了推愣在原地的思蕊,“還不快謝過郡主。”
思蕊驀然回神,慌忙跪了下來叩首謝恩,語聲中透露出抑制不住的驚喜,“奴婢謝過郡主,奴婢謝過郡主。”
溶月擺擺手,“你起來吧,先跟著小卓子辦完手續之後便來聽泉居吧。”
“是。”思瑞清脆應下,臉上一掃方才的憔悴之色。
溶月點了點頭,便又抬步朝聽泉居走去。她眼光一撇,正好看到雲苓亮晶晶盯著她的眸子,不由失笑。
“你這般看著我作甚?我臉上又沒東西。”
雲苓嘿嘿一笑,並不收回目光。
溶月知道她心裡好奇,伸出蔥白指頭戳了一下雲苓的額心,嗔道,“你啊,凡事要多動動腦,自己想不出了再來問我。”
雲苓緊鎖內心,猶疑著分析道,“郡主留下她應該是因為鄭昭容的緣故吧。”
溶月眼中亮了亮,點點頭饒有興致的看過去,“這話怎麼說?”
瞧見溶月鼓勵的眼神,雲苓大著膽子接著分析道,“郡主平日並不喜歡很多人伺候,留下思瑞就必然不是郡主說的人手不夠的原因。奴婢瞧著思瑞性子膽小怯弱,性格上並無什麼過人之處。這麼一分析,她唯一的特別便是她曾經伺候過鄭昭容了。”
溶月贊許地點了點頭,抬頭看見已經離聽泉居不遠了,便帶著雲苓進了房間,在竹榻上坐下,接著問道,“那你再說說看,鄭昭容的案子已經破了,我為何還要留下思蕊?”
相對於玉竹來說,雲苓沒有她那麼細心謹慎,有時也不如雲苓那般會揣摩自己的心思,可自己不能時時帶上玉竹,自然要找機會開始培養雲苓敏銳的觀察力和領悟力了。
雲苓很快便明白郡主的良苦用心,努力思索了起來。想了一會,她才期期艾艾道,“郡主,奴婢實在是想不出。”
溶月垂下眼瞼徐徐喝一口杯中的茶水,並不焦急,眉目舒展,淡然道,“沒關系,待會我問思蕊話的時候,你在一旁認真看看。”
雲苓點頭應下,眼中目光晶亮,似乎頗為期待。
溶月見狀勾了勾唇,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好了,你先下去吧,過會兒思蕊來了你引她過來便是。”
待得雲苓的身影轉過門扉看不見了,溶月才收回眼神,目光閑閑地落在竹榻小幾上的棋盤之上,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異色,她定定地看了一會,微挽了袖口,伸出玉白的小手捻起一顆黑子,思索片刻便落了下來。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斟酌了許久才落子,然而下手的時候又是萬分果決,沒有半點猶豫,一時間房中便只剩清脆的落子聲。
思蕊跟著雲苓進來的時候,便看到郡主閑閑地倚在榻上,雙指中夾著一顆玉白的棋子,襯得其膚如凝脂。從她的角度望去,只看得見半邊側臉,下顎精致小巧,眼角流曳婉轉,泄滿目風情,唇上胭脂半染,艷至絕倫,她不由看呆了去。
“郡主。”直到耳畔響起雲苓小聲的呼喊聲,思蕊才回過神來,忙垂首斂目不敢再多看。
“來了?”溶月慵懶地應一聲,手中的白子應聲落下。她將棋盤推至一旁,這才悠悠然看向思蕊。“都交接好了麼?”
