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剛過去,燈還沒收完,孫昭儀就小產了,就隔了一天,另一個懷了胎的侍御也小產了。
孫昭儀哭死過去好幾回,蘇貴妃過去看了兩三趟,最後一趟回來,徑直去了姚賢妃宮裡。
姚賢妃一直病著,過年出來支撐了幾天,十五前兩天,就又累倒了。
姚賢妃一身半舊家常衣裙,迎進一臉惱怒煩惱的蘇貴妃,親手捧了杯茶給蘇貴妃,有些緩慢的坐到蘇貴妃旁邊,看著她的臉色,眉頭也蹙了起來,“我聽說了,又是一前一後,太醫怎麼說?”
“說不上來怎麼回事。”蘇貴妃看起來是真煩惱,“你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回兩回,這都三回四回了。”
蘇貴妃話剛出口,立刻覺得不妥,那一回兩回可是查明了是江娘娘動的手,可不能跟這三回四回扯一起。
“我是說,難不成那牆竟關不住她?”
這話也不對,如今是她主理後宮,那牆關不住,豈不就是說她沒本事打理好這後宮?
“這話,”姚賢妃看起來十分猶豫,“跟別人,無論如何是不能說的,不過跟姐姐倒是能說一說。”
“你快說。”蘇貴妃急忙示意姚賢妃。
“我就是想起我年青的時候,姐姐也知道,那時候我什麼都好,可就是懷不上,想了多少法子,吃了不知道多少藥,後來,有一回跟著太後娘娘在大相國寺做法事,正巧大相國寺後院那位高僧出關,太後娘娘就讓他給我起了一卦,唉。”
姚賢妃低低嘆了口氣。
“怎麼說?”蘇貴妃見姚賢妃嘆起了氣,忙催促道。
“說是我傷了陰德,斷了此生的子嗣,我的事,姐姐也知道。”姚賢妃最後一句話說的含糊,蘇貴妃卻明白極了,她親手弒父,這真是大罪。
“姐姐,鬼神之事,我一向極敬重的,這好好兒的,一個小產,接著是另一個,是不是得多想想?”姚賢妃看著蘇貴妃,話說的謹慎而含糊,可那意思卻明白之極。
“你說的對。”蘇貴妃緊擰著眉,片刻,點頭贊同,“宮裡禁巫祝詛咒,可這樣的事,什麼時候能禁絕過?你說的對,這事得好好查查。”
“偏偏我病著。”姚賢妃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什麼事都壓在姐姐頭上。”
……………………
收了燈就是開衙的日子,四皇子領著打理皇莊的差使,開衙頭一天,皇莊裡有個管事,就找到了四皇子,說是他奉命照料的一位老供奉病重,自己說自己活不了幾天了,鬧死鬧活,非要見皇上一面,還說皇上一定會見她的。
四皇子沒聽完就訓斥了回去,可管事苦著張臉,拿了個巴掌大小的老舊匣子出來,“四爺,這是趙老供奉拿出來的,說是皇上留給她的信物,說是把這個拿給皇上,皇上必定見她的。
還有,當初全老爺在的時候,很敬重趙老供奉,最多隔上一兩個月,必定要去看望一趟,年年春節,還要去給趙老供奉拜年,小的那時候問過一回,全老爺說趙老供奉身份貴重,讓小的一定要恭敬用心,小的這才走這一趟。”
四皇子聽管事這麼說,猶豫了。
全具有深得先皇信任,就是皇上,治罪之前,也對全具有信任有加,全具有替先皇和皇上辦過許許多多隱秘之事,這個是大家心知肚明不能說的事,他敬重看重的人,身份必定不簡單,這位趙老供奉的話,只怕是真的……
“你在這兒等著,我先去請了太子示下。”四皇子猶豫了一會兒,拿過匣子,吩咐了管事一句,出來要了車,徑直往東華門去見太子。
太子還沒下朝回來,江延世迎進了四皇子。
四皇子不易覺得的猶豫了下,將匣子送到江延世面前,太子吩咐過,皇莊的事,但凡他拿不定主意的,就去找江延世,這匣子和趙老供奉毫無疑問也是皇莊的事,最好先和江延世說說。
江延世聽四皇子轉述完,眉梢微挑,轉著手裡的匣子看了一圈,輕笑了一聲。
這是誰的手筆?
