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承佑心裡罵了一通武元洛,待要接話的時候,不由又頓住了,怪了,武元洛這廝胡說八道,今晚何沒人質疑。
從生辰晚到今晚,算來才過了十二日,期間他只對師公和伯母提及過滕玉意的事,絕情蠱失效的事,甚至連皇叔和太子都被蒙鼓裡。
這才過了多久,何這些人似乎都知道他能對小娘子動心了?
不太對。
師公絕不可能大肆宣揚此事,伯母甚至不敢人前流露出自己對滕玉意的關注。
所以這事人傳出去的了?
皇室的這些流言到了坊間,會像春天的柳絮一樣滿城飛揚,發酵了這些日子,早不知經過多少人的口和耳了,因此今晚聽說他對某小娘子傾心,才會人表示質疑。
能漏風聲的非兩處地方:青雲觀、宮裡。
青雲觀只有師公和小師弟,麼只能宮裡了。
藺承佑不動聲色喝了口茶,記得回滕玉意曾借小涯之口說有人日後會對他不利,從前他不以然,現看來,人或許根本不所謂“年後的軍營”裡,而一直自己身邊。
他裝作不知道等對方露出更多馬腳,還順著線索馬上把人揪出來?
真要查的話,流言這種東西,一向極難溯源,都過去這些日子了,要想再找到源頭怕不易,對方應該也料定了這一點,才如此肆忌憚。
更有意思的武元洛的反應。
武元洛自小有神童之名,論與人鬥智或鬥詩,號稱從未遇過敵手,把自己的二妹跟他攀扯到一起,僅僅了與他鬥氣?
武氏兄妹的阿爺武如筠,御史丞,書門下平章事,國之重臣,目前朝唯一能與侍鄧致堯、鄭僕射抗衡的宰相之一。
這只老狐狸經常朝堂上鬥來鬥去,這些年就沒消停過。
如他沒記錯,前些日子商討太子妃名單時,侍鄧致堯率先將自己的孫女推到了伯父前。
武如筠不甘示弱,旋即把自己的次女誇到天上有地上。
最後伯父自然秉持一貫的持平之策,把兩家娘子的名字都添上了。
武元洛今晚來這一出,就不怕妹妹參選太子妃一事泡湯?
哦了。
武元洛還有一大妹妹武緗。
武緗自小與鄭僕射的大公子鄭延讓訂了親,時候武丞還只吏部的一侍郎。前一陣兩家本要正式過聘禮了,鄭延讓卻與段家的女兒段青櫻有了私,段青櫻懷著身孕不肯墮胎,鄭延讓自然不敢再娶武緗。
這事,鄭僕射和武丞乎撕破了臉。
所以武家這打算改由武緗來參選太子妃了?
聽說這位武大娘子才情和樣貌都比妹妹更勝一籌,只因自小有親事身,武家才不得已將二女兒推出來,現如今因鄭家的過錯退了婚,武家了穩操勝券,自然會重新考慮武大娘子。
一旦武緗被選上,鄭僕射父子頭一被狠狠打臉,麼武家也就能狠狠出口惡氣了。
而武如筠真要做了未來國仗,朝的威望慢慢也就能壓過鄭僕射及鄭家朝的一眾門生了。
只本朝歷來沒有姐妹倆時競選太子妃的先例,大女兒有了著落,武家了補償小女兒,說不定會給小女兒選一門差不多的親事。
看樣子,武家打算把武緗跟他捆到一起了。
呵,不愧武元洛,估計知道了家裡的打算,居然干脆利用之前一出反將他一軍。
敢拿這種事招惹他,這小子大概活膩歪了。
“你們瞧他。”太子主動發話了,“最近動不動就發怔,每回跟他說什麼話,指望他馬上有回應,這不叫患了相思病?”
顧憲:“你不會真瞧上武二娘子吧?”
藺承佑心裡拿定了主意,喟嘆道:“我蠱印未消,哪能瞧得上誰家的娘子,我好心幫忙,倒叫武元洛生出這樣大的誤會。”
淳安郡王意味深看了眼藺承佑,沒吭聲。
“真沒消?”太子表示不信,起身到藺承佑身後一瞧,愣了一愣,遺憾地坐回原位,“我和皇叔聽了這消息,還高興了一場。阿大,你也急,這回師公回來了,說不定有子能想。”
藺承佑知道太子忠厚,怎忍心他自己擔心,忙對太子使了眼色,心道:阿麒,回頭再跟你解釋。
顧憲好奇道:“蠱毒不解就不能動情嗎,世子,你從沒對某小娘子有過一絲異樣?例如,看到她就會心旌搖蕩,日不見就會心生牽掛,看到她和的郎君就會心生妒意,日日想著她做什麼。”
全,藺承佑心裡道,忽然笑道:“這些我不知道。不過看來顧太子總算有心上人了,,怎麼樣,南詔國不要娶太子妃了?”
