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離開了,高文靜靜地注視著看上去仍然平靜淡然的維羅妮卡/奧菲利亞,皮特曼則安靜地站在一旁,眼睛微微眯著,仿佛是在閉目養神。
“我還以為您會跟著離開,”維羅妮卡對高文說道,“畢竟您看上去很關心您的那位‘近衛’。”
“我了解她,她現在更想自己安靜一會,”高文說道,“在這之前,我則還有些話要跟你說。”
“……忤逆者是一群偏執而狂熱的離經叛道之人,我們的計劃同樣如此,”維羅妮卡在高文開口之前便坦然說道,“我們盡可能在計劃中保持人性,但僅有人性是無法對抗神明和末日的——有時候,我們的一些手段在您看來也會如那些邪教徒般冷血殘酷,這一點希望您能知悉。”
“放心吧,這一點我很清楚,卡邁爾曾參與的神孽項目與‘暗影計劃’並無本質不同,而這些計劃又和萬物終亡會的手法頗有些共通,”高文搖了搖頭,“區別就在於,你們至少還在嘗試保持人性。”
“這沒什麼不同——至少對於像琥珀小姐那樣的當事人而言都是一樣的。”
“她會平靜下來的,只不過今天發生的事情對她而言太多了,”高文說道,“我有些問題想問你。”
維羅妮卡點點頭:“請講。”
“薩裡·倫道夫從弗朗西斯·摩恩手上接過命令,前往黑暗山脈尋找暗影要塞——為什麼弗朗西斯二世會知道暗影要塞的存在?”
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忤逆計劃是古剛鐸帝國留下的最大秘密之一,但這個秘密並沒多少人知曉,那麼年輕時的弗朗西斯二世為何會知道暗影要塞的存在?他手上甚至還有一對用於開啟要塞的暗影璽戒——薩裡·倫道夫的任務有著非常高的保密等級,就連當時的攝政公爵對此都不知情,這是否說明弗朗西斯二世在暗地裡和某個古代忤逆者有所接觸,從而掌握了暗影要塞的線索?
雖然安蘇王權已經結束,弗朗西斯二世曾經有過什麼秘密今天都已經不再重要,然而這件事涉及到忤逆計劃,高文實在忍不住要多問幾句。
“我的‘父王’啊……”維羅妮卡在聽到弗朗西斯二世的名字時臉上明顯流露出一絲感嘆,她輕聲嘆息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是從何處得知‘暗影要塞’的,但根據我的觀察和判斷,他對忤逆計劃並不知情。”
“你的觀察和判斷?”高文敏銳地抓住了維羅妮卡話語中的另一層意思,“你也懷疑過他知道忤逆計劃?”
“他手中有一枚暗影璽戒,這足以讓我產生興趣了,”維羅妮卡淡然說道,“但在調查之後,我發現他僅僅將暗影璽戒視作一件強大的超凡裝備,因此我一度以為他只是在機緣巧合地情況下得到了一件古代遺產——古剛鐸帝國的造物隨著當年的開拓部隊被帶出廢土,如今還有不少散落在各處,類似的情況並不特殊。但今天聽到你們所說的這些事情之後,我又有了新的猜測……”
高文眉毛一挑:“新的猜測?”
“他擁有暗影璽戒,並且知道那戒指是打開暗影要塞的鑰匙,但就如他不知道戒指和忤逆計劃的聯系,他應該也不知道暗影要塞背後的秘密——他大概只知道那要塞中隱藏著強大的力量或某種寶物,這兩樣東西對年輕時的國王而言是有十足吸引力的,更何況他當年也曾迫切希望改變自己的傀儡境遇,”維羅妮卡條理清晰地說著自己的猜測,“而這些不完整的線索以及那兩枚璽戒……或許是某個別有用心的人特意透露給他的。”
高文皺了皺眉:“別有用心的人?”
“……或許存在除我和卡邁爾之外的忤逆者,”維羅妮卡說道,“我們這些人,在最終的目的達成之前,可是不敢死的——哪怕魔潮爆發,帝國毀滅,也會有不止一個頑固的幽靈從那片廢土中爬出來,繼續執行當年的計劃,這些‘幽靈’如果存在,恐怕才是最危險的。”
兩人之間一時間安靜下來。
維羅妮卡所說的雖然都是推論,但她畢竟以“女兒”的身份和弗朗西斯二世接觸了那麼多年,她的判斷在高文看來有著極高的可信度,而且她所說的情況……似乎也真的是最有可能的解釋。
有另外的忤逆者還在世間活動,她或他秘密接觸了弗朗西斯二世,但ta顯然不像維羅妮卡/奧菲利亞一樣希望尋找個盟友——ta只是將當年年輕的國王作為一步棋,想要通過弗朗西斯二世之手開啟古老的暗影要塞,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情報的疏漏導致了嚴重後果,攜帶暗影璽戒的皇家影衛一去不回,那個神秘的忤逆者便干脆利落地切斷了這條線。
之後的弗朗西斯二世再未得到有關暗影要塞和忤逆計劃的後續情報,而他私底下的行動又不能被當時的攝政公爵知曉,於是這件事最終也就不了了之,沒有人知道國王曾經派皇家影衛去尋找過什麼古代遺物,而那枚有著特殊力量的暗影璽戒也被國王包裝成了巧合得到的強大魔法道具——如果弗朗西斯編故事的能力再高一些,他甚至可能把那枚戒指包裝成了家族流傳的寶物:在第二王朝之前,摩恩家族開枝散葉甚廣,又掌握著大量剛鐸遺物,弗朗西斯二世雖為私生子後裔,卻也有資格接觸一部分摩恩遺產,因此這方面的謊言是非常難拆穿的。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麼有一個問題就很關鍵了:是誰,想要借弗朗西斯二世之手得到暗影要塞裡的“遺產”,或者說的更直接一點——是誰,在幾十年前想要打琥珀的主意?