十有八九是蘇燁,皇莊在他手裡打理了那麼些年,要是沒留下一堆的人和事,那就是笑話兒了,可這位趙老供奉,這匣子,他挑出來這個,想干什麼?要打哪個?
“這位趙老供奉的病情,讓人去查過沒有?”江延世看著四皇子問道。
四皇子搖頭,“得了信兒我就過來了。”頓了頓,四皇子又解釋了一句,“這位趙老供奉之前也沒人說起,我也是剛知道。”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跟管事說這匣子已經往宮裡遞進去了,讓他回去跟趙老供奉說一聲,且耐心等一等。”
江延世也不指著四皇子能知道什麼,轉身將匣子放到長案,不客氣的吩咐道。
四皇子應了一聲,一句話不多問,和江延世拱手回去了。
看著四皇子出了門,江延世拿起匣子,轉來轉去看了幾圈,匣子就是個普通的匣子,有暗銷鎖著,卻沒有鎖,也沒什麼機關,輕輕一按就開了。
江延世看著匣子裡的一塊小小的木牌。那是宮裡的內侍和使女用來表明身份的名牌,這牌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
江延世拿起牌子,牌子上的字筆畫細致,細瘦漂亮,江延世的目光落在趙紅妝三個字下面的紫辰宮上,紫辰宮這名字早就沒有了,可他知道,那個地方叫紫辰宮的時候,是那位早死的金貴妃的住處。
江延世眼睛一點點眯起,片刻,嘴角往上挑出絲絲笑意,笑意漸濃。
等到太子回來,江延世將那個匣子遞到太子面前,先簡單幾句說了那位趙老供奉,接著笑道:“殿下看看這個,紫辰宮的尚宮趙紅妝,這必定是蘇燁的手筆,他把這位趙紅妝送進宮,送到皇上面前,這是要拿皇上生母這件事做文章了,蘇家大約覺得勝券在握,要著手布下一步棋了。”
“這全具有,可真是狡兔三窟,家裡藏了那樣的東西,又藏了這位趙紅妝在皇莊裡,別的地方,說不定也藏了什麼,他對那位金貴妃,可真是赤膽忠心。”太子看著那塊名牌,語氣極其不善。
全家被抄那天晚上,有人拿了東西逃出來,找到江家,不幸之中的萬幸,正好被江延世撞見,拿了東西,讓那人永遠的閉上了嘴。
那個時候,看到那些東西,他就無比憤怒過。
皇上不是太後親生,而是那位媚惑君上名聲極差來歷不明的金貴妃所生,這對皇上,對他,對整個皇室,都是丟臉之極的大醜事,而且,這事背後,誰知道還隱藏著什麼樣的醜惡罪過,揭出來,可是要記入史冊的。
這個全具有,真是死有余辜!
