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就這樣看著代理人小姐一搖三晃、步履虛浮地離開了房間,往日優雅沉穩而又可靠的氣質蕩然無存。
他心裡相當過意不去——他覺得自己應該把對方攔下來,於情於理都應該為其安排妥當的醫療服務和休養照顧,並作出足夠的補償——哪怕自己只是無心之失,卻也實實在在地對這位代理人小姐產生了傷害,這一點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然而冷靜思考了一下之後,他還是決定放棄這個想法——主要原因是怕這龍直接死在這兒……
“怎麼就這麼頭鐵呢……”看著梅麗塔離開的方向,高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想回答可以拒絕回答嘛……”
片刻之後,赫蒂聞訊來到了書房,這位帝國大執政官一進門就開口說道:“先祖,我聽人報告說那位秘銀寶庫代理人在離開的時候狀態……啊——這是怎麼回事?!”
她注意到了房間中噴濺的血跡,頓時驚呼出聲。
“找人來收拾一下吧,”高文嘆了口氣,並看向被梅麗塔的血液腐蝕破壞掉的書桌(才用了兩周不到)“另外,我這桌子又該換了——還有地毯。”
“啊?哦,好的,”赫蒂愣了一下,慌忙答應,同時小心翼翼地繞開那些血跡,來到高文面前,“先祖,您和那位秘銀寶庫代理人之間……沒爆發衝突吧?”
“沒有,但我可能不小心造成了一點誤傷……想將來有機會還是要補償一下,”高文搖搖頭,隨後視線落在了那些血跡上,眼神頓時就有了點變化,“對了,赫蒂,據說……龍血是相當寶貴的魔法材料對吧?有很高研究價值的那種。”
“確實是這樣,”赫蒂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少數源自古剛鐸時代的記載中提到龍血具備各種奇妙的魔法性質,而且其純淨的魔力可以用於分析復雜的晶體結構……”
“那找人收拾的時候想辦法把沒有干涸的血液收集一下,”高文頗為認真地說道,“不能浪費。”
他心中感慨萬千:梅麗塔是他的龍族朋友,自己這麼做,也算是讓友情盡顯價值了——回頭有機會了要在官方資料裡給梅麗塔留個位置,加個“友誼之龍”的名號,反正mylittlepony這個梗他是不打算放過去了……
赫蒂永遠無法從一臉嚴肅的老祖宗身上看出對方腦子裡的騷操作,因此她的表情淺顯易懂:“?”
……
塞西爾城外,一處無人的山谷中,一道身影裹挾著激烈動蕩的魔力和狂風突然衝出了樹叢,並跌跌撞撞地來到了一塊平坦的沙土地上。
梅麗塔·珀尼亞在這個無人的地方停了下來,隨後突然發出一聲低吼——無數尋常的飛禽走獸從山谷各處的角落中瘋狂逃竄出來,甚至有較為強大的魔物也驚恐地加入了逃竄的隊列,谷中一切生靈皆在巨龍的威亞下遠遠地逃離了這個地方,而梅麗塔本人,則被一道突然出現的光幕完全籠罩。
在光幕的湧動變幻中,一頭藍色巨龍出現在沙地中央,她匍匐在那裡,雙翼無力地垂下,鱗片似乎都失去了光澤,甚至有細密的血珠從某些鱗片縫隙間滲透出來,悄然彙聚在她身子下面的沙土地上。
在給自己注射了好幾支效用強烈的增效劑以及緊急修復液之後,她才稍微松了口氣,隨後直接啟動了和塔爾隆德的通訊。
淡金色的通訊界面在她眼前張開,通訊界面另一側傳來了後方支援人員的聲音:“梅麗塔?你怎麼突然在這個線路發起專屬通訊?”
“暫時飛不起來了……我情況有點糟,”梅麗塔有氣無力地說道,“諾蕾塔,你們那邊沒收到我的植入體報警信號麼?”