“回郡主的話,一切都已交接好了,日後奴婢便是這聽泉居中當差的宮女了。”她說完這話,退後一步跪了下來,對著溶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奴婢多謝郡主相救之恩。”
溶月伸手示意雲苓將她扶了起來,又端起一盤的湖藍青花茶盞,微微啜一口,這才不緊不慢道,“你也不用謝我,我之所以把你要到聽泉居來,是因為有話想問你。”她的聲音清囀,絕美面容隱在茶杯中裊裊升起的白霧之後,臉上神情有些看不真切。
“奴婢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思蕊自然知道郡主不會無緣無故便要了她過來,早就最好了為她赴湯蹈火的准備,如今聽得郡主不過是想問她一些話,反而歡愉了起來。
“鄭昭容是如何得寵的,你給我原原本本的講一遍。”
聽到溶月開口問鄭昭容的事,思蕊愣了愣,很快便反應過來,低頭將當日之事說給溶月聽了一遍。
溶月沉吟片刻,抬目問道,“鄭昭容為何突然會想到去撲螢蟲?”
“奴婢不知。”思蕊搖搖頭,“鄭昭容一日外出後,回來便嚷嚷著讓奴婢們去抓了螢火蟲養起來,連著好幾日,一到晚上便讓奴婢們將螢火蟲放了出來,然後在院中撲流螢。”
溶月眉頭皺得更緊了,鄭昭容究竟在搞什麼把戲?她想了想,又問道,“那下棋呢?下棋是怎麼回事?”
思蕊的神情愈發恭謹起來,“奴婢並不是很清楚,昭容剛入宮時似乎並不喜歡下棋,後來也是那日回來之後,便將塵封已久的棋盤拿了出來,開始練起棋來。昭容似乎本來就有些底子,所以那晚皇上同她下過棋之後頗為高興,後來便宿在了漪瀾殿。”
溶月端起茶杯,稍沾了沾茶水,潤濕了一下唇畔,神情依舊清淡,然而眉間夾了一些疑色。她之所以問這些,是因為那日梁嬪在要求同皇上單獨談話之前,說了一句話,就是因為這句話,皇上才同意了她的請求,想來定是句很重要的話。因為梁嬪刻意壓低了聲音,所以溶月聽得並不真切,只隱隱聽到了“受寵”兩字。
她後來仔細一想,鄭昭容的得寵的確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刻意在投皇上所好一般。可是,她是如何知道皇上會被這些招數打動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間,思蕊微微抬了頭,遲疑了一瞬,這才猶疑道,“郡主,還有一件事,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前,有一天晚上昭容獨自從外面回來,面露喜色,奴婢問她發生了何事,她卻不肯說。後來賞花宴之時,昭容曾叫奴婢偷偷去看過郡主。”
“偷偷去看我?”溶月大驚,她與鄭昭容之前根本就不認識,鄭昭容為何要派人去看她?“她是怎麼吩咐你的?一字不落的告訴我!”
見她突然如此激動,思蕊微微唬了一跳,定了定神方回道,“昭容說,你去瞧瞧這明珠郡主的樣貌,是否能如人們所傳的那般天香國色?是否……真能讓人牽腸掛肚念念不忘?”
“鄭昭容在這之前有沒有提過我?”溶月急急問道。
“不曾。”思蕊搖頭否認。
溶月心中疑惑萬分,賞花宴之前她在京中並沒有什麼國色天香的名聲傳出,更不存在什麼讓誰牽腸掛肚念念不忘吧?再聯想起梁嬪死之前說的那句,“都是你!都是你和那個賤人!”腦中似乎有什麼靈光一閃,快得讓她來不及抓住。
她心思轉動,突然念頭一轉,恍然間想明白了什麼,不由大駭,額上滾落下豆大的汗珠來。
“郡主,您怎麼了?”瞧見溶月突然面色大變,雲苓吃了一驚,趕忙上前問道。
思蕊也滿臉驚愕之色,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讓郡主突然這麼緊張。
溶月身上冷汗急下,窗外明明烈日當空,酷暑難當,溶月的周身卻泛起一陣涼意,讓她止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勉力才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抬眼看一眼思蕊驚嚇的面容,強撐著擠出一抹笑容,吩咐道,“我沒事,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讓人去叫你。”
“是。”思蕊微微一福,擔憂地看了溶月一眼,這才出了房門。
待思蕊一走,溶月癱倒在竹榻上,定定地望著窗外的景致出神,眼中一片茫然,似乎沒有了焦距。
雲苓一臉急色,慌張道,“郡主,您到底怎麼了?可別嚇唬奴婢啊。”
溶月無力地擺了擺手,一想到腦海中那個猜想,便止不住渾身發冷。她喑啞著嗓音道,“我沒事,雲苓,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雲苓嘴一張還想說什麼,溶月沉涼的目光便望了過來,目光中含著不容拒絕的力量,將她想說的話堪堪堵在了嘴中。
雲苓無法,只得行完禮,一步三回頭地退下了。
溶月咬著下唇,腦中一片空白,良久,她才回過些神來,仔細思考著自己方才那個想法到底有多少可能性。
如果……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鄭昭容和梁嬪受寵的原因,是因為她們都像一個人——她娘!
