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威莫測,伴君如伴虎。
一個弄不好,她小命隨時嗚乎哀哉,也省得皇後太子之流再費心思來取她小命。
白青亭唉聲嘆氣地回到寢室,一頭栽在床上的絲被裡。
從明兒起,她不僅要提防那些個牛鬼蛇神,就皇帝這頭老虎她也得捧著隨時順毛。
她整晚整晚睡不著,盡琢磨明兒的御前侍奉了。
好不容易睡著,剛咪了會便聽到四更的聲音,她反應迅速的爬起身,跳下了床,推開窗戶,看著窗外漆黑的一片。
發呆發了一會,寢室中桌面有擺著的漏壺,她斜臥於窗下貴妃榻上數著時間,不想一不小心打了下瞌睡,醒來已到卯時末刻。
白青亭立馬驚醒,糟糕!還差一刻鐘皇帝便上早朝了!
本來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她便可穿衣洗漱完畢,可這天朝的女官宮裝與發鬢皆是她首次自個穿戴,照著從秦采女那兒偷偷學來的步驟一一操作,幸好她記性不錯,要不真給難住了。
半刻鐘後,她憑著記憶中的路線衝出清華閣,出了左偏殿,直奔後正殿方向。
作為全新白青亭首次當差,她居然遲到了!還遲到不是一星半點。
皇帝五更卯時初起床,辰時早朝,其間穿衣洗漱用早膳,雖不用她事事親手,可她應該在寅時末刻准時到乾心殿侍候的!
不管有事沒事,她就得與劉德海一樣在乾心殿站著候著。
提著長裙,白青亭以當年兩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得飛快。
好不容易看到後正殿的扁額,還未看清那龍飛鳳舞“乾心殿”三個金漆大字,她便右腳踩到裙裾,以飛蛾撲火式前傾摔在青石上。
她跟摔這一字還真太有緣了!
白青亭在心裡默嘆,手腳也沒閑著,趕緊起身跑。
在現代解剖那些惡人時,遇到反抗激烈的,難免她也會受點兒傷,不過都是輕傷,最重的傷也就數最後那臭警察崩她眉心一槍那次了。
起身時,她就知道膝蓋、掌心皆有擦傷,也不能說不疼,只是這對她來說是小意思,只要臉沒事就行。
跑到乾心殿前,她穩穩氣,慢慢踏上台階。
劉德海焦急地候到殿門外,看到她叫著:“哎喲青蜒兒,你向來是個沉穩的,怎麼這傷後當差就遲了這麼久!”
白青亭理虧得厲害,躬身向劉德海行了個禮後,她看著緊閉的後正殿大門,有點兒惴惴不安:“劉總管,陛下在裡面?”
劉德海沒好氣地瞪她:“你說呢!”
白青亭苦著臉,她總不能說她剛摔了一跤身上還有傷呢,也不能說頭回見傳說中的皇帝緊張得昨晚都沒睡好吧。
“那……”她是現在進去呢還是待會再進去呢?
“陛下正用著早膳,你不必入內了。”看她愣著,劉德海又板起臉說道:“陛下一早吩咐過了,讓咱家候在此,待你來了便讓你候在殿外,不然看你這般怠慢,陛下還不打你板子!”
白青亭悟了,敢情就算她早來了,她也不得入內是吧。
她含著僥幸的語氣問道:“陛下不知道我遲到吧?”
劉德海一向待她親厚,也不忍多嚇她:“咱家替你瞞下了,切記不可有下次。”
大樹底下好乘涼,古人誠不欺我!
“青亭不敢,青亭謹記。”白青亭面容仍舊淡然,卻難掩聲音中乏著喜氣。
劉德海滿意一笑,又上下瞄了她兩眼,“你這是打過架趕著過來的?”
白青亭順著他的眼瞧瞧自個,內著交領淺紫短襦長裙,佩同色披帛,外罩對襟紫紅半臂,這一身紫色宮裝很正常啊,雖摔的時候有點兒髒有點兒亂,但她過來的時候就拍干淨整俐索了,應無不妥之處。
又想到什麼,她摸了摸頭一回自個梳的盤桓髻,髻前插的對梳沒掉,髻上裝飾的條形彩珠也沒亂吧?
早上剛梳妝完,她特意照了照銅鏡,雖然不比現代的鏡子清晰,可也照得清楚,她真心覺得鏡中那小模樣也算得上干練持重的。
白青亭想不明白,只能將疑惑的目光移向劉德海。
劉德海示意她看自個穿在腳上的繡履,她一看,繡履前鑲著的五瓣銅梅跑哪兒去了?出來穿戴的時候還在的,在哪兒丟了?
她細細想著,終於想到,甕裡甕氣地說道:“可能來的時候摔沒了……”
白青亭說得好沒底氣,滿面愧疚,斜斜瞄了一聲皺著眉頭等她再解釋解釋的劉德海,她不得已接著說:“就是今兒個起得晚了些,故而一路小跑過來,又在快到乾心殿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應該是那時將繡履上的五瓣銅梅給摔沒了……”
白青亭指著來時路她摔的那個方向,淡淡道:“那兒的青石都可以作證。”
真的,都被她擦干淨好大一片。
劉德海這下全然無語了,看著她好半晌也沒回過神來。
接連兩次的摔,白青亭也頗感不好意思,於是自認聰明地轉了個話題,“劉總管,您不需要侍候陛下麼?”