“這邊的監控系統正好在做時鐘校准,剛才沒有指向洛倫,我看一下……”諾蕾塔的聲音從通訊界面中傳來,下一秒,她便失聲驚呼,“天啊!你遭遇了什麼?!你的心髒……”
“我跟高文·塞西爾進行了一次比較刺激的交談,”梅麗塔的聲音中帶著苦笑,“他的話傷了我的心——傷了三個……”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諾蕾塔的聲音聽上去萬分焦急,“你的所有輔助心髒全部停機了,只有一顆原生心髒在跳動,它驅動不了你體內全部的機能——你現在情況怎麼樣?還能動麼?你必須立刻返回塔爾隆德接受緊急修復!”
“我剛才說了,暫時飛不起來……我可能需要‘回收小組’來幫忙,”梅麗塔慢慢說道,“另外記得帶上足夠的‘巨浪’增效劑,我剛才把所有的配額都用完了。”
“好,回收小組正在線上,他們十分鐘後就起飛——帶著你要的‘巨浪’增效劑。該死,你可能是最近兩個千年以來唯一一個在執行常規外勤任務的時候把自己搞到需要回收小組的龍……你到底都跟那個人類帝王談什麼了?”諾蕾塔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但緊接著便補充了一句,“啊,如果不方便說就不說了……”
顯然,她意識到了這並不是位於大氣層上層的“安全信號區”,考慮到此刻的通訊恐怕已經引起龍神的注視,她對梅麗塔做出了提醒。
“這裡確實不方便說……”梅麗塔想到了和高文交談的那些可怕消息,想到了自己曾經不正常的行動以及離奇消失的記憶,即便此刻仍然心有余悸,她輕輕晃了晃腦袋,嗓音低沉嚴肅,“回去之後,我想……見一見神,這可能需要安達爾議長幫忙安排一下。”
通訊界面另一側的好友還沒出聲,梅麗塔便聽到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突然介入了通訊:“我在線上——梅麗塔,你想面見神明?”
“是的,”梅麗塔想了想,認真地說道,“我有一些疑問,想從神明那裡得到解答,希望您能幫我轉告赫拉戈爾大祭司……”
她的話剛說到一半,一個威嚴的、仿佛由無數個聲音疊加在一起的女性聲音便突然傳入了她的腦海,且帶著無從抵抗的壓迫力和氣勢,她恍惚間看到一個淡金色的虛影浮現在自己面前,自己的腦海中轟然炸響:“我允許了。”
一瞬間,整個線路上一片寂靜,所有“人”,包括安達爾議長都安靜下來,一種緊張肅穆的氣氛充塞著通訊頻道,就連這沉默中,似乎也滿是敬畏。
梅麗塔感覺自己那顆碩果僅存的生物心髒甚至都抽搐了一下,她渾身一機靈,艱難地咽了口口水:“神……吾主……”
“放松,”那個聲音繼續說道,“回到塔爾隆德之後你可以隨時來見我。”
下一秒,那個聲音以及它所攜帶的威壓便離開了,一切仿佛都只是個幻覺,它離開的是如此干脆,甚至好像刻意在告訴通訊頻道上的每一個人:我已經走了,你們繼續聊就好。
然而誰也不敢真的放松下來,梅麗塔聽到好友緊張的聲音打破沉默:“剛才……是神明介入了……”
“看樣子你有了特殊的經歷,”安達爾議長的聲音隨之響起,“梅麗塔,在原地好好休息,注意安全,回收小組已經升空,他們很快就會去接應你,有什麼事情回來再說。”
隨後,這位老邁的龍族議長也離開了頻道。
通訊線路中一時間只剩下了梅麗塔,以及她那個擔任後方支援人員的好友。
增效劑的效果已經充分發揮出來,體內各處的疼痛和異常信號都暫時得到了緩解,梅麗塔心中紛紛亂亂的思緒起伏不停,最終,她把所有煩躁都暫時扔到了腦後,將通訊界面也隱藏了起來。她微微調整了一下身子,以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靜靜臥在地上,眼睛注視著遠方已經落入夜幕的黑暗山脈。
黑暗山脈上空,夜色籠罩天穹,點點繁星正在閃爍,點綴著整片天空。
過了許久,她突然聽到好友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梅麗塔,你還好吧?”
“你還沒結束通訊麼?”梅麗塔輕輕動了動脖子,“我還以為你已經離線了。”
“我有點擔心你,”諾蕾塔說道,“我這裡正好沒有別的聯絡任務,其他外派龍族聽說了你出事的消息,把線路讓了出來……對了,佩克托爾在苔木林地區停留,他正好無事可做,需要他過去幫忙照應一下麼?”
