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言趕到登艙棧橋上時,發現尉詡壓根兒沒按他說的擱置五分鐘再登艙。在千鈞一發的時刻,莊言意識到跟流氓交流的唯一方式就是耍流氓。
所以莊言把試管和器材交給工作者,在棧橋上脫衣甩鞋,扯掉臭襪子,而且動作接近了亞光速,快得像瑪麗蓮夢露正在對他勾手指一樣。他的皮鞋從高空棧橋上拋下,他的臭襪子散發著濃烈的體味飄落半空,然後他爭分奪秒地跳出棧橋,信仰一躍。
准確地落在了棧橋五米下的駕駛艙上。
因為移動中的駕駛艙有三十度的傾斜,所以沒攀住的話,莊言是有可能摔死的。這就是為什麼他花了一秒鐘拽掉臭襪子。
他那汗腺豐富的臭腳丫子表面的動摩擦系數已經快接近宇宙的正無窮了。正因如此,他拼上了腎上腺素的榮耀,牢牢攀在了駕駛艙上,用阿拉伯恐怖分子的套路,逼迫尉詡暫停戰機發射。
透析液傳來艙蓋上“咚咚咚”的心跳聲。那是莊言在腎上腺素的資助下高達每分鐘一百五十次的心跳。這心跳聲宛如非洲人呼喝的戰鼓,讓每個身懷熱血的人為之喝彩沸騰。
vv在駕駛艙裡捂住臉,瞪大美眸泣不成聲。她猜到了莊言趕不及,但是沒猜到莊言根本不在乎“來不來得及”。
“那些都重要嗎?”他認真疑惑的聲音重現vv的腦海,仿佛在溫柔地宣布,和重要的東西比起來,什麼都不重要。
這從天而降的驚嚇,是vv看到過的最驚悚的禮物,讓她刻骨銘記。近距離端詳一個男人猙獰咆哮著拼命攀爬一塊玻璃的畫面,伴隨著一種心驚肉跳的溫馨,讓她哭著墜入甜美的愛情不能自拔。
這大概是不可救藥的愛情列表裡最獵奇驚悚的了。
客觀地想一想,vv被嚇哭不一定是因為幸福或者感動,而是臭腳丫子摩擦玻璃的聲音太刺耳了,高濃度透析液又是良性介質,所以想像一下,橡膠撓玻璃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圍繞你,並且久久不能停息的體驗。相信你也會哭的。
在電算中心,一半的工作人員瀆職地看著作死的莊言發呆。連宋丹都睜大美眸,掩住了驚叫的小嘴,然後六神無主地扭頭看了一眼尉詡,仿佛在用眼神祈求:“這你還猶豫什麼?馬上叫停啊!”
尉詡背著手拖延了一秒,仿佛恨不得莊言墜樓身亡,然後他看到宋丹正在疾步走過來,壓力陡增下,尉詡嘀咕了一聲:“狗娘養的。”掃描特殊權限,低聲授權:“停止登機,駕駛艙移回登艙棧橋,授予莊言臨時權限。”
李明抱胸冷眼旁觀,仿佛事不關己。
然後莊言和vv同時感覺駕駛艙笨拙地震動了一下,開始緩緩移回棧橋。
但是向上移動的時候,莊言承受了更大的相對加速度,他發白的指節開始脫力,整個人掙扎著一寸一寸往下滑,仿佛抓不住要掉下去。vv驚恐地看見莊言的面部都扭曲了。
莊言如果摔死在停機坪上,誰都不用負責,親者痛仇者快。
按照他在棲鳳基地的人際關系來講,他摔死估計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李明和尉詡肯定會小酌一杯。
莊言感覺自己撐不過這最後幾秒了,但是左旋蝦青素已經帶來了,維內托應該懂他的意思。
媽蛋死了就死了吧,這不算自殺吧,上了天堂主也沒辦法指責我吧。莊言胡思亂想。
