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空間的沼澤中,卡倫緩緩抬起頭,此時全身上下都布滿污泥的他,只剩下頭部還是干淨的,這不是餓癮的寬容與恩賜,而是餓癮需要使用卡倫的力量。
也因此,外面發生的,卡倫也都能看見,包括,安卡拉的笑容。
《秩序之光》所有對安卡拉與秩序之神之間的記載,幾平都是一個主題,那就是「父女情深」,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結尾了,安卡拉犯錯被投送進凶獸之口,身軀四分五裂,自此成就了秩序之光。
仿佛前期的所有鋪墊,作用就像是為這結尾鋪墊出悲情的氛圍。
但卡倫清楚,《秩序之光》對安卡拉的記載,很多都是真實的,一種極為真實的表像。
在面對秩序之神時,安卡拉的臉上總是掛著甜美的笑容連聲音也是清脆動聽的。
只不過此時再看著這甜美神情時,讓卡倫下意識地想到了另一個少女一一黛那。
黛那在面對大祭祀以及她的那些叔叔伯伯時,也是一樣的姿態。
她們都在努力地向世人同時也是向自己表演,表演出一種慈愛溫馨的畫面。
而她們所「諂媚」的人,也需要她們進行這種配合。
超然的地位不管有意無意,總之都造就了自我為中心的格局,自己身邊的所有人,或主動或被動,都得配合著你的節奏與喜好。
正在感慨的卡倫並不知道,在不久前,他所感慨的那個少女黛那,就把他也歸入了這種人的行列。
卡倫現在思索的就一個問題,那就是安卡拉會如她現在所表現的那樣,被餓癮乖乖地吃下去麼?
雖然這位安卡拉只是月神教搜集的萬千安卡拉碎屍中的一塊祭煉而出的意識,但她畢竟是安卡拉,骨子裡的倔強,卡倫是清楚的。
一個敢在書簽上寫下「秩序」的女人,真的會安心接受被吞噬的命運?
......
安卡拉臉上的笑容沒有消退,一股光火在她身上燃燒起來,這是在加速自己的消融,就像是主動烹飪著自己。
薩拉尹娜的身軀逐漸溶解,在地面上形成一灘月華,那是她身為月神信徒日夜吸收的月之精粹:
薩拉尹娜的靈魂也正在拆分,一團團月暈不斷地蕩漾,裡面零星散落著些許金箔的色澤,這是夾雜著神子傳承的靈魂本源;
最後,是安卡拉的那部分,她逐漸幻化成黑色的劍刃,安靜地懸浮。
餓癮在靜候這一切的完成,優秀的廚師,總是會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候時間對食物的最後成就。
終於,一切的一切,都在極為和諧的狀態下完成。
一個原本活生生的人,被褪去了雜質,只剩下了懸浮在那裡的三份,精美契合得如同特意擺了盤。
牆壁上掛著的賽恩斯保留著蟑螂的生命倔強,他的身軀者已經被搗爛了,可他還沒有死,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不停地張閉,只是因為不斷有汁水噴濺出來,讓他無法發出具體的聲音,但依舊可以感知到他的憤怒和不甘。
在主僕關系上,他絕對是忠誠的,但現實就是這麼的殘酷原本平靜的一天,忽然就降臨下來了災厄。
很可惜的是,賽恩斯已經無力保護和阻止,他的動靜,就像是這場餐宴的配樂。
卡倫張開嘴,他要准備享用了。
只是,當他張嘴時,月華、月暈以及那把黑色的利刃,竟然極為詭異地重新重疊在了一起。最快.
