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送走了滿腹盤算、各懷鬼胎的三位掌門,金心月通過密室下方的另一座秘密短途傳送陣,傳送到了三公裡之外,一處規模更大的地下秘密基地。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這裡正好是小城中央那座妖族礦工紀念館的下方。
而這裡的布置,也像是一座地下紀念館。
四周黑黢黢的浮雕上,鐫刻著無數張牙舞爪、奇形怪狀的妖族礦工,正在深邃黑暗的礦洞深處拼死勞作的畫面。
甚至還有礦道塌陷、晶石礦脈爆炸、毒水和烈焰縱橫之下,妖族礦工們拼命掙扎,奮力求生的場景。
金心月的正前方,則是一片緩緩流動的光幕,光幕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都是過去百年慘死在礦難事故中的妖族礦工名字。
一名白色的少女垂手靜立在死難者名單下面,像是這座“妖族神廟”裡的神官。
她真是“白色”的,非但身上的羽衣,通體雪白,一塵不染,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乃至小河般流淌下來的長發都是最純淨的白色,甚至連眼珠都呈半透明狀,清澈得能一眼看到她的內心最深處。
金心月從白色少女手中接過三支香。
剛才在密室中和三名掌門虛與委蛇時,那種偽裝出來的陰狠和癲狂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全神貫注,莊嚴肅穆,畢恭畢敬朝死去的礦工們拜了三拜,又親自將香插進了光幕下面小小的香爐,還不忘將旁邊燃燒了一半,有些歪斜的香也一一扶正,即便滾燙的香灰掉在手上,亦沒有退縮。
插完香,她直起腰杆,看著緩緩流淌,恍若永無休止的遇難礦工名單,忽然道:“雪兒,是否覺得為師有些卑鄙?”
“沒有,雪兒知道師父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聯邦提前掃除所有不確定因素,免得在大戰焦灼時,內部鬧出更大亂子,師父是對的,只是……”
白色少女“雪兒”搖頭,頓了一頓,又道,“會不會太過殘酷了?畢竟,牽扯到了這麼多人,其中或許有一些人,原本未必會背叛聯邦、投降帝國的。”
“你也這麼覺得——殘酷嗎?”
金心月有些疲倦地捋了一下長發,她的真傳弟子,白色少女“雪兒”輕輕走到她身後,幫她梳理頭發,按摩護理。
“距離玉塵星螢石礦場大爆炸,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雪兒,我記得你爹娘都是死在那次災難當中的吧?”
金心月眯起眼睛,任由徒兒的纖纖素手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摩挲著著,享受勾心鬥角和陰謀詭計之間,難得的愜意,她繼續道,“對外面,甚至是對這些礦場的主人,那些礦業集團背後的大宗派們,我們都偽造出了‘恐怖襲擊’的假像,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所謂的‘呂輕塵’和子虛烏有的‘帝臨會’頭上,但你自然知道,那根本不是人為操縱的恐怖襲擊,僅僅是意外而已。
“但是,意外就真的只是‘意外’嗎?無論玉塵星礦場大爆炸,還是過去百年來各大資源星球的采礦基地中,發生的那麼多次事故,背後真的沒有一丁點‘人禍’的影子,真是老天注定,不可避免的嗎?
“不,呵呵,根本不是這樣!
“很多事故,如果投入大量資源去升級設施,並且強化對礦工的教育和保護,並指定一個相對合理的開采量,讓人和采礦法寶都得到休整和檢查,全都是可以避免的!
“但是一百年前的星耀聯邦,絕大部分礦業集團都操縱在那些大宗派,那些傳承幾百年的豪門大宗手裡,這些貪得無厭的家伙,為了盡最大可能掠奪超額利益,就拼命壓榨妖族礦工骨髓深處的最後一點力氣,他們只顧著不斷擴張資源帝國的版圖,在最短時間內采集出最多的資源,卻壓根兒都沒想過,要去控制事故發生率和礦工死亡率的問題!
“反正,那時候在資源星球上挖礦的全都是妖族礦工,我們這些桀驁不馴、奇形怪狀、張牙舞爪的妖魔、怪物們多死一個,聯邦就更穩定一分——那些控制著礦業集團的豪門大族,每一個都是這麼想的。
“修真者的天職是保護普通人——即便他們真的相信這句冠冕堂皇的話,想要讓這些腦滿腸肥的家伙,把咱們妖族當成‘普通人’來看待,怎麼可能?
