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馬路,街區拐角處。
一棟門面店裡,袁彪靠著櫃子,癱坐在地上,右腿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此時,他身邊只剩下了十五六名兄弟,其中五人還都負了傷,剩下的全部戰死。
這些人,此時依靠著拐角處的五個門面店,分散著對敵人進行阻擊,苦苦支撐著,對面的士兵也越聚越多。
“噠噠噠!”
就在這時,旁邊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槍聲,又有人進場了。
袁彪扭頭一看,發現街對面跑過來一支二十多人的小隊,都是自己的兄弟。而這其中還有一位模樣狼狽的女人,她對戰場的環境有些懼怕,也不太會使用槍械,但還是雙手握槍,躲在掩體後面胡亂射擊著。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小顏!
袁彪呆愣在那裡,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回來。
“刷刷刷!”
話音落下,十幾名戰士在掩體後站成一排,利用槍載留彈器,等待了幾秒鐘之後,才一股腦地射向半空之中。
“嘭嘭嘭!”
煙彈在空中噴出濃煙,迅速拉起厚厚的煙牆,遮住這一片街道。
“噠噠噠!”
緊跟著,兩名戰士抱著輕機槍,衝著遠處一頓掃射,壓制著對面的士兵。在層層掩護下,一行人快步向著袁彪他們所在的地方進行彙合。
小顏直接衝進袁彪所在的門面店,看見後者倒在地上,右腿上纏著止血繃帶,幾乎已經被打爛了,骨頭露在外面,鮮血還在嘩嘩地流淌。
她眉黛緊皺,立即問道:“你受傷了?”
袁彪心髒懸到了嗓子眼,忍不住衝她喊道:“你怎麼來了?誰讓你來的?!我不是讓你走了嗎?!”
小顏停頓了一下,語氣蠻橫地說道:“你又沒告訴我去哪,我只能上這來找你。”
一名正衝著外面掃射的戰士也插了一句:“兄弟們不放心你,老大,快,你先走!”
說著,眾人一起攙扶起袁彪,在輕機槍的掩護中,頂著煙霧,迅速從這片門市店撤離。
袁彪對待兄弟,一向是重情重義,從來沒在錢上和任何事情上虧待他們。包括這次冒著風險造反,也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為了倪歡,鄭龍他們,所以下面這些兄弟,人雖然不多,但是都願意為他賣命。
干這一行就是這樣,如果團隊的氛圍過於自私和冷漠,那也無法形成戰鬥力,凝聚力。這也是為什麼世界各地的“武裝單位”,在吸納新兵之後,第一件事就搞政治工作,就講團體生活。
它會讓新人快速融入集體,被單位的氛圍感染,這很重要。
……
東馬路盡頭,余明遠等人在袁彪舍命的掩護下,終於衝出了這片戰場,抵達了預定的接應地點。
這時,負責接應的大熊,帶著足足一百多暴恐局出身的精銳戰士,率先突破戰場,打了進來。雙方彙合之後,他扭頭看了眼四周,發現余明遠,秋哥等人都在,不由得長長松了口氣。
他打量著二人,衝著身後擺了擺手:“你們沒事吧?沒事的話趕緊走,我們留在這掩護你們。”
余明遠立刻說道:“等一下,你們先派人把外長他們送走,你帶一部分人,跟我回去。”
大熊有些不解,忍不住問道:“還回去干嘛,你們不是都出來了嗎?”
余明遠指了指東馬路中段的位置:“不行,袁彪還在那邊。”
大熊愣了一下:“一個被策反的人,你管他干嘛呢?我們先走。小御哥說了,你的安全,以及外長的安全最重要!”
在此次任務中,大熊基本上跟袁彪沒有任何接觸,所以雙方沒有任何的感情基礎。
余明遠從旁邊的士兵手中接過彈夾,插在槍裡面,同時低聲說道:“你不知道,沒有他我們今天誰都出不來,全都得死在這。現在,他為了掩護我們,在那邊陷入苦戰,既然一塊干的這個活,我們不能把他扔了。”
大熊聽到這番話,也沒再說什麼,很果斷地點了點頭:“好,那走吧!”
他迅速安排了二十人,帶著外長他們,沿著來時候的路迅速向後進行撤離。這一帶的路幾乎被他們清空了,外加辛曉東的部隊即將迎上來,所以安全系數非常高。
所以,他這邊放心地帶了剩下的八十多人,跟著余明遠他們,又殺了回去。
但是剛剛推行了五六百米,即將抵達袁彪他們所在區域的時候,戰場再次被分割。他們遭遇到了敵方的阻擊,並且敵人越打越多。
整個漢唐街,局勢非常混亂。警衛旅的人,警備旅的人,青衣局的人,以及各地方安排的武裝人員,已經亂成一團了,甚至難分敵我。這些部隊不斷地運動,周遭槍聲越來越激烈,阻擾著大熊等人的推進。
余明遠蹲在一處掩體後,面色十分焦急,不停地衝著通訊器吼道:“袁彪,袁彪!你在聽嗎?注意槍聲,向我這邊靠攏,我接你們出去!”
