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是涇陽書院顧家的人,從小在涇陽書院的光環下長大,還從來不曾受過這樣的侮辱,一時間氣得直發抖,半天都沒有做聲。偏那內侍還斜著眼睛看他,一副瞧他拿不出銀子,是個窮酸的樣子。
顧朝出現在這裡代表的是金陵那邊的小朝廷,這些內侍是閹人,他可是堂堂正正的讀書人,就算是氣憤,總不能狗咬了他一口他再咬狗一口吧?
他臉憋得發紫,陰沉著臉又拿了一個封紅出來,這次也不偷偷地塞了,直接給了那內侍,冷冷地道:“還請小公公幫著通稟一聲。”
那內侍接過封紅“哧”地嘲笑了一聲,道:“你等著!”又陰陽怪氣地道,“大人也不必動怒,實則是南邊的人都太小氣了,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殯天,皇上才出三千兩安葬費,還是宗人府看不下去,想辦法又補了二千兩,湊了個五千兩。可就這些銀子,連買口楠絲棺木也不夠啊,還怎麼操辦太皇太後的葬禮?要我說,你也別怪咱家眼皮子淺,要怪還是怪你們南邊來的不好打交道!”
顧朝聽著,臉上開始泛白,又有些恍然大悟。
皇上這事的確做得不地道,難怪跟著皇上南下的官員都稱病不出不願意代表朝廷給太皇太後奔喪!他就說,南邊的那些商賈說起北邊,總是異口同聲地說北邊的治安好,稅抽得少,而且朝政清明,怎麼到了他這裡,臨潼王眼皮子底下,一個小小的內侍就敢向他勒索銀子!?想必這是得到了臨潼王允許的,所以那小內侍也不怕他去告狀吧?
嘉南郡主是個敢在金鑾殿上殺親王的主兒,臨潼王家是招安的土匪,他們不會殺使臣吧?
想到這裡,顧朝就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
早知道這樣,他就不去主動請纓,想著利用過來祭拜太皇太後的機會看看北邊的形勢了。
顧朝後悔著,就看見那小內侍嘴角噙著一絲譏諷的笑意走了進來,不冷不熱地道:“恐怕還得請大人再等一會兒。這會兒簡王正在太皇太妃面前哭訴皇上的不是呢,您這個時候去了,王爺怕您被太皇太妃和簡王遷怒。”
他早沒有了剛才的意氣風發,低著頭道:“那我就在這裡等會兒,有勞小公公了。”說著,又塞了一個封紅給那內侍。
內侍拿著錢走了。
顧朝卻有種一入宮庭深似海的惶恐和不安。
他不由走到了窗欞邊,想看看靈堂裡都有哪些人進出,總比他這樣悶坐在茶房裡好。
誰知道等他走近了,卻聽到了一陣低低的哄笑聲。
有人道:“你倒乖覺!太皇太妃可是住在壽康宮,只有你,一去一來只要一炷香的功夫。以後壽康宮有什麼事,我們都請你去跑腿。”
顧朝就聽見剛才勒索他的小內侍不屑地“嗤”了一聲,道:“那些南邊來的蠻子知道些什麼?太皇太妃住哪裡?過去要多長時間?通稟一次要經過哪些衙門?騙了就騙了,在這宮裡,他還能把我怎樣不成?再說了,之前郡主可是說了的,把太皇太後送上山之後,再也不會和南邊的人來往了。說不定我這輩子也就見這人這一次。我還怕他來找我算賬不成?就算他找我算帳,我往郡主那裡一哭——郡主這兩天可捏著脾氣呢?說不定一怒之下血濺三尺!我肯定會被郡主杖責,可總比那個什麼禮部侍郎占便宜。郡主要是杖責我,我就全當是給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出氣了,報答她老人家這幾年對我們的恩德了!”
那些小內侍聽著,又嘻嘻地笑了起來。
顧朝氣得手腳直哆嗦,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小鬼難纏。
趕情這些人根本就沒有把自己要見臨潼王的消息通稟給李謙!
可他也只能氣氣——這裡可不是金陵,他在宮裡也沒有相熟的人,這個啞巴虧,他也就只能忍著,徐徐圖之。
好不容易等到未時,來祭拜太皇太後的官員陸陸續續進了壽皇殿,顧朝已是又冷又餓,那些內侍除了熱茶水,其他一律不給提供,他又不敢多喝,怕要去官房又被這些內侍戲弄。
他干脆出了茶房,朝一個穿著當朝一等公侯麒麟補子官服的人奔走過去,遠遠地就拱著手道:“在下禮部侍郎顧朝,請問這位大人怎樣稱呼?我想見見臨潼王,還請行個方便?”
那人微微有些發福,皮膚白淨,留著兩撇小胡子,聞言愕然,道:“我乃北定侯。你怎麼在這裡?”
顧朝松了口氣。
北定侯府是清蕙鄉君的娘家,北定侯府也算是京城百年勛貴世家,行事自有章程氣度。
只是他哪裡好意思說自己被宮裡的小內侍給戲弄了?這不僅僅是丟面子的事,他既然代表朝廷過來祭拜太皇太後,接下來的幾天說不定還要和這些小內侍打交道,若是他們存心使絆子,他防不勝防,總不能每次都向人訴苦吧?
“或者是因為大家都太忙的緣故,這邊禮部的人把下官安置在了茶房。”他長話短說,道,“我一直也沒有在意,誰知道一眨眼就到了這個時候,卻沒有看見臨潼王來祭。就想問問侯爺臨潼王等會兒過不過來?”
北定侯心想他多半是被人戲弄了,趙璽只撥了三千兩銀子給太皇太後治喪,南邊朝廷捉襟見肘,這個可以理解,可趙璽居然沒用自己的內庫補貼一下,這就讓很多人都不滿了。誰知道出手的是哪些人?北定侯只當不知道,笑道:“王爺肯定是要過來的,祭拜酉時才開始,恐怕顧大人要再等一會兒了。”
總算是有了個准確的消息!
顧朝暗暗吁了口氣,笑道:“沒事,沒事。我在這裡等王爺好了!”
北定侯淡淡地點了點頭,抬腳就往設為靈堂的正殿去。
顧朝連忙跟上。
已有不少官員過來了,大家並沒有進靈堂,而是三三兩兩地在靈堂外低聲說著話,要不是豎著耳朵聽,壓根兒就聽不到說話的聲音。
顧朝大吃一驚。
只有發自內心的尊敬,才會在沒人監管的情況下出現這樣的情景。
他不由朝北定侯望去。
就見北定侯也在屋檐下就停住了腳步,朝著一個穿著白澤補子的人拱了拱手,兩人都是滿臉肅然,並沒有說話。
當然也沒有人理會顧朝。
顧朝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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