“那時候的聯邦,其實就像是三十年前的‘天環界’一樣,人族就是‘天罡族’,而我們妖族則是‘地煞族’,表面上是一國的,但看不見的歧視卻無處不在。
“為了完成父親的‘赤潮計劃’,為了讓妖族真正融合到聯邦當中去,你師父我,那時候真的很苦啊!
“那時候,我父親已經接受了制裁,成為了‘人類冬眠計劃’的實驗者,被徹底冰凍起來,解凍復活的希望十分渺茫。
“而我的師父,你的師公也去了外星海探索,很久都渺無音訊,眼看幾十年乃至上百年都回不來,甚至永遠都回不來了。
“失去了父親和師父的庇護,那時候的我,不過是個從妖王變化過來的小小金丹,卻又捧著整個血妖界那麼大一塊‘蛋糕’,面對那些豪門大宗的逼迫和宰割,除了低頭之外,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他們要我運送大批妖族去尚未開發,環境極度惡劣的資源星球開礦,擺明了要死很多人,我忍了。
“他們只提供給我們最破爛的老舊采礦法寶,卻提出了高得離譜的開采定額,我也忍了。
“資源星球上除了晶礦之外什麼都沒有,食物都要從外界運輸進來,礦工吃的是最粗劣的循環食物,而新鮮食物統統開出了比本土更高百倍的天價,完全是敲詐勒索,我又忍了。
“如此高強度作業,瘋狂擴張之下,肯定會出現事故,而當事故發生之後,他們卻在撫恤金和傷殘賠償款上推三阻四,百般克扣,甚至為了不影響自己宗派的聲譽和在金融市場上的價位,還無數次隱瞞事故的發生……我,我又一次咬著牙,縮著骨,凍著血,忍了下來!
“因為我知道,這時候不忍下來的話,仍舊把持著議會大部分席位以及整個新聞界、輿論界的豪門大宗,完全可以在我們妖族身上挑出更多毛病,大大推遲妖族全面融入聯邦的進程,甚至鬧出新的變數。
“即便我本人,如果不是表現得那麼‘溫順乖巧’,都極有可能被他們殺死,換上一個更符合他們心意的妖族首領,一個更好操縱的傀儡。
“哼,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他們那些暗殺計劃,還有從妖族中遴選的傀儡名單麼?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父親和師父都不在,除了默默忍受之外,還能如何呢?”
感知到了師父的幽遠和哀傷,雪兒稍稍加重了力度,認真道:“我們都知道妖族這個家不好當,師父這一百年真是……辛苦了。”
金心月笑了笑,繼續道:“我可以忍受,但絕不會遺忘!我用整整一百年的忍耐,換來了《全面平等權利法案》,換來了妖族今時今日的平等地位,換來了議會、新聞界、輿論界和社會各界的深度滲透,換來了發展部、黯月基金會和大白艦隊,最重要是,也換來了這些豪門大宗,多多少少的信任,令他們以為,我真是一個傀儡,最多是一個野心勃勃,貪戀權力的傀儡!
“沒有人可以這樣欺凌我我金心月的族人,卻不付出半點代價的!帝臨會並不存在,呂輕塵也不用為那麼多的礦難負責,真正該負責的,是該死的礦業集團、資源巨頭,以及他們背後稱霸聯邦數百年的豪門大宗!
“這次我精挑細選,牽扯到整個計劃裡,重點打擊的十七個大宗派,全都和過去百年間那些不該發生、而發生之後又沒有妥善處理,給我們妖族帶來無數悲劇的礦難事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隨意牽連無辜者的。
“那些腦滿腸肥的大宗派,在過去百年狠狠吸我們妖族的血時,就應該想到有今天了。
“我要求不高,這些豪門大宗都給我一命抵一命,我們在過去百年這些‘不該發生’的礦難中死了多少人,他們今天也給我死夠多少人——很公平,是吧?”
“是。”
雪兒大著膽子道,“但卻不像是‘修真者’那種公平。”
“我本來就不是修真者,全世界都知道啊,我是妖,最會蠱惑人心,欺騙世人的妖。”
金心月淡淡一笑,“更何況,我也並不是單純為了報復才這麼做的,你剛才說的很有道理,相比普通人和底層修真者而言,這些盤根錯節、尾大不掉、日益腐朽的豪門大族是最靠不住的不確定因素。
“普通人和底層修真者,只能依靠‘星耀聯邦’這個國家,國家就是他們的一切,就算想給帝國‘帶路’,都沒這個資格。
“但是,對於傳承數百年的豪門大宗而言,‘國家’根本不重要,宗門和家族就是一切。
“為了自保,為了生存,他們有能力也完全有動機,出賣‘星耀聯邦’,去換取更大的好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