……
一處滿是廢墟的街道上,一名青年背著袁彪,在三四名同伴,以及小顏的護送下,正快速奔跑著。
雖然有小顏等人的支援,但他們的人數還是太少,依舊無法擺脫警備旅的追捕。為了掩護他們,很多兄弟都在後面苦戰。
就只差這僅僅一公裡的距離,卻走得極其艱難,幾乎是寸步難行。
就在這時,小顏在頻道裡聽到了余明遠的喊聲,立刻拿著袁彪的通訊器,大聲喊道:“等我們一下,我們就快到了!”
“吱嘎——”
突然之間,右前方猛然傳來兩聲急剎車的聲音。
原本已經有些意識模糊的袁彪,幾乎是憑借本能地開口喊道:“右側……注意右側!”
眾人猛然抬頭一瞧,發現街道口斜插出來兩輛裝甲車,徹底封死了他們的去路。上面的士兵,躲在厚厚的鋼板內正架著機槍,向著他們這邊瞄了過來。
“快!往胡同裡跑,留彈炮掩護!”
“嘭嘭!”
袁彪的兄弟們也反應很快,有二人已經架起槍口,衝著對面發射了兩枚留彈炮。
“轟轟!”
伴隨兩聲巨響,伙箭彈爆炸在裝甲車上,但並沒有造成什麼傷害。厚厚的裝甲模塊阻擋了這次攻擊,只是讓車身晃動了兩下。
“噠噠噠!”
同時,對方的機槍聲響起,兩道火舌一起噴湧。
“噗噗噗!”
一陣令人恐懼的悶響,兩名剛剛發射留彈炮的戰士被打碎,血霧彌漫得到處都是。
剩下的戰士邊開槍掩護,邊向著胡同口撤離。那名背著袁彪的青年跑得飛快,但腳下的路面被炸得凹凸不平,他不小心絆了一下,砰地一聲摔倒在地上。
“咚!”
袁彪被甩了出去,躺在地上。
“老大!”
青年急忙站起身來,邁步向著袁彪衝去。
“噠噠噠!”
就在這時,機槍掃了過來,子彈落在青年身上,直接把他身體打成了碎塊。
“噗噗噗!”
血霧向著四周爆開,拍在袁彪的身上,把他全身糊上了一層鮮血。他躺在地上,看向四周,眼前一片猩紅,雙耳嗡鳴,到處都是槍炮聲。
這時,他只感覺有一雙溫暖的小手在抓著他,拼命往胡同的方向拽。
袁彪躺在地上,仰起頭來,看見了小顏的側臉,雙耳失聰,心中一陣恍惚,宛若在夢中一般。
她把自己生生拖進了胡同裡,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用力往上拽著自己:“你順著我的勁兒起來,我背你走。”
袁彪渾身虛弱地靠在牆壁上,猛然推了她一把,大聲吼道:“你踏馬傻啊,我不是讓你走嗎?你回來干什麼?!”
小顏咬了咬銀牙,又靠了過來,拉著袁彪的胳膊說道:“別廢話了!快起來,我扶你。”
袁彪拍著自己受傷的腿,大喊道:“我踏馬走不了了,你這個蠢女人!”
話音剛落,旁邊的機槍聲突然響起。
“噠噠噠!”
“噗噗!”
就在二人剛剛有對話的機會時,一排牆壁被機槍擊碎,其中兩發子彈穿透牆壁,一枚落在小顏的肩胛骨上,一枚落在她的防彈衣上。
“砰!”
雖然被抵消了一部分的衝擊力,但小顏嬌弱的身軀,就像是被鐵錘擊中一般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對面的牆壁上,然後滑坐下來。
袁彪看到這一幕景像,瞬間就懵了,大腦裡一陣天旋地轉。
小顏坐在那裡,木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不到一秒,嘴裡哇地吐出兩口黑紅色的鮮血來。
袁彪瞬間就崩潰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忍不住哭著罵道:“艸尼瑪的,你腦子進水了?!為什麼讓你先走?因為老子答應你干這個事,就做好了死的准備!你踏馬回來干什麼?!”
他一邊說,一邊向前爬,來到小顏的身邊,用手扶著地面起身,接著死死捂住對方不斷湧血的傷口,嘴裡還顫抖著罵道:“你這個蠢娘們,我讓……讓他們連船票都幫你買好了。”
小顏渾身抽搐,再次嘔出兩口血來。
她靠在牆壁上,有些怔怔地看著袁彪,聲音沙啞地說道:“我……沒有家人……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而且,我們事先說好了,你幫我,殺了他,我就跟你走……是……是一起走!”
袁彪聽到這話,渾身顫抖,身體再也沒了力氣,咕咚一下坐在了小顏的身邊,與她並排坐在了一塊,捂著傷口,有些虛弱地說道:“你……你踏馬這算可憐我嗎?”