顧憲頓了頓,淡笑著岔開話題:“聽說明日又有狩獵又有馬毬,你頭還疼不疼?能不能來?少了你可就沒麼好玩了。”
“來。”藺承佑焉能聽不出顧憲有意轉移話題,難不成顧憲真有心上人了,他要對付武元洛所以暫且不能承認,顧憲有什麼好顧慮的。
淳安郡王像想起一件事:“對了,前兩月阿芝悄悄拜托了我一件事,我府裡可有揚州來的門客,請我打發這些門客回鄉幫你打聽你位小恩人。我猜這孩子想偷偷給阿兄一驚喜,就答應她了。這一陣我這些門客陸陸續續回來了,我把他們打聽到的消息都謄寫下來了,還沒拿給阿芝瞧,你先看看可有對得上號的。”
藺承佑怔了怔,這兩月因安屢有妖異,他都快把這件事放到一邊去了,當年要不小女孩救他,他早就出意外了,他惦記著這份救命之恩,這些年一直沒放棄過打聽人的下落。
太子看著本錄簿上清晰整潔的筆跡,笑著點點頭:“阿芝和阿大的事,皇叔從來都最放心上的。”
藺承佑接過冊子,笑道:“我就不跟皇叔說謝謝了。”
“,皇叔非就教我和阿雙識識音律、教阿芝寫寫字,才懶得會我們這些小輩的事呢。”
太子笑著向顧憲解釋:“你不必覺得奇怪,這對叔侄鬥嘴歸鬥嘴,感情卻好得很,皇叔識音的本事天下第一,阿大兄妹的琴技笛技都皇叔親手教的。”
顧憲舉杯:“說起音律,年某剛來安時,有幸聽到郡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合奏一曲《思歸引》,原音律之廣博精深,某第一次領會,不過自此也留下了壞毛病,日後再聽人琴笛相合,都有難以入耳之感,也不知何時再有幸能聽二位合奏一回。”
藺承佑道:“過獎了。前陣子事忙,今晚都山上,要聽這還不簡單,我身上正好帶了玉笛,要皇叔也方便,請人把皇叔的琴拿來就好了。”
淳安郡王放下茶盞,扭頭吩咐宮人:“去拿吧。”
顧憲自又驚又喜,等待宮人把琴拿來的間隙,藺承佑翻了翻本錄簿,上頭一共記錄了十多位早年來過安的揚州娘子,然而逐一看下來,年歲要麼太大,要麼太小,基本都對不上。
***
翌日一早,宮人到翔鸞閣傳旨。
說皇後要後山的靜蘭閣召見各位小娘子,閣內共准備了四十席,請小娘子們按照先到後到的順序依次入席,皇後辰時左右會到,各位小娘子莫要遲到。
這旨意一傳下來,翔鸞閣頓時沸亂起來,一忙著梳妝換衣,唯恐到得遲了讓皇後不喜。
滕玉意和杜庭蘭拾掇好出來,碰巧廊上碰到李淮固等人,李淮固燦若桃花,氣色比前兩日好不知多少,迎看到滕玉意滿懷心事的模樣,笑靨愈發恬美。
這一點連彭大娘和彭二娘都看出來了:“李娘,你不聽到什麼好玩的事了,說出來讓我們也聽聽。”
“呀,看著比大隱寺日氣色好多了。”
李淮固訝道:“有嗎?許因昨晚睡得極香的緣故。驪山空氣新麗,上山之後我整人都恬適不少。”
武綺悄悄拉過滕玉意:“昨日的事我不對,我阿兄說他想認識你,我想著周遭都人,即便見也不會有什麼不當之處,我就——我就答應配合他了,回去之後我後悔了大半晚,阿玉,你生氣,我一時糊塗,下回再也不幫我阿兄做這樣的事了。”
她滿臉羞慚之色,像恨不得一頭鑽進地縫。
滕玉意臉上含著笑意,一雙眼睛清泠泠地亮。
“你跟我說明白就好了,我不會計較的。要我有阿兄,說不定我也會答應幫忙的。只此一次,下回我可就惱了。”
武綺神色微霽,攬著滕玉意,確定滕玉意沒有慍色,這才歉然道:“我保證,絕不會再有下一回了。”
有人往後看了眼,打趣武綺道:“聽說你昨日崴了腳,成王世子情急之下親自去請余奉御?”
