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燦爛的陽光越過東側山脈的山脊線,巨日漸漸升上了天空的高點,那帶著淡淡紋路的氣態冠冕周圍逸散開朦朦朧朧的光暈,在這輪輝煌的巨日照耀下,即便是荒蕪的廢土邊界也仿佛被注入了強大的生機,遠方的山川和近處的植被都在陽光下顯得光彩鮮明起來——貝爾塞提婭抬頭望向天空,白金色的眼瞳邊緣似乎蕩漾著一層細碎的金光,隨後她收回了視線,對身旁的高文微微點頭:“天氣控制小組的成果不錯,這晴朗的天氣看樣子可以持續很多天了。”
高文看向不遠處,從城鎮方向駛來的車隊正在陸續抵達會場邊緣,一部分代表已經離開了車輛,正在接引人員的安排下前往指定的等待地點——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看上去有些迷茫,因為這個光禿禿的地方實在不像是舉辦如此盛會的地點,腳下只有稀疏的野花野草,遠處只有野蠻生長的林地和灌木,更遠的地方則只能看到石頭和荒山,對於來此參會的大人物們而言,這和恐怕和他們印像中的上層集會場截然不同。
沒有紅毯,沒有音樂,沒有儀仗,當然也沒有華麗的穹頂和氣派的桌椅,這已經不是簡樸的問題了。
但能夠來到此處的終究不是普通人,對他們而言,涵養和耐心還是有一些的,因此即便心中困惑,甚至產生了些許疑慮,陸續抵達現場的代表們暫時也沒有表現出來,他們耐心地等待後續,並且不少人的目光已經落在了精靈們所處的開闊地上,其中一些人看到了白銀女皇,眼神越發安定下來。
“就應該讓這些在安全區裡高枕無憂的人來到廢土邊界親眼看看,”高文的視線掃過遠處的代表們,輕聲嘀咕般說道,“不親眼看一看這裡荒蕪的模樣,他們恐怕永遠都不會意識到一個末日級別的災難就被‘凍結’在他們身邊。”
“在得知您要將會議現場安排在112號廢土監控站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您的想法,”貝爾塞提婭露出一絲微笑,輕聲說道,“把會場安排在這裡,絕不僅僅是為了在塞西爾和提豐談判的過程中體現中立和公平——兩國之間的中立區域有很多,精靈在北方設置的哨所也不全在廢土邊界,但您偏偏選擇了距離宏偉之牆最近的地方。”
她抬起頭?目光掃過遠處那些看上去都很鎮定,但不少人已經皺著眉看向遠方剛鐸廢土上方那片污濁雲層的代表們。
“不過把這些習慣了安全地帶的人帶到距離廢土這麼近的地方……給他們的壓力是不是大了一點?畢竟平常哪怕是哨站裡的士兵,沒事的時候也不會隨隨便便在曠野上活動的。”
“我相信會場的安保措施?更何況我們還有一些戰鬥力格外強大的‘新成員’也在現場?”高文微微一笑?“在安全得到保障的前提下,讓大家呼吸呼吸廢土邊界的空氣對所有人的心志健康都有好處。”
“……您說得對,”貝爾塞提婭輕輕點了點頭?“啊?時間到了。”
“准備會場吧。”高文點頭說道,與此同時,站在他和貝爾塞提婭身旁的精靈侍從也對不遠處那些正在進行直播的魔導技師們打出了信號——所有的魔網終端一瞬間將水晶焦點集中在白銀女皇以及那塊巨大的符文石上?下一刻?貝爾塞提婭便將手放在了那遍布符文的巨石表面。
龐大到令人戰栗的魔力瞬間被注入巨石?儲存在古老符文陣列內的法術模型在轉瞬間便被魔力構築、填滿?那些在石塊表面閃爍微光的符文如同驟然炸裂的群星般成片成片地被點亮?在龐大魔力的牽引下?緊接著便有如同怒濤般的呼嘯聲從高空傳來——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望向天空,他們看到一道規模龐大的天青色氣旋已經憑空形成,以地表的巨石為中心緩緩旋轉著,氣旋內部雷鳴不息,而在雷鳴與氣旋之下?無數影影綽綽的幻像則在天地之間漸漸成型?雖然朦朧不清?卻已經充滿某種仿佛來自上古時代的、令人心神震懾的莊嚴氣息!
