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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沐

判官 木蘇裡 5651 2024-03-17 21:44

  

  他當然知道……

  無非是痴妄投照於現實,心魔而已。

  聞時朝後讓了一下,手腕從對方的抓握中抽出來。

  這不是十九、二十歲那些不受控的夢境,越是壓抑越是帶著幾分迷亂的荒唐。他現在其實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他的傀線只要帶上全然的攻擊性,就能把面前這片虛幻繳碎殆盡,但他還是會有一瞬間的遲疑。

  正是這份遲疑,讓咫尺間的謝問身處於傀線帶起的狂風中,卻絲毫不受傷害。

  看,不論真假,在這個人面前,他第一時間撐起來的,永遠都是虛架子。

  ……

  聞時索性閉上眼睛,手指後撤幾分。

  落在傀線和頸側的呼吸不再那樣清晰,謝問的存在感也不再那樣強烈。終於開始變得虛化,好像所有東西都在慢慢褪淡遠離。

  他再一次纏緊了傀線,而後十指一繃。

  風聲陡然劇烈,發出了尖利的哨音,無數看不見的寒芒利刃從風裡橫削而過。

  他依然閉著眼,但能感覺到周圍的那些正在消失。他抬腳朝前走,沒再受到任何人的遮擋,只有絲絲縷縷的痕跡從他身邊掃過,就像晨間的濕霧……

  果然都是假的。

  隔壁夏樵的動靜終於傳了過來,哭天搶地。

  聞時扯理著傀線睜開眼,伸過去開門的手卻觸到一片溫熱。那是另一個人的腰肌,在被誤碰的瞬間繃緊,隔著襯衫布料透出體溫來。

  聞時抬起眼,看到了剛剛幻境裡的人。

  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他怔在原地,差點沒弄清自己究竟有沒有從心魔裡走出來。

  謝問就站在門邊。他目光落在自己腰間的手指上,眉眼微垂,似乎也有一瞬間的出神。

  直到隔壁又有碰撞的動靜,他們才乍然回神。

  這次是真的。

  聞時倏然收回手。雪白的傀線纏在他指間,長長短短地垂著。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他其實想問“你怎麼在這”,但出口卻變成了這樣。

  他很輕地蹙了一下眉,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確認幻境已經消散得干干淨淨,這才看向謝問。

  而謝問也正從那處收回目光。

  他視線掃過聞時脖頸的時候停了片刻,又偏開:“剛剛。”

  “我聽到這邊有點動靜。”他指了指這邊和夏樵房間,因為太過自然,讓人一時間難以分清他剛剛的視線偏移,究竟是下意識的避讓,還是只是看向那個方向。

  “我去看看。”聞時側身從房裡出來,大步朝夏樵的房間走。

  老式的廊燈被謝問打開了,照得玻璃窗一片反光。聞時的身影就清晰地映在裡面。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素白冷靜,唇線平直,顯出幾分冷淡來。但受幻境裡傀線的牽連,他脖頸的血色還未褪盡,在膚色的反襯下,是一片淺淡的紅。

  ***

  夏樵乍一看到他哥,比看到鬼的反應還大,連滾帶爬,直到背後抵到走廊的牆,退無可退才哭著說:“哥,你行行好別嚇唬我了,我尿急,真的。”

  “……”

  聞時半蹲下來,無語地看著那坨顫抖的蝦米,在猶豫是打醒比較快,還是潑水更有效。

  “你哥怎麼嚇唬你了,說給我聽聽?”謝問也走了過來,彎腰問道。

  夏樵看到謝問,又聽到這句話,終於猶猶豫豫地放下手臂。

  這個二百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戳了聞時一下。還想戳謝問,但半途慫了,收回手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擰了一下。

  他“嘶”了一聲,這才問道:“你們是真的?”

  “不然?”聞時說。

  “哎呦我的媽啊。”夏樵張嘴就開始哭娘,“終於是真的了,嚇死我了,哥,你嚇死我了!”