維羅妮卡看出了高文的思緒,在旁隨口說道:“只要想一想‘人造人三十六號’在技術領域的最大價值是什麼,就不難猜到是誰在打她的主意了。”
“……生化技術的最高結晶,”高文沉聲說道,“是萬物終亡會——線索終於聯系起來了。”
線索終於聯系起來了——
高文早已知道萬物終亡會背後有忤逆計劃的影子,他們掀起的晶簇之災便是明證,那些晶簇巨人本質上就是“神孽”項目的延續,因此他們內部毫無疑問保留著忤逆計劃的部分傳承!
也正是因此,他們中有那麼一兩個存活至今的古代忤逆者是毫不奇怪的,而這些從魔潮中活下來的幽靈……早在幾十年前便嘗試過接觸安蘇王室,他們不止拉攏利用了埃德蒙·摩恩,還曾對弗朗西斯二世出過手!
而這一切,又機緣巧合地改變了薩裡·倫道夫的命運,將琥珀從那個亞空間要塞中帶到了現實世界……
若干年後,琥珀又陰差陽錯地松動了高文·塞西爾的棺材板,把正好附身重生的高文放了出來——揭棺而起的高文,最終又導致了萬物終亡會的毀滅。
“命運真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高文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這個由無數巧合與必然編織成的鏈條,忍不住感嘆著說道,“但不管怎麼說……萬物終亡會還是滅亡了。”
“滅亡的是萬物終亡會,‘幽靈’卻總能從死亡中回歸,”維羅妮卡在旁提醒道,“請別這麼容易放松警惕……一個龐大的黑暗教派,在毀滅之後是會有無數殘肢斷臂在廢墟裡繼續活動的,如果有一個足夠有耐心的幽靈存活下來,這些殘肢斷臂就很有可能聚攏重生。”
“你的比喻方式很特別,但你說的確實有道理——帝國會繼續剿滅那些邪教徒,我在這方面永不放松警惕,”高文表情嚴肅地說道,隨後抬起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機械表,“……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該去看看琥珀的情況。”
維羅妮卡深深低下頭:“您請自便。”
“從您的角度出發,您如何看待我們當年在暗影要塞的行為?”
高文沒有回頭,片刻的思考之後,他沉聲開口了:“你還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什麼嗎?關於犧牲——”
“每一個犧牲者的出現,都只能證明我們的無能。”
“記住這點,哪怕你們是在自己身上做實驗。”
“這是忤逆者的原則。”
高文點點頭,邁步離開了大廳。
維羅妮卡注視著高文離開的方向,手中的白金權杖在聖光激蕩下微微釋放著白光。
她輕聲開口,聲音低沉的仿佛呢喃:“如果是在剛鐸時代……您一定會是個優秀的忤逆者……”
皮特曼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維羅妮卡一眼:“你們這幫‘忤逆者’對自己的事業倒都挺執著的。”
“我們都是早已該死的幽靈,至今仍然固執不肯離去,正是因為這份執著。”
“那你們這些幽靈什麼時候會徹底死掉?”
“……死而無憾的時候。”
皮特曼聳了聳肩,手背在身後,佝僂的身體慢慢離開,留下一句低聲咕噥:“總而言之,不要找琥珀麻煩。”
……
夜風吹動著露台上空的旗幟,來自北方的寒冷空氣打著旋在城堡的塔樓和門戶之間游走,來自宴會廳和庭院的音樂聲、歡慶聲在風中回響著,帶著一絲遙遠的距離感,又清清楚楚地傳入了高文耳中。
他來到這無人的露台上,徑直走向邊緣,隨口說道:“這就是你說的吹吹風?”
琥珀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現出來,她屈膝坐在地上,頭也沒抬:“有什麼問題麼?”
高文看了這“半精靈”一眼,又看了看她周圍,不知道費了多大力氣才維持住語氣的平靜:“如果我早知道你來吹風的時候還順便帶了三盤蛋糕四盤花生四盤瓜子兩盤蜜餞五份烤肉和三瓶酒的話,我絕對不會來的。”
琥珀抬頭看了高文一眼,揚起手:“我還拿了倆雞腿呢——剛啃完一個你就來了……”
“……所以我就該把你留這兒晾一晚上,”高文瞪了這家伙一眼,“要繞遍內外宴會廳把這麼多東西收集齊全再打包帶上來可費了不少功夫吧?”
“其實還好,我有吩咐手下人幫忙的……”
高文盯著這個行動模式不可思議的“半精靈”看了半天,終於還是沒想明白該不該把這家伙從露台上扔下去,只能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你這是思考人生的態度?”
這一次,琥珀終於稍微沉默了幾秒鐘,並罕見地發出了一聲嘆息:“我是在想,但我還沒想明白……”
“想什麼想不明白?”高文來到琥珀身旁,“跟我說說。”
“人造人……”琥珀咕噥著,“你說,我還算是個正常的人麼?”
“那要看你的感覺了——你迄今為止的人生,有因為自己‘人造人’的身份而遇上任何不正常的境遇麼?”
“……非要說的話也有,我的暗影天賦那麼強,偷東西賊溜……”
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