小顏垂著頭,看著自己身上咕咕冒血的傷口,呢喃著說道:“我告訴你個秘密……我長這麼大,除了你之外,就沒有人在乎過我……我父母很早就死了……曾經,我以為那個人會是呂振,但他不是……後來我遇到了你……這是不幸,也是幸運……有……有一個人在乎過我了……沒有拿我當工具……”
小顏的聲音越來越輕,漸漸變得宛若游絲。
聽到這話,袁彪卻緩緩閉上了眼睛,緊緊握著小顏的手,同時慢慢拿起了掉在旁邊的通訊器,低聲說道:“特別行動隊一隊,聽我命令,所有人撤出戰場,不需要再掩護我了。重復一遍,特別行動隊一隊,所有人聽我命令,馬上撤出戰場,去跟余明遠進行彙合。”
通訊頻道,一片死寂。
袁彪脖子上青筋暴起,咆哮著吼道:“再重復一遍,特別行動隊一隊,所有人撤出這片戰場,與余明遠進行彙合!收到請講!”
短暫的沉默之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回道:“是,老大……”
“收到……”
“收到……”
“……”
袁彪輕輕松了口氣,緩緩說道:“都……都活著出去啊……”
“老大走好!!!”
通訊頻道裡再度沉默片刻,眾人情緒崩潰地一起喊著,一塊向外射擊。
說完,通訊器滑落在地上,四面八方都是槍聲。
“吱嘎——”
兩輛武裝皮卡衝開滾滾煙霧,開了過來,機槍轉動,槍口對准了袁彪。
他緩緩扭頭,看向身旁已經一動不動的小顏,脖子僵硬地說道:“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除了這幫兄弟,也沒有一個女人在乎過我……”
說著,他頭輕輕靠在小顏的肩膀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噠噠噠!”
一排子彈打了過來,二人屍體上爆起鮮紅色的血霧,與周圍的碎石混雜在一起,徹底攪成了一團。
“呼呼!”
緊跟著,一名站在皮卡後面的士兵,扣動噴火器的開關,一道火焰席卷過來,二人在這片廢墟中熊熊燃燒,化作漫天火星。
袁彪的一生看似充滿傳奇性,拿錢辦事,逍遙自在,在南部不知道殺過多少人。但細數他的半生,其實和大多數的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平凡而又充滿了艱辛。
他和小顏一樣,自幼無父無母,在部隊學習了技能之後,就出來撈金賺錢,一路都在打拼,都在往上爬,為了溫飽和過得更好一點而努力。
他混到今天,沒有老婆,沒有孩子,還是光棍一條,所以他一生對錢都不是很看重。但恰巧他一生中遇到的女人,基本都是奔著他兜裡那些染血的鈔票來的。
直到,他遇到了小顏……他傳奇而平凡的一生,似乎來到了終點站。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愛上了這個女人。
或許原因很矛盾吧,也正是因為袁彪能感受到,小顏曾經對呂振的那份單純的感情,才會如此吸引著他。
大匪落幕。
你不能用單純的好人和壞人,來評價他,來看待他。這是特殊時代內,誕生的特殊人群。
他和他的小隊,都是歷史!
袁彪干過壞事兒,可也做過好事兒,起碼今天,他為龍城的獨立主權,吶喊,奉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不管原因是什麼,他都倒在了這處戰場內。
反觀小顏,她努力了十幾年,本以為會追上深愛的男人的腳步。可卻像是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愛到最後,傾其所有的付出,在對方眼裡也只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棄掉的工具人。
人這一生,其實都在為情感而活著。家人,親人,朋友,諸多情感的羈絆,會讓你在絕望,疲憊,孤獨中,找到堅強活下去的理由。
正如小顏所說,她遇到袁彪是不幸的,因為這個人殘忍地讓她看到,呂振並不愛自己,在對方眼裡,她跟會所內那些為了生活打拼的姑娘一樣,只不過自己是對方私有的而已。
但也是幸運的,在她人生即將結束的時候,等來了一個願意為她而死的男人。這為她孤苦的一生,畫上了一個不算圓滿的圓滿句號。
人活一世,總要遇到一個在乎你的人……才不會顯得可憐啊!
戰火在焚燒這片土地,他們的故事,也埋在了這片廢墟裡面。
……
半小時以後,辛曉東的部隊徹底打通了漢唐街。一區在占領區參加活動的全部武裝人員,幾乎被剿滅了百分之八十,只有一小伙兒潰軍逃出了這邊。
從這一刻開始,龍城的全面反攻正式開始。
蘇天御的主力部隊,也已經從老墨邊境出發,其中的先頭機械裝甲部隊,已經先一步在趕來的途中。
在這期間,辛曉東與譚明朝會師一處,准備從龍城打出去,切斷這座城市與第一兵團的連接,目標就是——三孔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