初見梁嬪時,溶月便覺得她有些眼熟,卻有想不出在哪裡見過,只得歸結為自己見過梁曉苒的緣故,可是現在一想,是因為她的眼睛,同娘親的有兩分相似,笑起來眼角的弧度,會讓自己覺得莫名的熟悉。
而鄭昭容,她一定是不知從哪得到了皇上痴戀娘親的消息,所以才投其所好,故意模仿娘親的喜好。她不知道撲流螢有怎樣的故事,但娘,也是擅長下棋的!
溶月越想越覺得可能,面色漸漸慘白起來。
皇上,他知不知道,這件事一旦被人挑了出來,會落人多大的口實?!他是皇上,別人自然不敢明滅上說,但娘呢,此事對娘會造成多大的困擾?!難怪娘那日無論如何也不想見皇上,難怪爹和娘平素都不讓自己進宮,難怪皇後對她那種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態度……往日許多想不通的問題,在這一瞬突然全部貫通了起來。
明明是七月的盛夏,溶月卻覺得全身發涼,冰冷的寒意從腳底一直蔓延上來。皇上對娘的這份感情,根本就已經到了畸形的地步!總一天,會將自己一家拖入萬劫不復的地步!
她瞪大著眼,突然腦中閃過一個猜測……
前世爹的死,她一直以為是因為爹功高蓋主引來了皇上的忌憚,現在這麼一想,爹被污叛國,是在娘親死了之後。難道皇上是因為爹沒有護住娘……?
溶月的手止不住抖了起來,這……這簡直是太匪夷所思了。皇上對娘的感情,真的濃烈到了如斯地步麼?
可若是真的喜歡,皇上根本就不會有找替代品的這種行為,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得不到的最珍貴罷了,求而不得,所以才產生這般可怕的執念。
溶月冷凝了眉眼,此時關系重大,她一定要想一個萬全之策讓自己一家先避開這個風頭才行。
還沒想出個結果來,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誰?”溶月收回思緒,看向門口。
“郡主,是奴婢。”玉竹輕聲應答。
溶月長吁一口,吐盡了心中的濁氣,這才坐了起來道,“進來吧。”
玉竹推門而入,目有憂色,手中端著新鮮的冰塊,“郡主,您沒事吧?”方才雲苓出去同她一說,玉竹真有些放心不下,這才趕著過來了。
溶月此時面上已恢復從容,淡淡地點點頭,“我沒事了,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罷了。”
見她如此,玉竹知道郡主不願多說,便知趣地不再追問,只彙報道,“郡主,思蕊奴婢已經安排好了,您現在要不要傳膳了呢?”