  “你看到什麼了?”聞時擰著眉問。

  “我看到你頭掉了,我還捧住了,全是血。”夏樵嗚嗚咽咽地說:“還看到一片沼澤,你二話不說就往裡跳,然後又一身血往我這爬。還看到我的床變成了棺材,有人在裡面咚咚地拍,然後床板一掀,你從裡面坐了起來。”

  聞時:“……”

  他說了一大堆,總結下來就是他哥“死去活來”的n種方式,聽得他哥面無表情,嗖嗖放冷氣。

  “你平時究竟在想什麼東西?”聞時問道。

  夏樵委委屈屈地說:“我沒想,我也就做做噩夢。”

  “所以這是什麼啊?為什麼會看到這種東西?”夏樵問。

  聞時:“心魔。”

  夏樵更惶恐了,連忙擺手說:“可是我從來都不希望你出事啊。”

  聞時頓了一下說:“不是那個意思。”

  倒是謝問淡聲解釋道:“心魔很多,有可能是你內心深處最放不下的事、最怕的事,或者想要又要不到的。”

  他靜了片刻,又補充道:“貪嗔痴欲,都有。”

  夏樵琢磨了一下:“那不是跟籠挺像的麼?”

  謝問說:“有點吧,本源差不多。”

  夏樵滿身冷汗,還是有些後怕。他拎著衣服抖了抖風,說:“噢,那我可能是怕我哥入籠出籠的有危險……但是,怎麼好好的睡一覺就見到心魔了?心魔那麼容易見的嗎?”

  “不太容易。”謝問說。

  尤其夏樵還是傀,那就更不容易。

  “會不會是那盤餃子和湯的作用?”夏樵說。

  “有可能。”謝問沒有否定,但又說道:“也可能是這個籠本身有點問題。”

  幾句話聊下來,夏樵已經好多了。他點了點頭,然後關切地問道:“那你們呢?剛剛也碰到心魔了嗎?”

  這話一出,走廊又是一片安靜。

  聞時站起身,垂著的手指把關節捏得哢哢作響。他在某位心魔眼皮子底下矢口否認道:“沒有。”

  夏樵“噢”了一聲,嘟囔道:“還是我太菜雞了。”

  好在老毛姍姍來遲,卻給了他幾分安慰。

  夏樵問:“老毛叔,你剛剛見到心魔了嗎?”

  老毛朝謝問看了一眼,點頭說:“昂,見到了。”

  “可怕嗎?”夏樵問。

  老毛說:“挺復雜的。”

  雖然這話有點敷衍,但夏樵心情好多了。

  四個人都被弄醒了,他們索性也就不睡了,順著樓梯下去,在房子裡轉了兩圈,也沒見到陸文娟本人。

  樓上是四個房間,樓下右邊是放電視的房間,中間是吃飯的餐桌廳堂,左邊是儲物間,後面連著一個廚房,根本沒有陸文娟睡覺的地方。

  鑒於之前的電視有隱喻,聞時又指使夏樵把電視機打開了。

  1頻道還在咿咿呀呀地唱著戲曲,寬袍大袖的人物在裡面演著不知名的劇目。夏樵很快撥到2頻道,果不其然,又在放“電視劇”。

  這次是一群人圍站在一座山下,支了一堆柴。他們神神叨叨地念著一些話,然後點燃了那堆柴。

  有一個穿著大紅袍的人戴著面具站在領首的位置,抬起手,另外幾個人就被推進了那片大火之中。

  “這是干啥呢?”夏樵驚恐地問。

  聞時正盯著那個紅袍面具的領首出神,總覺得這形像跟某些人有點相似。當然,氣質差得遠了。

  夏樵的問題自然沒人能回答,誰也不知道這是在干嘛。他們這次沒有著急關電視,而是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

  誰知電視機自己跳閃了一下,變成了雪花。過了許久才跳轉回來,屏幕裡還是那群人,還是在山下圍成一個圈,把之前上演過的場景又來了一遍。

  

  聞時不想重復看那點東西,便從沙發上站起身說:“我出去一趟。”

  謝問看向他:“去哪?”