“不必……我可不想被嘲笑,”梅麗塔立刻說道,“增效劑起作用了,我在這裡靜靜待一會就好。”
“好吧……”
頻道中安靜了幾分鐘,隨後梅麗塔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哎,你還在吧?”
“在。”
“我突然想問問你……你知道體內只有一顆心髒跳動是什麼感覺嗎?一顆沒有經過任何改造的,從龍蛋裡孵出來之後就有的心髒,它跳動時候的感覺。”
“我?我不記得了……”好友困惑地說道,“我很小的時候就把原始心髒直接換掉了……像你這樣到成年還保留著原始心髒的龍應該挺少的吧……”
“也是……我是個年輕的老古董嘛,”梅麗塔忍不住笑了一下,但緊接著便齜牙咧嘴地收起笑容,“嘶……還有點疼。”
“所以說別得意忘形——哎,你還沒告訴我呢,”好友的聲音傳來,“只依靠一顆原始心髒的時候感覺是什麼樣的?”
“……很虛弱,每一次心跳都讓人不安,全部的生命都寄托在唯一一個脆弱的血肉器官上,這讓我有一種隨時都會死去的感覺,我生怕它什麼時候停下來,而又沒有備用的循環泵來維持自己的生存……”梅麗塔嗓音低沉地說道,遙遠的群星倒映在她那寶石般剔透的雙眼中,星辰在夜色的背景下緩緩移動,“可是……又有一種奇妙的真實感。能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是在活著,而且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上。
“我經常會感覺自己體內的植入體太多了,幾乎每一個關鍵器官都有植入體在輔助運行,甚至每一條肌肉和骨骼……這讓我覺得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有一個復制出來的、由機器和輔助腦組成的‘梅麗塔·珀尼亞’和我生活在同一個軀殼裡,它就像是個鋼鐵和聚合物打造而成的寄生怪物般藏身在我的血肉和骨頭深處……但現在這個寄生者的心髒全部停下來了,我自己的心髒在支撐著這具身體……這種感覺,還挺不錯的。”
她的意識恍惚起來,有點昏昏欲睡,而在半夢半醒間,她聽到諾蕾塔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你這是嗑多了增效劑,多愁善感起來了……但你倒是有一句話沒說錯,你隨時都會死去的感覺可是真的……”
“晚安……”梅麗塔迷迷糊糊地說道。
在增效劑的副作用下,她終於睡著了。
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在她入睡的一瞬間憑空出現,將她毫無防備的軀體嚴密保護起來,而在光幕上方,虛無之中仿佛隱隱約約浮現出了成百上千雙眼睛,這千百雙眼睛冷漠地漂浮著,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光幕保護下的藍色巨龍。
……
提豐境內,一座位於東部沙漠附近的城鎮中央,戰神的教堂靜靜聳立在夜色中,裝飾著黑色鐵質尖刺的教堂尖頂直指天空,在星空下如一柄利劍。
一名手執提燈的普通牧師行走在教堂內,檢查著各處房間和走廊的情況。
一扇扇門扉背後是一切如常的房間,長長的走廊上只有牧師自己的腳步聲,他漸漸來到了這趟巡視的盡頭,屬於祭司的房間正在前方。
在戰神教會的神官體系中,“戰神祭司”是比普通牧師更高一層的神職人員,他們通常是地區小教堂的執事者,在這裡也不例外。
有隱隱約約的燈光從走廊盡頭的那扇門背後透出來,房門一側明顯虛掩著。
“科斯托祭司這麼晚還沒休息麼……”
巡視的牧師好奇地嘀咕了一句,腳步不慢地向前走去。
然而剛走到一半,一陣古怪的、仿佛人在痛苦中低吟,又好像夢囈般的聲音卻傳入了他耳中。
在超凡者的特殊直覺下,這位牧師瞬間感覺渾身一激靈,心中隨之泛起糟糕的預感。
情況不對!
顧不得什麼教內禮數,這名牧師果斷地給自己施加了三重防護,准備好了應激式的示警法術,隨後一把推開那扇虛掩著的木門。
木門背後,只有一團不定形的肉塊癱在地上,且漸漸失去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