在寸寸滑落的時候,莊言最後停止了轉頭,用一種農民在烈日下眯起眼睛的表情看了駕駛艙裡的vv一眼。
這一眼的目光裡有垂死的喜悅,竟然讓vv芳心一蕩,癢得像在水裡蘸了蘸。
然後莊言指節脫力,滑脫了艙蓋。
vv失聲驚叫,卻叫不出聲音,反而吃了一大口水,她用力拍打艙蓋,卻不能改變半分。
然後莊言重新垂直上升,回到vv的視野,在她驚顫狂喜的注視下,被棧橋上用於維修搬運作業的機械臂拎著褲帶,拽回棧橋。
莊言雙腳剛在棧橋上踩嚴實,就莊重地和操縱機械臂的技師組長握手:“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技師組長爆粗口:“你麻痹再跳我就不管了。”
莊言點頭哈腰:“不跳了,再也不跳了。”
技師組長問:“你要做什麼?上頭給你授權了。”
“開艙,我給她打預防針。”
vv雙手急切地摸著艙蓋,想聽他說話,想問他疼不疼,忽然透析液的水位如願以償地降下去,讓她芳心暗喜,就連咳淨殘液這種痛苦的過程都因為心急而潦草結束。然後她垂著濕漉漉的銀發,用力拍打艙門。
艙門一打開,莊言早已拆開一次性注射套裝,注射器吸飽試劑,比vv更急切地湊過來,蹲在艙邊,劈裡啪啦地說:
“太倉促了,我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你聽我說。”
vv忍住淚,秋波凝望,捧唇用力點頭,乖巧地“恩恩”。
莊言低頭彈著針頭,急切地說:
“你窒息是因為透析液和肺泡之間氧交換速率太慢,‘通氣/血流比例’失衡造成的,你要記住,透析液裡的氧氣是足夠的,只是攝取太慢,你要習慣窒息的痛苦,你要克服缺氧的恐懼。你相信我,我馬上給你注射改良過的左旋蝦青素,這是我見過的最他媽牛逼的抗氧化劑了,關鍵它能夠透過‘血腦屏障’,保護你的細胞免受氧自由基的破壞。所以就算窒息了,就算缺氧了,你不要怕,老子的左旋蝦青素會保護你,用力呼吸,從無能的透析液裡攝取源源不絕的氧氣。”
他急促地說著,胸膛急速起伏,緊張的像自己要上戰場,然後在vv的注視下,他彈了彈針口,捋起vv的駕駛服露出肘彎,嫻熟地下針,壓針,把他吹噓的天花亂墜的特效抗氧化劑推入她的身體。
在推針的時候,他依舊爭分奪秒地喋喋不休,聽得vv櫻唇微張,一會兒看他的臉,一會兒低頭看針頭,目不暇接,插不上話。
“你要記住,心率要低,時刻保持鎮定,恐懼和驚慌只會偷走你僅剩的氧氣。你害怕的時候就閉上眼睛,數三秒,然後睜開,恐懼會無影無蹤的。我等你回來。”莊言嘮叨不絕,注射完畢,退出針頭,然後看著凝望自己的vv,他屏住了呼吸,皺眉瞪著她,仿佛是生離死別。
vv心慌亂顫,心裡嚷嚷:“一針怎麼夠啊!還有沒有啊,再來一針啊!不要松開我的手啊!”下巴滴著水珠,明明留戀他手指蜻蜓點水留下的溫度,卻欲說還休地講不出口。
莊言皺眉盯著她,像死去活來的臨別贈言一樣,挑振奮鼓舞的話,用力說:“雖然說過那麼多不好聽的話,但是你是我見過的最逞強的姑娘,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你讓我相信世界上還有干淨的靈魂。就算為了讓世界更美好,你也要給我活著回來。醜話說前頭,要是讓老子的特效藥打了水漂,我連紙錢都不帶給你燒的!”
