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注意到,三清殿的護山大陣在女媧與道祖法相交手的瞬間被撕裂,青眼九尾的六條狐狸尾巴遁出了三清殿,往西側山峰而去。
峰頂,九尾狐嬰姬俏生生站在法陣中,身側站著目光空洞的美人,行屍走肉般的女子雙手手腕隔開,鮮血流淌,在地上交彙處猩紅的陣紋,陣紋的光芒像呼吸般漲落。
陣法之外是頭頂懸浮神農鼎的葛長庚,他凝視著遙遠天穹上的兩尊法相,驚嘆震撼。
六條狐尾受到陣法感召,飄搖著飛遁過來,依次沒入嬰姬體內。
嬰姬翩然旋身,裙裾飛揚,喜滋滋撲倒葛長庚懷裡:“遠祖狐尾得手了。”
葛長庚喟嘆道:“費盡心機,千般算計,總算奪回來了。”
嬰姬嫣然一笑,回眸眺望青冥峰方向,“萬載以來,道祖女媧降世數次,難分勝負,而今日,我們將改寫歷史。”
她在葛長庚面前嬌俏如少女,一轉身,就成了冷艷妖媚的狐主,俏臉如罩寒霜:“真正的大戲才剛剛拉開序幕,我仿佛看到了道門的人絕望的表情。”
葛長庚沒回答,遙望道祖法相,神色似喜似悲。
“怎麼?”嬰姬挑了挑眉:“不忍心?”
“這裡曾經是我修煉成長的地方,我的往事全在這裡,但很快就要湮滅了。”
“你的往事早就不該存在,你是我男人,不該再有往事。”嬰姬踮起腳尖在他唇上一吻,轉身躍下懸崖,翩翩然如白影橫空,柔媚的嗓音響徹天際:“請祖先現身!”
丹鶴峰!
祠堂!
楚望舒望著葛長庚的身影消失,長長松了口氣。隨著他心神一松,殘余的真氣離體而出,一縷縷五色光華破體消散。
人也跟著跌坐在地上。
葛長青等人這才如夢初醒,自深深震撼中回過神來,葛長青跑過來想察看楚望舒傷勢,但有人更快一步,一手拖住楚望舒肩膀,一手就往他手腕上搭。
“來晚了來晚了,你來這裡干什麼,我漫山遍野的找你,還是蘇星鬥告訴我你來祠堂和妖族死鬥了。”
那人身穿玄色道袍,頭戴蓮花冠,鬢發和雪白的胡子被風吹的分叉,看起來風塵僕僕的樣子,他臉色本來就不好看,一摸楚望舒的脈像後,就更難看了,“丹田盡毀,經脈盡斷,五髒六腑……大出血,這尼瑪是油盡燈枯的跡像啊。”
向來雲淡風輕智珠在握的太乙真人也忍不住爆粗口了,不停的碎碎念道:“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啊,這下完犢子,東岳師兄要殺了我的,如果他還能活下來……”
“太乙師叔?”葛長青猶豫了一下,愣是不敢靠過來,太乙真人一臉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年喪子的模樣把他嚇到了。
“不行,這個鍋我不能背,必須推出去。容我沉吟沉吟……”太乙真人走火入魔似的喃喃自語。
這時,他抬頭看了一眼葛長青。不知道為什麼,葛長青渾身泛起雞皮疙瘩。
“死不了,來顆脫胎丸。”楚望舒七竅流血,臉色卻頗為紅潤,大概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了。
“對對對!脫胎丸!”太乙真人宛如醍醐灌頂,“快拿脫胎丸來,快快快,時不我待,哎呦,你們幾個混賬東西,還瞅啥呢?”
衝和衝虛對視一眼,後者開始從百寶囊裡翻找脫胎丸,脫胎丸是丹鼎派最高級別的丹藥,服之可令人脫胎換骨,是真正意義上的脫胎換骨。當年水玲瓏身死魂消,就是靠著脫胎丸,抱肉身三年不朽,而這只是脫胎丸的附帶效果而已。
衝虛衝和的猶豫,並不是不舍得,脫胎丸固然珍貴,但楚望舒是承載香火的苗子,孰輕孰重不必說,他們心想,師兄啊,這小子看起來一時半會死不掉,您別急行嗎?