滕玉意和杜庭蘭都一愣,昨日她們也場,不過好像不這麼回事。
武綺目瞪口呆:“胡扯。昨晚成王世子只碰巧路過,看我阿兄的子上才請的御醫,一句話沒多說就了,你們可胡說八道了,再說你們忘了,成王世子身絕情蠱,哪能說瞧上誰就瞧上誰。”
她說著挽過身邊的鄭霜銀,小聲哧道:“瞧瞧這些人,連這樣的話也敢亂傳,說昨日的事只一場誤會,就算真的,我也不可能嫁給這些皇室子弟,日後我一定要找處處聽我話的郎君。”
靜蘭閣後山腰上,間要穿過好座宮殿和園林,宮人們前帶路,剛穿過一座竹林,迎來位外地官員的女眷。
有人驚訝道:“阿固?”
眾人望了望,見一位十七-八歲的女孩,女孩身著綺羅,神態有些嬌憨。
宮人低聲說:“這江南東道王將軍的女兒。”
李淮固似乎也有些意外,莞爾:“王四娘。”
王四娘拉起李淮固的手:“自打杭州一,我們都快有五六年沒見了吧,阿固你模樣沒怎麼變,還跟幼時一樣漂亮。”
李淮固看看左右,神態仿佛有些尷尬。
王四娘身邊的婢女委婉提醒自家娘子:“四娘,你忘啦,李家娘不喜歡外頭叫她的小名。”
王四娘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對對,差點忘了。”
李淮固捉住王四娘的手,赧然地說:“我這小名古裡古怪的,還被人知道的好,你也來安了?太好了,頭日怎麼沒見你,回頭到我們府裡來玩。”
領頭的宮人旁咳嗽:“李家娘子,皇後還等著召見諸位。”
李淮固於不敢再寒暄,紅著臉衝王四娘點頭示意,隨宮人繼續前行。
穿過竹林,又繞過一條溪流,周遭越來越安靜,人影也越來越少。
宮人們道:“前頭會路過一座花田,田裡有些農婦花匠,基本都當地的孤兒寡母,皇後憐她們孤苦依,特允她們此做活,只這些農婦畢竟言行粗魯,諸位娘子當心被衝撞了,待會路過的時候,隨奴婢快些就好了。”
過不一會,前方然出現一座大花田,裡頭奇花綻放,令人目不暇接,沿路只見位農婦埋頭花田裡花鋤作活,聽到有人路過也不敢胡亂張望。
眼看要穿過花田了,邊上突然傳來小孩的啼哭聲,滕玉意循聲望去,一眼就看到田埂下的水溝裡歪倒著一位十多歲的農婦,婦人的腳鮮血淋漓,一看就知被花鋤砸傷了。
田埂上站著兩歲的小女孩,像嚇壞了,兩只胖胳膊措地衝婦人伸著,只知哇哇大哭,婦人嚇得把手遞給孩子:“娃兒哭,待會要驚動娘娘們了,快,快把阿娘拉起來。”
杜庭蘭和鄭霜銀見狀,時停下腳步。
旁的小娘子看到這一幕,也都露出不忍之色,心知這婦人多半死了丈夫,母女兩相依命。孩子這樣小,阿娘摔傷了也幫不上忙。
宮人一徑前頭催促:“快到辰時了,娘子們稍稍快些。”
眾女心一跳,只好又加快腳步。
四十席位未定名次,誰到得越早,就能離皇後越近,而與皇後越近,就意味著皇後可能會對自己留下更深的印像,這樣論對自己還對父兄,都有數不盡的好處。
杜庭蘭人雖往前了,卻忍不住頻頻回頭,滕玉意雖說沒往後看,耳邊卻留意著小女孩的哭聲,哭聲讓她想起了幼時剛失去阿娘的自己,她這一猶豫,杜庭蘭立刻下定了決心,拉過滕玉意,二話不說拉著回頭。
“拉她們一把,要不了多久。”
說著到田邊,用帕子包著手抓住婦人的胳膊:“來。”
婦人大喜過望,連聲說:“謝謝小娘子。”
滕玉意扶著婦人的肩膀和另一只胳膊,姐妹倆合力把婦人拽了上來。
“好了。”杜庭蘭松了口氣。
小孩眼裡包著淚,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婦人連聲道謝,時辰來不及了,滕玉意拉著阿姐要離開,看了看婦人裙上的血,又從袖拿出一小包慣用的金創藥:“這能止血,拿著吧。”
婦人更感激不盡,小女娃娃摟著阿娘的脖子幫阿娘“呼痛”,見狀以得了一包糖,不由也破涕笑,拍著胖手咯咯笑了起來。
姐妹倆了一段,迎碰到返回來的鄭霜銀,原來鄭霜銀因不放心,到底找了回來。姐妹倆就把先前的事說了,人便一往回趕。