所有人都被這近乎天地異像的景像震懾?那些前一刻還在關注廢土的代表們此刻已經完全忘記了上一秒鐘自己的所思所想,他們望向那些正不斷從空氣中浮現出來的古老幻像,在幻像中?他們看到了遍布青苔的石柱,古樸莊嚴的石台,橫跨在石柱頂端的藤蔓……而這些幻像漸漸從高空降下,與大地接觸,便有地震般的轟鳴和震動產生,幻像逐一化為實體,原本的地面也仿佛有了生命般蠕動著,迅速與那些不知來自哪個古老時代的幻像融合為一。
規模龐大的露天集會場降臨了,它跨越了精靈有史以來記憶中的所有歲月,跨越消亡和存續的界限,從某個早已被遺忘的空間降臨在主物質世界——數十道高聳的石柱環繞在巨大的圓形台地周圍,石柱上青苔遍布,石柱頂端藤蔓交纏,石柱下則是排列成環形的、同樣由巨石雕刻而成的桌椅,而一面面旗幟則從那些桌椅後方的柱子頂端垂墜下來,在那些由虛轉實的布幔上,是巨大的國家徽記——每一個參會成員國的徽記都赫然位列其中。
誓約石環下,所有的旗幟都不分高低貴賤——至少場面上應當如此。
貝爾塞提婭站在石環的中央,她身旁那塊巨大的方形符文石已經沉入大地,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汪小小的清泉,清泉中倒映著的,是不知來自何時何地的一片晴朗天空。
所有的魔網終端都捕捉到了這一刻的壯觀景像,而相對應的畫面則被迅速傳遍神經網絡……
……
忤逆堡壘庭院,黑暗混沌的破碎空間中,巨鹿阿莫恩正靜靜地臥在一片嶙峋的廢墟殘骸之間,他的雙眼中流轉著聖潔的輝光,曾經的魔法女神彌爾米娜則蹲坐在他身旁,與他一同全神貫注地看向不遠處的大型魔網終端。
終端上空的水晶閃閃發亮,清晰的全息投影中正呈現出來自遠方的景像,還有一個激動的聲音在畫面外不斷說明著情況:“……現在為您帶來的是會議現場的實時景像,白銀女皇貝爾塞提婭正在將古老的‘誓約石環’召喚進入我們這個世界,能量場已經展開……”
“這個真的有點厲害……”彌爾米娜看著全息投影中的畫面,語氣中帶著一絲感嘆,“他們竟然可以利用魔法的力量做到這些事情……雖然其中原理不難理解,但他們的思路確實令我有些驚訝啊……”
“這說明你及時脫身真是明智之舉——在魔法的權柄範圍內,凡人們做出了讓你這個‘魔法女神’都感到驚訝的事物,這可是不大不小的風險,類似風險累積起來就會變成真正的危機,”阿莫恩淡淡說道,“戰神就是這麼瘋的。”
彌爾米娜立刻搖頭:“祂腦子不行,我跟祂不一樣。”
阿莫恩想了想:“……那你再回去?”
彌爾米娜似乎怔了一下,隨後非常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哎,看節目看節目……這個女皇的召喚法術厲害啊,我都沒見過的,這是你那邊德魯伊體系裡的……”
身旁的巨鹿之神沒有任何回應,彌爾米娜感到一絲疑惑,她回過頭去,卻看到阿莫恩正定定地看著全息投影中的畫面,水晶熔鑄般的雙眼中有微光明滅不定。
“阿莫恩?你怎麼了?”
不遠處的魔網終端上空,古樸而壯麗的誓約石環已進入主物質世界,一道道石柱上覆蓋著滄桑的青苔和藤蔓,圓環中央的水潭中波光粼粼,水面中倒影的天空清晰地映在阿莫恩的眼中——魔法女神的聲音又響起兩次,巨鹿阿莫恩才輕聲打破沉默:“這個地方……我記得的,沒想到他們也還記得……”
“上古時代,我第一次產生自我意識的時候,就是在那些石柱之間……”阿莫恩的聲音聽上去縹緲的仿佛穿越了恆遠時光,“那是德魯伊教派最初的祭祀場。”
“你還記得那麼早的事情?”彌爾米娜驚訝起來,“我只記得自己剛產生自我意識的時候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一點都沒印像了。”
“我們各自都是不一樣的,你不記得自己剛誕生的情況,但我記得還算清楚,”阿莫恩慢慢說道,“我記得那時候他們在新的家園立足未穩,很多精靈無處安身,只能在森林中過著原始一般的生活,我不知道他們最初的日子是怎麼度過的,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森林深處建造了這樣一座祭祀場,在慶祝著第一次的豐收,祈禱第二年的風調雨順……
“我還記得他們點了很多篝火,放了很多貢品,一個穿著誇張古怪服飾的姑娘站在一旁,不斷重復著是神明眷顧,逆轉了災難性的天氣,帶來了豐收和安全……”
