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漸降臨,聖蘇尼爾城內的燈火在夜色中次第亮起。
這座經歷了覆滅危機的古老城市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安靜,多日以來,它終於迎來了一個沒有喊殺聲和爆炸聲的夜晚,聖蘇尼爾就如一頭傷痕累累的巨獸,在這難得的安靜夜色中靜靜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這座城市的燈火比塞西爾城要少很多,而且明亮的魔晶石燈光基本上只維持在城堡區和內城區域,在這之外的地方,照亮街巷的是不那麼明亮的燭火和晦暗搖曳的火盆,但就是這樣不夠明亮的光輝,卻在夜色中營造出了一絲安寧祥和的氛圍。
維多利亞站在窗前,眺望著遠方的景色,良久才回過頭來:“您打算什麼時候舉行加冕儀式?或者說……別的什麼用來宣告帝國成立的儀式?”
“明日,就將帝國建立的消息發往全境,以安定各地局勢,至於所謂的加冕……”高文搖了搖頭,“先不著急,等我們解決了最大的危機再說吧。”
“您是指聖靈平原東南部殘存的晶簇怪物麼?”維多利亞眨眨眼,“它們的大量主力已經遭到沉重打擊,而且看上去也沒了再發動一次總攻的能力……您指的威脅是別的什麼東西?”
高文點點頭,在這裡,在這個時刻,他覺得可以讓兩位守護公爵知道那個“定時炸彈”的存在了。
“我懷疑萬物終亡會激活了一個遠古神明遺產,那些晶簇怪物陷入狂亂就是這個遠古遺產突然失控導致的。我已經掌握相對確切的證據,確認這個神明遺產具備‘活性’,而且就在聖靈平原東部深處……靠近東境的方位。現在我的軍團正在想辦法收集相關地區的情報,但至今未能找到線索。它的能量反應在與日俱增,爆發只是個時間問題……而且不會太久。”
維多利亞和柏德文下意識地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愕。
這場災難……這場已經摧毀了安蘇的災難,竟然還有著更深一層的危機?!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將士們在災難中保下聖蘇尼爾就已經拼盡全力,犧牲巨大,卻只擋住了這場災難的第一波,現在突然知道它遠未結束,甚至還有更大的危機,這肯定不好接受,但命運從來不會迎合我們的接受能力,”高文在兩位守護公爵開口之前便說道,“我們將要面臨的,是可能會影響人類命運的挑戰——這不僅僅指萬物終亡會制造的這次危機,也包括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的局面。
“剛鐸廢土上的陰影在蠢蠢欲動,魔潮的先兆已經隱約浮現,巨龍的身影出現在世間,三大黑暗教派仍有兩個還在陰影中活動著……
“我們的鄰居,提豐已經崛起,它也是個巨大的威脅。在未來,為了生存下去,為了在災難中生存下去,在競爭中生存下去,我們也必須崛起,而且必須成為最強大的一個……
“我在這裡可以向你們坦白,建立一個帝國並不是進行改革的最佳方案,它會讓改革留下諸多隱患,留下諸多殘余,我還能想到更加徹底的變革方式和更先進的社會制度,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我們來不及選擇最好的,只能先選擇暫時最合適的。
“我們必須生存下來——我已經做好准備,也希望你們能做好准備。”
面對高文突然說出的這一大段話,兩位守護公爵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從高文這裡聽到類似的話語了,最早最早的時候,在這位開國英雄剛剛復活的時候,他便曾帶來關於魔潮的警告,在這之後,他也曾從各種角度提醒人們注意眼前的危機——但在那時,並沒有人把這些警告當真。
今日,再也不會有人認為這些事情都是危言聳聽了。
“我們應當重啟關於魔潮和廢土的研究,重啟那些古老的圖書館和檔案室,”柏德文說道,“是時候從麻木中驚醒過來了——和這個世界比起來,我們實在睡了太久。”
“萬物終亡會的危機是當務之急,”維多利亞也說道,“但現在王國軍和北境、西境軍團已幾乎沒有可戰之力,依靠塞西爾軍團的話……可以解決您提到的那個危機麼?”
“我已經有所安排,不會有太大意外,”高文說道,“我需要你們做的,就是保持穩定,不管用什麼方法,在塵埃落定之前,平原西部和聖蘇尼爾都絕對不能亂——今年就要過半了,接下來的豐收之月將是決定我們能否安然度過今年冬天的關鍵,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半產糧地,損失了大量儲備糧食,如果平原西部再出現盜匪和大規模流民……那即便塞西爾軍團解決了邪教危機,我們也要面臨冬日危機。”
兩位守護公爵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高文接著又看向維多利亞:“北境還有多少預備兵力?”
“山地軍團受創嚴重,即便算上之前留在北境沒有投入戰鬥的預備兵,也僅剩四五千人,如果再加上各地的征召兵、私兵、雇佣兵,大概能有一萬到一萬五千人。”
“刨除掉鎮守邊境的軍隊了麼?”