人這一耽擱,自然遠遠落了眾人之後,等她們到了靜蘭閣,殿內只剩離皇後最遠的席位了,設角落裡,前還擋著廊柱,不出席的話,皇後壓根看不到她們。
李淮固等人坐前席,皇後的題,數李淮固和武緗武綺答得最好,席散後,皇後便留下李淮固和武氏姐妹單獨話。
宮人們對剩下的人說:“此地有不少奇花異草,還未到用膳時分,娘子們不妨到附近賞賞景。”
這時忽然有位男子說笑著從庭前路過,正太子和藺承佑等人。
宮人們俯首衝人行禮,呼啦啦跪了一地。
女孩們也忙垂首斂衽。
太子的笑容溫煦明朗,一扭頭,目光杜庭蘭停留了一瞬,像有些好奇,又像有分欣賞,接著又看了眼杜庭蘭邊上的滕玉意,這才收回了視線。
滕玉意垂眸靜立片刻,沒忍住悄悄抬眼看向藺承佑的背影。
想想昨晚,藺承佑因沒套出她的話,一氣之下差點當場跟她翻臉,過後說跟她說話,連眼風都沒給她。
她猜他已經決定找她麻煩了,就不知他接下來會怎樣做。
一整晚她就像烙餅似地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琢磨聯合五道找尋尺廓的事,一會兒擔心藺承佑查得太快害她沒辦攢夠功德,這樣思來想去,直到後半晚才睡著。
看方才藺承佑這冷淡的架勢,差不多已經不打算她了,交情還不夠深,說翻臉就翻臉,副叫他極滿意的紫玉鞍,也攔不住他查她。
正當這時,李淮固等人也退出來了,眾女既艷羨又好奇,紛紛圍了上去。
李淮固謙虛地搖頭,眼睛卻看著邊的藺承佑和滕玉意,看他二人色一比一冷淡,不由盈盈淺笑起來:“我笨得很,皇後只了我一題,我答得不好,皇後剩下都武大娘她們。”
滕玉意悶悶杜庭蘭離開前庭,杜庭蘭:“從昨晚到現,就沒看到你開過笑臉,到底發愁什麼?妖怪不被打跑了嗎?”
還能發愁什麼,借命的事快要瞞不住了,她只求藺承佑查清真相之前把功德攢完,現一想到這事心裡就焦灼。要不現不能下山,她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到東明觀,然後拿出契約逼五道陪她去找尺廓。
姐妹倆沿著花-徑了許久,一抬頭,才發現宮人沒說錯,漫山遍野種滿了各類花卉,讓滕玉意意外的,當居然還有玫瑰花叢,花苞異樣的嬌艷飽滿,比她以往見過的玫瑰都要好,她一下子眼饞了,忙對阿姐說:“邊有玫瑰,我們去賞花吧。”
到了近前,滕玉意越看越愛,這樣好的花瓣,論拿來薰香或做糕點都上品,眼下梨花已經謝了,好還有玫瑰花,府裡模具快打好了,拿回去正好做鮮花糕。
她瞄瞄前方,宮人們都離得極遠,再說皇後也沒規定不能摘花。只以阿姐的性子,絕不會她一起摘花的,她佯稱要到後頭花叢看看,一拐彎就從袖子裡取出帕子,然後彎腰飛快摘下一朵兜到帕子裡。
如此反復次,倒也順利摘下了十來朵。
很快帕子就兜不下了,這些花瓣只夠做一盒鮮花糕的,滕玉意低頭從袖子裡取出另一條備用的帕子,忽然聽到有人淡淡道:“你這做什麼?”
滕玉意嚇得手一抖,帕子隨即落到裙邊,嬌嫩的玫瑰花滾了一地。
滕玉意瞟了眼藺承佑,他身上穿著件雅青色錦袍,清透的顏色愈發襯得他眼睛黑漆漆的,他臉上沒笑意,但也沒惱意。
這對藺承佑來說已經算臭臉了,她便也淡聲說:“摘花。”
藺承佑然“來者不善”,傲然道:“這花你們滕府沒有麼?”
滕玉意輕哼,徑自旁邊找了一塊石頭坐下,彎腰把花一朵一朵兜到帕子裡:“我們府裡的沒這好。雖說世子跟我翻了臉,但我可重諾之人,答應了給兩位小道和世子送鮮花糕,當然要挑最好的花瓣。”
藺承佑心裡微微一漾,忍不住側目看向她,她眉眼淡淡的,今日好像一直沒露過笑臉,鮮花糕的對像自動加了絕聖和棄智,但這事原來她一直放心上,於也掀袍花叢前的另一塊石頭上坐下:“巧了,我也重諾之人,說好了幫你把惡人找出來,我可不想半途而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