“啊,那你記得的細節可真不少,”彌爾米娜忍不住說道,“你連當時的儀式都記著。”
“可我對他們說的事情卻一點印像都沒有,我只感覺很困惑,”阿莫恩的聲音低沉悅耳,“我不明白那些小小的生物為什麼那麼熱情,不知道他們為何突然看著我的方向開始跪拜,不過幸好很快便有很多人的聲音傳來,讓我搞懂了情況……
“我是他們的神,是森林的保護者,我還是生命和死亡的指引者,起碼他們是這麼認為的……他們還覺得是我帶來了豐收——那時候豐收的權柄和自然權柄還沒有那麼明確的界限,這部分權柄是直到一萬年後,人類慢慢發展起來才演化成豐饒三神的。”
“是啊,那時候的很多事情變化都很慢,”彌爾米娜發出了一聲嘆息,“之後就漸漸快起來了。”
阿莫恩卻沒有回應彌爾米娜,他只是有些出神地望著全息投影中的那片石環,望著石環中央的水潭,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我當初就在那個水潭旁邊休息……那時候我比現在小很多,沒有神國,也沒有跨過物質世界的邊界,你知道那個狀態吧?就像一個介於虛實之間的‘靈’,依靠信仰的力量滯留在特定的祭祀場中。”
彌爾米娜聽著,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是直接誕生在魔法領域的,是更偏向‘精神世界’的純粹靈,而你是在物質世界成型的靈,所以我不知道你說的那種虛實之間的狀態是怎麼回事。就像你說的,我們各自是不一樣的。”
“……也是,我有時候也會忘記這點。”
“然後呢?”彌爾米娜好奇地看向阿莫恩,“你那時候只能在祭祀場裡活動麼?那我感覺也沒比現在好多少啊……”
“確實,現在回頭想想,那時候也挺無聊的,不過當時我倒覺得還好——主要是當時有人陪著,”阿莫恩一邊回憶一邊說道,“那個被稱作‘女祭司’的姑娘就在那裡照顧我,她也住在祭祀場裡,住在水潭邊上。他們當時有很奇怪的教義,身份最高的女祭司卻必須風餐露宿,以此來‘進一步擁抱自然’,所以不管刮風下雨她都要在那裡……”
“聽上去很辛苦——對凡人而言。”
“是啊,確實很辛苦,”阿莫恩慢慢說道,“所以遇上風雨的時候,我會讓她躲在我的肚皮下面,那裡的毛發很柔軟,也很暖和。一開始她顯得很惶恐,但有一次雷電大作,她還是驚慌地鑽了過來——說是女祭司,其實她那時候也只是個小姑娘,只不過天生靈性天賦強大罷了。”
“再後來呢?”彌爾米娜又忍不住問道。
“再後來……再後來過了很多年,她死了,”阿莫恩平靜地說道,“死亡也是自然循環的一環,因此盡管她活了很多很多年,但還是一點點衰弱下來。最後她靠在我的脖子旁邊睡去,睡前她問我,有沒有永恆的國度在等著她,可以讓虔誠的信徒在神國中永久陪伴在神明身邊……”
“……你有嗎?”彌爾米娜好奇地問道。
“哪有什麼永恆的國度?我那時候甚至還不知道該怎麼在物質世界中賜予信徒半永久的生命,”阿莫恩說道,“我想給她一個安慰性的答案,但我沒辦法說謊,我只好一直看著她,然後她跟我說:‘如果沒有的話,千萬別告訴其他人’——再然後,她就不說話了。”
自然之神安靜下來,不遠處的魔網終端上空仍然在播放著來自遠方的畫面,代表們正在進入誓約石環的會場中,那位白銀女皇,當代的德魯伊最高女祭司正站在水潭邊,她的身影似乎就要和阿莫恩記憶中的某些畫面重合起來——但最終,那些記憶還是漸漸遠去了。
“再後來呢?”彌爾米娜突然輕聲說道,仿佛是在有意打斷阿莫恩的沉思一般。
“再後來……沒什麼可說的,”阿莫恩嘆了口氣,“我們終究是要遵循自然法則的,不是麼?無害的靈會漸漸變成強大的神,而真正的神必不能長久滯留人間,信徒的思潮愈發強大和龐雜,他們所塑造得‘神明’越來越超脫現實力量,我的思想開始被禁錮在軀殼中,而我的言語變得十分危險,我成了一個只要在現實世界維持自身便會導致環境劇變、導致凡人瘋狂的存在,來自現實世界的排斥也隨之而來——我終於離開了現實世界,來到了一個不會排斥自己的地方。
“就像信徒們想像的那樣,那裡有一株巨大的樹,名叫‘輪回’,樹上有城,名為‘生命’,樹下根須盤繞,根須間有一座大墳墓,名叫死亡。
“再然後的很多年,我便不曾離開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