他們不知太乙真人為何如此急迫,爭分奪秒,太乙真人是真的急爆了,只有他知道時間的珍貴,他不容許再浪費時間了。
衝虛取出脫胎丸遞過去,太乙真人急吼吼的抓過來就往楚望舒嘴裡塞,但楚望舒頭一歪,拒絕了。
“你小子什麼意思!”太乙真人眼珠子瞪的滾圓。
楚望舒面色紅潤,但眼中卻透出死氣,他也是有極限的,他不過是練氣八重而已,卻憑借吞元功將修為硬生生推到大真人境界,收獲有多大,代價就有多大。此刻他氣血枯竭,經脈盡斷,沒有外力補救他真的會死。楚望舒不想死,可眼前有一件事比生命更重要。他說:“在吞下脫胎丸前,我有兩個問題,一個要求,如果我猜錯了,那個要求就當沒說。”
“你說。”太乙真人深吸一口氣,幾個甲子的養氣功夫都不管用了。
楚望舒盤膝而坐,遙望青冥峰方向,遙望層層黑暗中仿佛從九天透出來的光明。眼中有幾分恍惚,幾分忌憚:“那是女媧降臨的法相吧。”
這話讓在場四人悚然一驚,只有太乙真人面色不改,倒是有些驚訝楚望舒的“識貨”。
“是!”他說。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楚望舒用自己可以聽見的聲音喃喃。他見過這樣的景像,不過是在二十年後,那場攻陷了道門的大戰中,妖族三皇齊至,媧皇請下了女媧一縷意識降臨,在那場大戰中,道尊隕落,張道一隕落,清徽隕落。也是那一戰,把李妙真逼上了太上忘情的路。當時楚望舒遙遙觀望,甚至不敢接近,仙人的威壓讓他渾身顫栗。
“還有一個問題呢?”太乙真人急匆匆的追問。
楚望舒一怔:“這只是鋪墊,我的問題還沒開始呢。”
“無量尼瑪的天尊......”太乙真人深深吐納,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千萬別一巴掌拍死這個小崽子。
“第一,妖族怎麼敢進攻九老山?真當神帝是大殿上供奉的泥塑?哪怕青眼九尾復活,也不見得是神帝的對手。第二,你們怎麼敢?之前我就覺得妖族太順利了,道門豈是一個九尾狐使些不入流的妖法就能裡應外合?那道門也不可能萬年來屹立不倒。現在見你急匆匆的趕來見我,我猜測多半不假,是你們故意的對嗎?你們幾個大真人還有道尊在下一局很大的棋,那麼你的依仗是什麼?”
太乙真人毫不猶豫的就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妖族復活青眼九尾勢在必行,神帝若處在巔峰時期,他們也只得打落牙齒和血吞,但神帝大限已至,不飛升,就只有隕落,看他怎麼選擇了,如果神帝不打算飛升,那麼想必妖族也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猛虎垂暮,沒什麼比這個時機更好了,事實是他們賭對了,神帝沒有來。”
“神帝起碼還有十五年陽壽!”楚望舒脫口而出。
“你怎麼如此肯定!”太乙真人眉頭一挑。
我......楚望舒無言以對,他根本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太乙真人黯然搖頭:“沒有了。”
“你說什麼?”楚望舒猛然站起來,下一刻又跌坐回去,臉色發白,冷汗沿臉頰滑落。什麼女媧降世,什麼道祖降世,什麼道門生死存亡,一切都在他腦海裡被排出去。
神帝大限將至?!!
“你怎麼回事?”太乙真人皺眉。
楚望舒好久才緩過神來,擺擺手,“你繼續說。”
他不相信神帝大限將至,盡管這話出自太乙真人之口,不過沒關系,他還有時間,等這次大劫平定,他要去一趟昆侖,見一見那位在他生命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男人,那是對他來說父親般的男人。
“第二個問題,東荒與西域相距數十萬裡之遙,青眼妖祖的狐尾根本送不到昆侖,哪怕道尊親自出動,等待他的或許會是妖族雙皇甚至三皇齊至。除非神帝親臨道門,但顯然不可能,神帝要飛升了,他會在近幾年內斬斷因果,了卻凡塵,不然跨不過天門。既然如此,東岳師兄便打算請君入甕,把妖族引上九老山。至於我們的依仗......”
太乙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很快就知道了。”
“與我有關?”
“是!”
“那是什麼?”
“說不得。”
“我猜到與我有關了,但我猜不到。”楚望舒盯著他的眼睛:“告訴我,我會付出怎樣的代價?修行之道,永遠沒有不勞而獲的機緣,我得到越多,付出越多。你別騙我。”
“不會有生命危險,這點我可以保證。本來我預計你會沉寂一年半載,不過事情出了點意外,你的身體已經不堪重負,沉寂時間也許會延長那麼一點點。”
“一點點是多久。”楚望舒滿臉不可信的看著他。
十年!!楚望舒眉頭跳了跳。
十年之後李妙真都走上忘情劍道了,十年之後敖念蓁都嫁人了,十年之後我三姐屍骨都寒了,還有玲瓏!
尼瑪,封號十年,這代價可太大了。
“也未必會那麼久吧,也許兩三年你就醒了。”太乙真人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拜托語氣堅定一點。”楚望舒沉默了。
“看來是沒我不行了,雖然聽起來很扯,道祖和女媧的戰鬥,道門和妖族的決戰,居然是我這個小人物來力挽狂瀾?雖然心裡不太情願,可我也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而且......”楚望舒看了一眼葛長青:“師尊待我不薄。”
葛長青凝視著這個弟子,忽然覺得眼眶發熱,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抬起頭。
“那我要加一個要求!”楚望舒說:“第一個要求,我妹子水玲瓏魂魄離體,必須在兩年之內練出小還魂丹救治,否則神仙下凡也沒救。本來我想在兩年後的昆侖瑤池宴上向西王母討要三生石,但如果我醒不來,道門必須不計任何代價救她。第二,我有個姐姐,她是狐族半妖,且是青眼血脈的半妖,如今掌握在青丘狐妖手中,她被種了血神蠱,道門同樣要想辦法救她,不計任何代價。額外再加一個請求......”
楚望舒說的是請求,不是要求,“替我向神帝說一聲,謝謝!”
“就這兩個要求,一個請求,你們答應,我就把這條命賣給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