“刨除掉了——防備北方諸國的兵團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被調離北境的。”
“一萬多人……不夠,但不能要求太多,”高文嘆了口氣,“你派可靠的人,帶兵前往東境,從索林堡北方的丘陵地走,塞西爾軍團已經在那裡打造了安全通道——在夏季結束之前,接管東境長風要塞,防備提豐。另外,我也會把我的第二軍團派往邊境附近,共同防備。對山地軍團的重組和現代化改造就在東境進行吧,我們時間有限,必須分秒必爭。”
維多利亞輕輕點頭:“我明白。”
“西境軍團就留在聖靈平原,休養生息同時維持產糧地的秩序,”高文又看向柏德文公爵,“西境軍團的重組和現代化改造也同樣在平原進行。”
柏德文低下頭:“如此安排很妥當。”
高文看了看兩人,在談及部隊重組和現代化改造的時候,兩位守護公爵臉上的表情都是一片淡然。
“希望你們明白,北境和西境軍團重組、改造的過程就是對你們兵權回收的過程,”高文說道,“我會替換它們的指揮系統,重建它們的紀律秩序,它們會從忠於你們,變為忠於塞西爾帝國——當然,考慮到軍心穩定以及你們具備的個人能力,重組之後的軍團還會由你們指揮,但那時候它就不再是私兵了……”
有些話他必須說的更明白一些,哪怕之前商討的時候已經明確了軍制改革的內容,現在具體到兩位守護公爵頭上,他也必須再強調一遍,因為這個問題既敏感又重要,而且受限於實際情況,他還不能徹底剝奪兩位守護公爵指揮其原有兵團的權力——這一方面是因為他實在找不到有能力的人來取代這兩位公爵,另一方面則是要考慮到原有兩支兵團的軍心穩定?。
如果是在和平時期,他當然會選擇更不留隱患的改制方案,但現在內憂外患,帝國可用兵力本就不多,他必須盡量避免現有軍團的戰鬥力下降,哪怕是暫時下降。
畢竟,一個國家最虛弱的階段不是變革前,而是變革中。
而在保留這個巨大隱患的前提下,他必須確保維多利亞和柏德文的可靠與配合,至少是在規則約束內的可靠。
畢竟,他可不希望看到新生的帝國內部出現軍閥這種東西。
“我們當然明白,”柏德文公爵笑了起來,“而且我們也會確保北境和西境的每一個家族都明白這點。”
高文微微點頭,隨後在今天的長談結束之前,他提起了最後一件事。
“最後,關於帝國的首都——當塵埃落定之後,這個國家的統治中心將遷移至塞西爾城。”
維多利亞和柏德文相互看了一眼,但他們都沒有太多意外。
“要更加徹底地切斷舊勢力的根基,是麼?”維多利亞表情淡然,聲音清冷地說道。
“不僅僅是這樣,此外還有幾個因素,”高文說道,“聖蘇尼爾已嚴重受損,它作為首都的統治機能其實現在已經停擺——舊有的貴族體系解體,軍事力量幾乎消亡,大量交通要道被污染區覆蓋,短時間內都無法恢復,繼續將其當做首都的意義已經不大,這是其一;
“其次,帝國的新秩序建立在魔導工業基礎上,魔導工業所提供的高產能是確保社會運轉迅速恢復的關鍵,也是我們崛起的根基,而聖蘇尼爾的工業基礎可以說是一片空白——盡管有一些新式工廠,但都已經停擺,有幾處魔網,但都不成系統。而塞西爾城已經是個較為成熟的工業中心,同時也是個發達的商業、文化中心,它周圍還有大量機能完備的新式城市,比起聖蘇尼爾,塞西爾城更適合作為新帝國的首都。
“最後也就是維多利亞你剛才提到的,要徹底切斷舊勢力的根基。”
聖蘇尼爾的各個家族已經經營多年,其譜系盤根錯節,勢力網甚至深入到街頭巷尾的混混和無賴裡,而這盤根錯節的一團亂麻在短時間內還不會消散,高文沒時間守著一座殘破的古城和這團亂麻鬥智鬥勇,直接遷移首都顯然是最省時省力的方案。
“但如果首都定在南境的話,從地理位置上,會不會過於靠南了?”柏德文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一方面是遠離北方的人口中心,一方面則過於靠近廢土……”
“靠近廢土並不是問題,因為我已經在向著更南端擴展開拓地,構築多層漸進的防線,總有一天我們是要奪回黑暗山脈南麓的土地的,而且說句實話,南部地區本身就比北方更適合生存——土地肥沃,氣候相對溫和,如果不是荒廢,它本應成為比聖靈平原更好的產糧地,而北方……實在太冷了。
“至於另一點,如果你了解南境的新式交通工具,就不會有這方面的顧慮。從地圖上看,聖蘇尼爾位於安蘇的十字交叉中心,這是當年的局勢以及之後的技術衰退所限,沒有便利的交通,首都當然只能定在領地中間,但如果解決了交通問題,地理位置也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柏德文公爵略一思索,微微點頭:“如果確實如此,那我就沒有顧慮了。”
夜幕漸深,微涼的風吹過書房,高文揉了揉眉心,隨後長長地舒了口氣:“我們今天商談的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而且除了大框架之外,細節方面也還有待商榷,今天就到這裡吧,都早些休息……”
一陣悠揚而帶著一絲聖潔意味的鐘聲突然從遠處傳來,打斷了高文的後半句話。
是聖光大教堂方向傳來的鐘聲。
房間中的三人(赫蒂已經掛斷通訊)同時抬起頭來,看向了鐘聲傳來的方向。
“聖光大教堂的封鎖解除了,”柏德文說道,“……看樣子我們還得過一會才能休息。”
“一起去看看吧,”高文看著窗外說道,同時忍不住思維有些發散,“不知道大教堂裡的人在得知外界的變化之後會作何感想……”
在神降術結束之後,大概是為了平復動蕩的聖光能量,也可能是損耗嚴重的神官團需要休養,聖光大教堂一直維持著封鎖狀態,直到現在,封鎖狀態才解除。
這情況讓高文忍不住會做些有趣的聯想——
關門之前,安蘇的國王還在指揮守城。
開門之後,別說國王了,安蘇都沒了。
大教堂裡的人恐怕會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