“這件事,可以用一用。”江延世知道太子的憤怒,以及他為什麼憤怒,看著太子,心平氣和道:“蘇燁把這位趙老供奉送到四爺手裡,這是要把挑開這個屎坑的事,栽到咱們手裡,咱們挑開,自己淋自己一頭屎。”
江延世嘴角往下撇,想算計他,就憑他蘇燁,可差的太遠了。
“第一,這事咱們按不下去,蘇燁手裡必定還有其它東西,按下這個,他還能說咱們阻塞皇上耳目,到時候,咱們可就是一肚皮苦水說不得了。”
太子皺著眉,點了點頭。
“咱們可不吃這個虧,他要見,就讓他見,不過,這個屎坑是他端出來的,那就得頂在他頭上,這事我來安排。其二,這事就算挑出來,挑的再明白無誤,皇上必定也要壓下去,可這事挑明了,在皇上心裡,金太後和秦王府,還有長沙王府,可就大不一樣了,相比於蘇家,秦王府才是真正的敵人。”
江延世放低聲音,接著說道。
太子臉色微白,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金貴妃一支和全家,都已經絕後無一人了,這事倒沒什麼後患,就這樣吧,你事,你親自盯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殿下放心。”江延世應了,托著匣子出去請見皇上了。
……………………
京城裡的花燈剛剛收盡,由北而來的丁家家將直奔郭勝那間在熱鬧巷子裡的小院,沒多大會兒,家將從背靠背的另一間院子裡出來,兜了下圈子回丁府,郭勝步子悠閑的出來,往秦王過去。
郭勝帶著些興奮,和絲絲隱隱的驕傲,垂手和李夏稟報:“丁澤安剛剛打發了人回來,說他和柏小將軍這兩天就能將兩路軍交到關大帥手裡,交接好之後,就盡快趕回來。
兩位將軍病亡的事,畢竟已經過去那麼多天,不過丁澤安還是查到了不少東西,頭一條,丁澤安查到了兩位將軍病亡前幾天,京城有人到了軍中,幾個親兵說,是京城口音,穿著打扮,也是京城人常穿的料子款式,有兩個親兵聽到過幾句抱怨,說是嫌駐營之地干的厲害,鼻子都出血了,在京城從沒這樣過。”
李夏凝神聽著,一言不發。
“還有就是,有一位老參贊,在將軍病倒後隔天,騎馬摔死了,那位老參贊年紀大了,已經好些年不騎馬了,不過他騎馬摔死的時候,因為兩位將軍都病重,就沒人顧及,死了就埋了,丁澤安到的時候,已經查無可查。”
郭勝說完,看著李夏,李夏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已經查的很明白了。”
李夏說著,站起來,走到掛在牆上的京畿地輿圖前,盯著從京城到皇陵那一段。
“您都知道了?”見李夏只站起來看著京畿地圖一言不發,郭勝等了好一會兒,實在耐不住,小心翼翼問了句。
“當初我就想到了,既然是京城去的人,還能有誰呢?我那時候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要讓這兩位死,現在知道了,他是要借著這兩位的死,把柏喬遠調出京,柏喬不在京城,京城和京畿的應對應變之力,就會差很多,他要的,是這個應對不及。”
李夏的目光在京城和皇陵之間,來回移動,一點一點仔細的看。
郭勝聽的心裡一陣猛跳,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應對不及?這中間可就有了機會……
“盱眙軍准備什麼時候啟程?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李夏突然問了句。
郭勝心裡又是一跳,立刻答道:“照年前和柏樞密的說法,是出了正月再啟程。那邊……”郭勝頓住,努力想了想,“倒沒什麼,年過的很喜慶,蒲高明挺大方,說是比在盱眙駐軍時還大方,今年祭祀,大約是逢著什麼日子了,說是非常隆重,祭禮比往年翻了一倍還多。”
“不是逢著什麼日子了,這是求祖宗保佑,人之將死,要奮力一搏了。”李夏聲音冷冷。看了眼盱眙軍駐地,照盱眙軍去年一年的行軍速度,出了正月啟程的話,到清明前後,離京城的距離,真是不遠不近正正好。
“王妃的意思?”郭勝的心提了起來,不是擔心,是興奮。
“只是,還有些地方,搭不齊,不過,這會兒了,肯定是咱們還不知道,江延世那邊,肯定已經搭齊了,只等著時機發動。”李夏往後退了一步,不再看地圖,
郭勝一個怔神,“王妃這麼斷定是江延世?”
“嗯,蘇家這會兒舉刀殺人,不管殺誰,都是弊大於利,而且,事有不順,舉刀殺之,這是江延世的風格,不是蘇燁。江延世舉刀,要殺的,肯定是王爺。”李夏坐下,拿過已經微涼的茶杯,垂著眼皮道。
“王爺哪是他能殺得了的。”郭勝一聲嗤笑,迎著李夏斜過來的目光,忙補充道:“越是小事越要小心,在下牢記著姑娘的吩咐。”
“讓你的人都警醒著些,城裡的異動,只要有一點點不尋常,不管大小,都要稟報。”李夏看著郭勝吩咐道。
郭勝急忙答應了,垂手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