原地,出現了一道黑色星芒,一只手,從星芒中探出,撕破了黑暗的同時,也拍打在了卡倫的胸膛上。
剎那間,一根根秩序鎖鏈從卡倫體內溢出,瞬間將卡倫整個人提拉吊起。
「呵呵呵.........」
笑聲依舊動聽,但這次,卻多出了一抹嘲諷的味道。
嶄新的安卡拉從星芒中走出,她抬著頭,看向被吊在空中的卡倫。
「我曾經就是你,你曾經也是我,我和你過去,本就是一體的,是父親,將你封印在了我的體內,所以,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我會不知道麼?」
牆壁上,賽恩斯的情緒並未因事情的反轉而露出喜悅,恰恰相反,他流露出了最激烈的絕望,因為他清楚,這一刻的安卡拉,是獻祭了自己小姐召喚出來的。
這意味著,自家小姐在這世間的一切,都被抹去,而這種獻祭所換來的嶄新安卡拉,也並不會存在太久。
而這,就是安卡拉給予餓癮的回應,她不惜將整個桌子掀翻,也不願意讓自己的父親吃上一口。
恨,這種東西,是刻在骨子裡的,哪怕是已經淪為碎屍萬段中的一塊,卻依舊銘記。
安卡拉舉起手臂,一把黑色的長刀出現在了她的手中,這把刀十分破舊,不僅缺口繁多,還鏽跡斑斑,這說明其本體並沒有被封禁空間收納,而是遺落在了這世間的某一處角落。
否則,以封禁空間的習慣,有些神器就算沒辦法完成修復,至少也會保養得很好,尤其是自家一脈的神器,肯定會被重點照顧。
只是,刀剛剛握在手裡,安卡拉的腳下,就出現了一座運轉中的陣法,強大的吸扯力將其死死地吸附在了地面。
陣法,是早就布置好的,在安卡拉為自己的「父親」烹飪時。
「嘩啦啦......」
伴隨著鎖鏈的一陣晃動,卡倫雙臂下壓,抓住了身側的兩條鎖鏈,鎖鏈開始抽出,胸口位置的鎖鏈早已變了顏色,本該出現的可怖傷口,也並未出現。
餓癮是一頭野獸,它狂躁,它暴虐,它有著似乎永遠都無法滿足的貪婪,可就算是有這麼多負面屬性,依舊無法掩蓋它的智慧。
安卡拉的反應,它早就算到了。
「呵呵......」安卡拉又笑了,她的手腕晃動,手中的利刃蕩漾出一陣波紋。
卡倫抬起手,魔方之鑰出現,快速旋轉之下,將這座早就被自己侵入的酒店陣法完全掌控,並且重新進行配置,加強了這座酒店與外界的隔絕。
「原來,你不想讓人知道你的存在,為什麼呢?」
「砰!「
腳下的陣法破碎,安卡拉恢復了自由。
「在信徒們眼裡,你就是父親,就是秩序之神,外人......不,就算是神祗,也很難將你們區分開來,怎麼,你是在害怕自己的存在被秩序神教知道麼?」
卡倫沒有回答,而是身形降落,手中出現了一把黑色的鐮刀。
從一開始到現在,它都無意交流,無意解釋。
「秩序神教,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麼,連你,都需要躲避?」
卡倫衝向了安卡拉,安卡拉反擊,鐮刀和利刃碰撞到了一起。
一個是秩序的餓癮,一個是秩序之神的女兒,一定程度上他們代表著秩序的最本源力量。
只不過現在,二人的交鋒不復巔峰時的那種恢宏磅磺,因為彼此的力量基礎,都建立在各自的宿主身上。
餓癮使用的是卡倫的力量,而安卡拉的力量則來自於對薩拉尹娜的獻祭。
讓人意外的是,在明確判定出餓癮不希望自己身份暴露的前提下,安卡拉在接下來的廝殺中,也很默契地壓制著現有力量的外溢。
「既然你在這裡,那父親在哪裡?」
回答她的,是一記鐮刀劈砍。
「父親,是否已經隕
落?」
依舊沒有回答。
「告訴我,這個紀元諸神不出的真相!」
「砰!」
短時間內,雙方不知進行了多少次對拼,這種戰鬥方式,顯得很樸實。
但只有外人,才能感知到此時的沉重,因為彼此都控制著力量外溢,所以進發出來的秩序之力,全都滯留在這裡。
