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鄭仁問到。
“家裡唱雙簧呢。”常悅的口氣不是很好。
“雙簧?”教授怔了一下。
雖然語言天賦很高,但是教授並無法在短時間內能理解、明白這種形容。
無論是鄭仁還是常悅都沒心思和教授解釋。
鄭仁剛做完3-8床患者的肝髒64排ct三維重建,可以說,大概率上來講,患者的病情是能夠得到控制的。
可是患者家裡面一雙兒女,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鄭仁還是無法理解。
見鄭仁有些懵逼,常悅冷漠的解釋道:“患者住院,是家屬安排的。”
這是一句廢話。
“為的,是讓親朋好友看到,自己不是不孝順。老爺子生病了,沒在鄉鎮衛生所看病,直接帶到海城,還住在最好的市一院。”常悅的口吻越來越冷,鄭仁能夠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等親朋好友都看完了,家裡開始要求自動出院。”
“我就勸了幾句,說等你做64排三維重建回來,看看這病治療的把握大不大,患者的兒子就開始鬧上了。”
簡單幾句話,把整個事情勾勒的清清楚楚。
很多人平時不舍得把錢花到老人身上,等老人去世了,葬禮操辦的那叫一個奢華。
給活人看,為的是面子。
這點,鄭仁懂。
因為懂,
所以更是無奈。
患者的病情,處於可控階段。雖然肝癌號稱癌症之王,但是鄭仁覺得患者只要能兩個月一次來手術、復查,該做手術做手術,不用手術就出院。患者不用吃昂貴的靶向藥,能活三五年沒問題。
可是……
好生無奈。
“你在干什麼?”鄭仁問到。
“打自動出院的同意書。”常悅轉過頭,繼續打字。
辦公室裡很安靜,魯道夫·瓦格納教授見鄭仁和常悅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一肚子的東西想要和鄭仁交流,但只能強行憋住。
差點憋出內傷。
很快,常悅坐在辦公桌前,把3-8床患者家屬喊進來。
那個罵罵咧咧的男人沒進來,進來的是那個一直勸男人的女人。
她一臉不好意思,進來就說:“大夫,實在不好意思,我哥的脾氣不好。”
如果沒有常悅的解釋,鄭仁估計這時候就信了。
能夠瞞住一個臨床的老大夫,可以說戲精到了一定程度。表情真摯而細膩,充滿了無奈與悲傷。
但有了常悅的解釋,她的“表演”在鄭仁看來,無處不充滿破綻。
“簽字吧。”常悅的臉上沒了往日和患者家屬溝通、交流時候的笑容,冷冰冰的,像是一座雕塑。
“嗯嗯。”女人連忙點頭,拿起筆。
“在這裡,寫,已了解患者診斷為肝癌,可以手術治療。但因家庭與經濟原因,直系親屬經協商後,拒絕手術,強烈要求出院。出現一切後果,自行負責。”常悅的交代寫的極狠,平常的自動出院,絕對不會把話說的如此露骨的。
鄭仁能感受到常悅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子怒氣。
3-8床患者的女兒怔了一下。
“放心,這份簽字書,別人不會看到。”常悅說到:“只是為了證明我和你說過此類的話,以後老潘主任問起來,我也有話可以交代。”
提到老潘主任,女人尷尬了。
她不再猶豫,開始在簽字書上寫下常悅說的那一大段話。
鄭仁默默的看著女人在簽字,心裡有股子說不清的感覺。
大部分是可惜吧。
哪怕只做一次手術呢?
患者都能多活半年到一年。
現在回去,估計三個月到半年之內就會病死。
一聲長嘆。
3-8床患者家屬很快就簽好了字,她又詢問了辦理出院的時間和一些相關的問題。
常悅很不耐煩的跟她說了幾句,就開始自己干自己的活了。
患者家屬心裡情緒有些復雜,鄭仁卻沒心思去了解那麼多。見這面就像是常悅說的那樣,也沒了興致,開始抱起《普外科手術學》,自顧自的看起來。
教授覺得一切都很陌生,很新奇,哢吧著眼睛,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患者家屬很快訕訕的離開辦公室,過了不到半個小時,大包小裹的拎著東西帶著患者離開急診病房。
臨床醫生難干,主要難在這裡。
人心難測,一不小心,自己就碰個粉身碎骨。
這次是因為有老潘主任的關系,患者家屬只是想走,也沒敢過於辱罵常悅和鄭仁。
要是換個人,最起碼惹一肚子閑氣。
常悅忙完患者出院的手續,把病例甩到護士站,換了衣服和鄭仁沒好氣的知會一聲就走了。
鄭仁可不敢惹常悅,估計連蘇雲都不敢招惹這位。
今天的天並不好,正午的陽光很弱,並不暖和。
鄭仁看著書,也沒有了午後陽光大好的感覺。
一邊看書,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和謝伊人聊微信,時間過的很快,一眨眼就是下午上班了。
……
與此同時,內蒙古科爾沁右翼中旗(注1)某個二甲醫院裡。
介入科醫生正在參加全院會診。
icu病房裡,有一個下消化道出血的患者,整個醫院都束手無策。
本來他是被全院會診遺忘的對像,但是他在看了杏林園的那一台雜交手術後,頗有心得。聽說有全院會診,也就湊了過來。
為什麼要全院會診,他很明白。
這病,在這裡,沒法治。
全院會診,顯得醫院重視。不是醫療事故,而是我們實在沒辦法。
從前,的確沒辦法。
可是現在,介入科醫生認為患者至少有機會可以搏一下。
醫務科的副科長主持全院會診,各科室主任發言。
所有人都認為,患者年紀較大,並發症較多,手術風險……幾乎不能叫風險了,上台必死無疑。
要是保守治療,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活下來。
但那也是要看命的。
介入科醫生沒有鄙視他們,這是受醫療條件所限。
百余年前,肺結核還是不治之症,現在呢?
因為是院裡面最邊緣的科室,介入科醫生坐在角落裡,等了很長時間。
所有人都發言完畢,醫務科副科長收拾東西准備散會,最後習慣性的問了一句,“還有誰有意見的?”
“我想說兩句。”
……
(注1:我的一個患者,是內蒙古科爾沁右翼中旗糧食局局長,退休好幾十年了。所以一直記著這個地名,覺得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