劉德海剛想回答,順便再訓斥她御前失儀的罪責,可他還沒開口,乾心殿大門便打開了。
他忙躬身:“陛下。”
白青亭這時反應倒快,直接跪下行了個稽首大禮:“奴婢叩見陛下!”
她雙眼死死盯著膝下大塊大塊的青石,這就是隨便嘴皮子上下一碰一個來回,就能取人祖宗十八代性命於千裡之外的大老虎!
需冷靜冷靜,謹慎謹慎。
貞隆皇帝龍宣跨過殿門門檻,身後跟著呂秋之司記女官、小琪子公公與十名宮婢,一連串的人魚貫而出。
呂司記想必是替她候在乾心殿,小琪子應該是替劉德海在御前布膳。
龍宣向劉德海微拂手,示意免禮,然後便站定在白青亭跟前,問道:“遲到了?”
白青亭先是看到一雙黃緞黑底鑲黑金邊繡著雙龍戲珠的靴子,接著便聽到頭頂有個慵懶的聲音傳來,再細聽清其中內容,頓時深感出師不利,可皇帝老兒是怎麼知道的?
她有氣無力:“回陛下……是。”
龍宣嗯了聲,又問道:“繡履上的五瓣銅梅丟了?”
她跪著,繡履遮在襦裙之下,皇帝老兒不可能看得到,那就是剛才聽到了?
白青亭欲哭無淚,自作孽不可活,昨晚她千思萬慮的,就沒想過皇帝老兒還喜歡聽牆角!
“回陛下……是。”這回更有氣無力了。
“青石還可以作證?”
“回陛下……是。”
“起身吧。”
“回陛下……啊奴婢謝陛下!”
起身後,白青亭努力腰板站直,但頭還是低下的,雙眼堅定地瞪著站在她前方幾步之遙的龍靴,一派伏低做小任你宰割的怯怯小模樣。
“這是怎麼了?”龍宣轉向劉德海,調笑道:“白代詔摔了一跤倒是把膽子摔小了?”
劉德海也一笑,“老奴猜著,應是因著當差遲到又御前失儀心中愧對陛下了。”
白青亭仍目不斜視,心裡默默地給劉大總管點個贊。
說得太好了,說得太准了,要不是她心虛,哪能這般心情一上一下的,不就是怕著眼前這頭大老虎一不高興便把她一口吃了,連骨頭渣渣都不帶剩的。
龍宣冷哼一聲,瞥睨一眼明顯護著白青亭的劉德海,才又轉向白青亭,“抬起頭來,朕看看,是不是把那張小臉給摔壞了?”
白青亭心裡掙扎再三,又使勁建設了一番,她方鼓起勇氣抬起頭來,由下至上將傳說中的終極boos看個通透。
龍宣,年四十有四,天朝第六位皇帝,年號貞隆,繼位二十一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是一位實打實的好皇帝,就不知道他對她是不是也是實打實的寬容。
他負手而立,身形挺撥,威儀天成,劍眉入鬢,龍目生威,只微微輕挑著眉便讓她頓感壓力山大。
挑眉是什麼意思?
沒讓白青亭胡思亂想太久,龍宣道:“好好的沒毀容啊,怎麼沒臉見朕?”
白青亭順勢而下,怏怏地說道:“回陛下,奴婢是沒臉見陛下。”
“說來聽聽。”龍宣低沉的聲音,讓人聽不出來他是真的有興趣聽上一聽,還是故意找碴。
不過白青亭已無退路,只能再次跪下,低首仟悔:“回陛下,奴婢在月台山莊之際,只記已身思鄉情切,御前擅離職守高登月台,又莽撞失足險些命喪。說來奴婢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幸蒙上天庇佑陛下聖恩,奴婢方得以撿回一條小命。”
她說得情真真意切切,連自個都快感動壞了,皇帝老兒應該會信吧?
白青亭不敢抬眼,又道:“今兒個奴婢傷好後首次當差便遲到,又御前失儀,奴婢該死,請陛下責罰!”
“責罰?”龍宣復道,頗有玩味。
白青亭堅定不移:“是,請陛下重重責罰。”
龍宣滿意地嗯了聲,“這認罪態度不錯,朕便如你的意,重重責罰。”
劉德海、呂司記、小琪子三人皆心中一驚。
白青亭臉色刷白,她能收回剛才的話麼?
“傳朕口諭,下月九月初九便是重陽,御饈房就不必准備賞菊會時的米錦糕了,從明兒起,著令白代詔每日巳時親自到御饈房親手做米錦糕,待重陽之日邀眾人品一品白代詔的手藝。”龍宣剛說完,劉德海松了口氣,白青亭卻牙疼了。
她問:“陛下,米錦糕若是做得不太好吃的話,那……”
龍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閑情逸致地開了御口:“那就小心你的腦袋!”
“……奴婢遵命。”
白青亭不說話了,灰頭土臉。
她的手藝就一個字:慘!
白青亭暗瞥向劉德海求救,卻不料龍宣腦後是否長了眼睛,像是知道她的小動作般似的再次開御口:“劉德海,早朝後,你便親自走一趟御饈房吧。”
“奴才遵命。”劉德海回她以愛莫能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