“好。”溶月壓下心中隱隱的擔憂,點頭應下。
*
日子這樣如流水般的過了幾日,溶月總覺得在這樣平靜的表面下,隱藏著洶湧澎湃的暗流,不知哪一天會突然噴湧出地表。
算一算娘親也懷孕快七個月了,因為是隨駕前來,外頭的書信遞不大進來,只有前些日子哥哥好不容易才托了人遞了一封家書進來,信上說家中一切安好,娘的身體也不錯,讓她不用擔心,好生在行宮呆著,遇事要謹慎一些。只是可惜今年她的生辰不能陪在她身邊過了,回去之後一定補上。
說起來,今日便是溶月的生辰了。到底是心中藏了些事,溶月隔天夜裡睡得並不安穩,第二日早早便醒來了。
聽得溶月的呼喚,玉竹忙進來伺候著她梳洗好了,又特意挑了件蜜合色梅花鑭邊海水江崖裙,因為衣裳式樣繁復,所以發上只斜簪了一支海棠滴翠玉簪子,倒也不顯得重重堆砌,只覺得濃淡相宜。
這邊溶月剛妝扮妥當,便見雲苓喜氣洋洋地端了個青瓷碗進來了,碗中盛著一個瑩白的雞蛋。
她將青瓷碗放在溶月面前,笑吟吟道,“郡主今日是壽星,快將這個雞蛋給趁熱吃了。”
溶月笑著接過,用筷子將碗中的雞蛋夾了起來,“我生辰之事,你們沒有同旁人講吧?”
“沒有。”雲苓搖搖頭,“便是叫廚房煮雞蛋過來都只說郡主突然想吃了。”
溶月這才放下心來,慢慢地將手中的雞蛋吃完了。不是她太小心謹慎,實在是這樣的風尖浪口之上,她不想大家再把目光過多地投向她。這生辰反正年年都要過的,今年不慶祝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剛吃完叫雲苓收了碗下去,便聽得小宮女來報說謝采薇來了。
溶月忙著人將她請了進來,一邊穿好鞋子迎了出去。
進了屋內,謝采薇笑意盈盈道,“表妹生辰快樂。”
“謝謝表姐。”溶月開心道,又將她迎到榻上坐了下來。
謝采薇坐下來,朝身後的暗香示意了一下,暗香便將懷中抱著的卷軸遞了上來。謝采薇接過,又遞給了溶月。
溶月好奇地接過,側了頭看向謝采薇,“表姐,這是什麼?”
謝采薇眉眼彎彎,“我送給你的生辰禮,展開看看便知道了。”
溶月小心將畫卷在榻上展開,待看清卷上的畫作時,眸色一亮,看著謝采薇一臉雀躍道,“是齊白的《松柏高立圖》!謝謝表姐!我想了好久,卻一直沒找到,表姐是在哪裡找到的?”
謝采薇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羞赧一笑,“我也是知道你一直想要這幅畫,便托了哥哥去幫忙找找,最後終於在一個民間的收藏家手裡找到了。說起來,這功勞還要歸哥哥呢。”
溶月微微怔愣了一下,很快又揚起一個明亮的笑臉,“表哥要感謝,表姐自然也是要謝的!”
謝采薇便不再推辭,兩人又閑聊起其他的話來了。
坐了一會,溶月突然想起昨日自己與自己對弈時有一步棋不知該如何走下去了,表姐棋藝比自己好,便擺了棋盤,向謝采薇請教了起來。
謝采薇仔細看了看,又同溶月討論了一番,溶月頓時覺得心中醍醐灌頂,昨日沒想通的地方一下便明了了。
謝采薇看著她掩唇笑笑,打趣道,“表妹,姑姑棋藝那麼好,連祖父都贊不絕口,怎麼你半點也沒遺傳到姑姑的好棋藝啊。”
溶月假咳了一聲,垂眸掩下眼中的羞赧神色,轉了話題道,“表姐,今日天氣可真好啊,不如我們出去走走?聽說澄湖的紅蓮開得正好,不如我們前去看看?”
謝采薇被她這麼一說,也來了些興致,便應下了,兩人正待朝屋外走去,又有小宮女在門外來報。
“何事?”
“回郡主的話,沈小姐求見。”
沈汐雲?她來做什麼?溶月眼中的亮色瞬間暗了下來,“讓她進來吧。”說著,同謝采薇一起去了正廳。
沈汐雲今日一襲藕荷色纏枝蓮紋綾衫,臉上帶著端莊得體的笑容,一掃前幾日的頹敗和狼狽。
“二姐姐。”溶月淡淡地同她打了聲招呼,讓人上了茶上來。“不知二姐姐今日前來有何貴干?”