一開始,是會議室內的所有陳設全都化為了粉屑,包括被掛在牆壁上的賽恩斯,他的殘軀先是爆開,化出了一只只小蟲企圖靠著某一只苟延下去。
然而,很可惜的是,這種無差別的全方位填充,讓小蟲子在這處環境裡也無法幸免,一個個的相粉碎。
擁有傲人體魄的賽恩斯,這只月神教精心飼養的僕蟲,就這麼徹底死在了兩個強大存在毫不精彩的交手余波裡。
這種趨勢,還未停止,樓層開始坍塌,房間開始被抹平酒店裡殘余的月神教神官們,逃又逃不出去,只能被活生生地被這濃郁到近乎實質化的秩序之力給碾死。
二人交戰的空間,也變得越來越大,這座酒店的內部,幾乎被掏了個干淨,此時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層屋頂和牆皮。
「我打不過你,是宿主的差距。」
安卡拉的身體,已經比一開始從星芒中出來時,變得透明了,而餓癮那邊,依舊很平靜沉著。最快.
卡倫那恐怖的靈性力量積累,左右了這場壓抑對決的勝負。
安卡拉將利刃橫在自己身前:「回答我的問題,我可以放棄反抗,你的目的是我,應該不想讓我白白消耗掉,這樣,你吃得也不會盡興。」
餓癮停止了攻勢。
「無盡歲月以來,我一直都在等待著來自我本體的召喚,到時候,我會作為補全她的一部分回歸她的身軀。
是的,她受懲戒而死,身軀破碎,靈魂崩散,但秩序神教還在,沒有理由,我的本體不會歸來,哪怕歸來得不全,哪怕換了另一種方式,她都應該早就歸來了!
可是,這種召喚,我一直都沒感受到。
為什麼這個紀元,諸神不出?」
餓癮舉起了一根手指,意思是,問題只能回答一個。
「那我不問這個了,我要換一個問題!」
安卡拉做出了決斷。
餓癮沒動。
「你為什麼能和父親分開?不,不問這個。」
安卡拉抿了抿嘴唇,最終笑著問道:「我敬愛的父親,他隕落了沒有?」
餓癮抬頭,看了看天空方向,先是搖頭,然後......緩緩點頭。
「還沒,但是快了?」
得到這個答桉後,安卡拉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然後,她按照先前的約定,松開手,原本握著的黑色利刃消散,她站在原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自己的結局。
餓癮走到了她的面前。
這次,安卡拉沒有再出手,意外也沒有再發生。
餓癮張開嘴,安卡拉的軀體渙散出光輝,被他的口鼻緩慢吸入。
在這一過程中,餓癮臉上露出了享受的神情,像是一個優雅的人,在體會著美食所帶來的快樂滿足。
這一刻,他不想被打擾,更不想被中斷,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品味。
不自覺地,餓癮探出手,好像這個時候需要翻閱些什麼,這是一種肌肉記憶,更是一種飲食習慣。
哀悼結束,胖子上前,准備將棺材蓋推回去,然後接下來,就是要將棺材送去訂好的墓地安葬了。
只是,在推棺材蓋時發生了一點小意外,像是卡住了,怎麼推都推不過去。
瘦高個和女老板只能過來一起用力,最終,「啪!」的一聲響,棺材終於閉合了
而卡倫也在此時睜開了眼,略微抬起了頭,開口道:
「我餓了。」
後排幾乎所有人,神情集體為之一肅。
伴隨著理查天真地主動接話:
「嗨呀,我也餓了,卡倫,你說該吃什麼好呢?」
氛圍,在此時幾乎凝滯到了極點。
卡倫轉身看向眾人。
他接下來的話,讓所有人都瞬間如釋重負。
他說:
「這麼多人的話,就讓希莉准備火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