vv已經不管他後面的話到底是傲嬌還是白痴了,她目不轉睛地瞧著莊言,滿腦子在嚷:“親我!咬我!混蛋親我啊!”心裡激蕩翻騰,樣子卻像在發呆。
然後特殊權限廣播響起,冷漠的聲音在空曠的停機坪大廳裡回響:“收回臨時權限,准備關艙作業,登機倒計時一百秒。”
然後莊言被工作人員左右鉗住胳膊向後拖走,女性工作人員上前命令vv躺回駕駛艙。
vv驟然後悔莫及,有種沒接住燈泡,看著它墜地粉碎的懊惱。她這才痛惜,剛才浪費的幾秒鐘是多麼奢侈的揮霍。
咬牙切齒被按進駕駛艙的時候,她心裡想像的全是吻的天昏地暗時,莊言目瞪口呆的蠢萌表情。
莊言被拽到棧橋入口,突然站起來掙脫工作人員,眺望駕駛艙被填入“怒火鳳凰”空天戰機的核心接駁艙。他心情憋悶,欲吐難吐,這種難過的心情只有宋丹給他過。
他擔心vv。擔心得坐立不安,茶飯無味。他恨不得在棧橋上坐到vv凱旋返航為止。
“如果攔截失敗,你要總結駕駛員的死亡誘因,繼續改進駕駛系統。”尉詡冷漠的指令重重壓在莊言心頭。
李明認為vv是可以捐軀的。他在加速度測試時露出了嘴臉。
宋丹認為vv時可以取代的。莊言已經看穿了她的性情。
尉詡認為vv是可以犧牲的。他的指令已經徹底暴露了指揮部對這次出擊的期待程度。
駕駛員來了又“走”,試驗機也可以回收。在這非常時刻,他們早已接受了vv有去無回的可能性。他們期待的,也許是廉價的生命換取的珍貴數據而已。
隨著棧橋收回,他被推入走廊。
“vv,你要回來。”莊言心如墜石,跌坐在玻璃壁後面。
然後怒火鳳凰怒震點火,垂直尾翼和機頭鳳喙上的領航燈驟然點亮,聚變發動機噴射引擎狂噴怒焰,被摧毀至等離子態的鋰金屬流轟擊大氣,觸地反衝,騰起衝天氣浪和彌漫濃煙,而這只是一個瞬間而已。
下一幀畫面,vv駕駛的怒火鳳凰已經衝天而起,在垂直軌道裡,穿過兩千米的茫茫地層,在短短六秒內超越了音速,於是逼仄的隧道裡傳來音爆的轟鳴。
而且剛剛被等離子流轟擊汽化產生的濃煙被抽吸作用瞬間拽進隧道裡去,仿佛衝天逃逸的煙霧最終沒逃過宿命的抽吸,在騰空而起的瞬間被拽回地面、喝進隧道裡去。
而這氣吞山河的異像,利落干脆地發生在呼吸的瞬間。
然後肆虐的音爆滾滾襲來。
飛機撞皺空氣,便產生了聲音。當怒火鳳凰超越音速時,空氣褶皺(聲波)的傳播速度追不上怒火鳳凰,聲波便層層疊疊地掛在怒火鳳凰的尾部,這些聲波疊加積聚,最後厚得像超音速戰機套著一件瘋狂的芭蕾舞裙,撞破音障,衝入天際。
在戰機撞破音障時,這件聲波重疊形成的芭蕾舞裙存在了幾秒鐘。因為它的形體由氣壓降低凝華出的水珠構成,所以轉瞬即逝。
然後,這些無限疊加過的聲波,開始產生雷鳴般的巨響,足以震碎門窗。這音爆在隧道壁的反射下,宛如隆隆滾雷,直墜而下,震的莊言面前的玻璃亂顫。
然後,突破音障,甩下音爆,vv和怒火鳳凰一飛衝天,扎破層雲,撕開大氣,上達九霄。
電算中心的所有工作者在目睹這激蕩壯闊的一幕時,保持著崇敬的靜默。
東方的孤鳳終於展翅而鳴,這聲清唳在層雲下傳播,抵達大洋彼岸時,必化作轟動的雷霆,令萬邦朝覲,百鳥臣服!
雷霆戰姬vittorioveneto首次翱翔蒼穹。
怒火鳳凰將用彪炳的戰功昭告天下:
任何人包括懦夫都可以發動戰爭,但他們終將乞求勝利者結束這種愚蠢。
這一天,整個世界在火鳳的羽翼下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