她這話說得有些生硬,沈汐雲卻恍若沒聽出來一般,依舊笑得宛然,“今日是七妹妹的生辰,我特意前來恭賀七妹妹生辰之喜的。”她抿了抿唇,“凝墨。”
凝墨聞聲上前,將手中的紅填漆菊花式捧盒遞給了沈汐雲。沈汐雲伸手接過,將盒子展開,盒子中露出一支鎦金彩鳳展翅瓔珞簪。
“這是我送給七妹妹的生辰之禮。”
溶月並未接下,清幽如水的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個轉,這才微微勾了唇角,“二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今年的生辰我不打算過,這禮,二姐姐還是收回吧。”
沈汐雲合上蓋子,卻並未將手收回,只淡然一笑,“七妹妹莫不是嫌棄這禮太輕,還是說,七妹妹還因為上次之事在惱我?”她說的上次之事,自然是指上次溶月去探望她之時被她一把拂開的事。
溶月微微揚起唇角,笑容溫婉得像一朵無害的花,“二姐姐不必自責,上次之事,到底吃虧的是二姐姐,我不會因為這事便怪二姐姐壞了沈家姑娘的名聲。回了府,二姐姐也不用怕,我自會替二姐姐說話的。”
沈汐雲唇角的笑容一僵,面色有一瞬間的蒼白,很快便舒展開緊蹙的眉心,語聲平淡地聽不出起伏,“七妹妹身份矜貴,是一家女百家求,哪怕七妹妹在外頭有些不好的名聲,也不用擔心嫁不出去的問題呢。”
溶月唇角抽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伸手抽出她手中的紅填漆菊花式捧盒。
“二姐姐的心意,我便收了,多謝二姐姐了。”頓了頓,又道,“我同表姐要出去走走,二姐姐要一起嗎?”她看著她笑得秾艷,似乎篤定她不會跟去一般。
上次沈汐雲莫名其妙出現在蕭梓琰床上的事已經在行宮傳遍了,沈汐雲這般好面子之人,自然不願意在外面多呆,以免遇到什麼不對盤的人對她冷嘲熱諷一番。
出乎溶月的意料,沈汐雲看了她一瞬,居然應了下來。
溶月有片刻的怔忡,很快便收回目光,聲音是一貫的清冷,“既如此,二姐姐便一起吧。”
三人前後朝門外走去。
行宮中繁花似錦,郁郁草木中傳來聲聲鳥鳴。日頭漸漸出了起來,各人的丫鬟都在身後替她們撐著青竹骨傘,另一人手中拿著把繡花團扇在旁邊給她們扇著風。
走了一會,便遠遠地瞧見澄湖旁隨風搖曳的柳枝,有夾雜著水汽的威風撲面而來,讓人神情氣爽。
走得近了,只見眼前的澄湖風光如畫,碧波萬頃,陽光漸漸熱烈起來,溶月指著澄湖中央的那座小涼亭,開口提議道,“表姐,二姐姐,我們去那裡坐坐吧。”
此時已是盛夏,澄湖中蓮花開得正好,一色紅蓮,一色白蓮,交相輝映,煞是好看。亭台如榭,碧荷如織,荷花開得很是簇擁,擠擠挨挨,密密匝匝。有那未全開的紅蓮,花尖一點,似點點胭脂初染。微風帶著水汽夾雜著清幽的蓮香撲面而來。
蓮清池上橫臥一小橋,橋中央便是那座小小涼亭。三人上了橋入了亭內,在紅漆長凳上坐了下來。溶月倚著欄杆閉目休息著,雲苓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用娟扇替她扇著風,心裡說不出的平和。雖是艷陽高照,亭內卻十分音量,滿目的接天蓮葉,映日荷花,臉連心情都跟著舒展了開來。
正在這時,遠處遠遠走來一行人,溶月用手遮了刺眼的陽光,極目遠眺,打頭之人那窈窕的身段似乎有些熟悉,正在思索間,一行人走得近了,溶月這才看清楚為首那人的面容,不由心中突了突。
好些日子不見了,上次清涼殿晚宴上她表現得十分沉默,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只希望不要又生出什麼事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