  “村長家。”聞時答道。

  他對那位送餃子的老吳很有興趣,想趁著夜色去探望一下。結果他拉開陸文娟家的大門,就見門外是一個跟門裡一模一樣的廳堂,連餐桌邊緣掛著的抹布皺褶都如出一轍。

  更詭異的是,那邊也有一個他自己,正伸手拉開大門。

  不知哪裡來了一陣穿堂風,吹著屋角的枯葉,把它送出了門。門對面,也有一片枯葉朝聞時這裡來。

  兩片枯葉觸碰到,然後一起消失了。

  夏樵剛巧探頭看到這一幕,驚得話都忘了說。半天之後搓了一下雞皮疙瘩,問道:“這是什麼情況啊?”

  “就是你看到的情況。”聞時說。

  “那我要是走出門呢?”夏樵問。

  “就會跟對面的你一起消失,和剛剛那個葉子一樣。”謝問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接著衝門口的人說:“把門關上回來。”

  話音落下的瞬間,聞時已經關門落鎖了。

  夏樵:“所以……門外是什麼?”

  聞時轉身回答道:“是死地。”

  他們又想起陸文娟之前說的話:“下雨了,你們走不掉的。”

  這死地來得毫無由頭,但確實讓他們安分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早,聞時下樓的時候,看見消失一夜的陸文娟從廚房裡出來,指著外面說:“雨停了,村裡要辦大沐,你們收拾一下跟我走。”

  她手指梳了一下頭,又想起什麼般問道:“對了,昨晚睡得還好嗎?”

  聞時:“……很好。”

  陸文娟點了點頭,又去仔仔細細梳她的頭發。

  ***

  村裡有一片樹林環抱的空地,很多條小路都能通往這裡。樹林裡煙霧蒙蒙的,看不到遠處什麼樣。

  此時這塊空地上已經圍聚了一大批人,烏烏泱泱地繞了好多圈。

  八個村民四男四女,分站一角,在他們中間,堆放著一片干柴。還有一個穿著大紅袍的人戴著面具,站在眾人前面,像個領首。

  只是沒過幾秒,領首自己掀了面具,抹著臉上的汗問其他人:“在等誰啊?”

  他旁邊站著個圓臉的中年男人,梳著老式的發髻,正是村長老吳。老吳捧著一本冊子,抓著一支筆,一邊勾畫一邊回答他說:“等需要大沐的人。”

  領首道:“有哪些?”

  老吳給他指了冊子上的一排名字。

  領首定睛一看,念道:“狗剩?二蛋?石頭?唔……”

  “這都什麼名字?”領首問。

  老吳解釋道:“賤名好養活。”

  “噢。”領首點了點頭,又抓耳撓腮地說:“我這紅床單必須得披著嗎?太熱了。”

  老吳面色嚴肅:“這是神袍。”

  領首:“……行吧,你說是就是吧,你們村真奇怪。”

  老吳在冊子上圈圈畫畫,之後問領首:“對了,您叫什麼名字?”

  領首下意識答道:“周煦。”

  說完,他又想起來名字不能亂報,便生生拖長了音節,在後面加了個“恩”。

  老吳確認道:“周煦恩?”

  “對。”

  這個披著紅床單的不是別人,正是周煦。他跟著張嵐和張雅臨在山東追完一車豬,又撒了一波氣,這才輾轉到了天津。

  張嵐拿追蹤符一頓拍,最後得出結論說沈家徒弟跟謝問他們一起進籠了。於是姐弟倆又開始強行找籠門。

  結果不知是這個籠比較奇葩,還是他倆手抖,進籠的時候,他們三個不小心分開了。

  周煦摸黑進村,就近挑了一戶人家敲門,剛巧敲的是村長老吳的門。

  老吳可能精神有點問題,說話神神叨叨的,一看見周煦就說他有神相。說村子裡即將舉行大沐,需要一個能通神的人扮一下主持。

  周煦自己翻譯了一下,覺得應該是村子裡要跳大神,缺一個吉祥物,就逮住他了。

  於是這天一大清早,他就被老吳蒙了紅床單,套了個面具,帶到了這裡。

  周煦抹完汗,又問老吳:“那些需要大沐的人來了之後呢?我要干嘛?”

  老吳說:“你舉一下這個幡子,然後說:禮起,可以開始了。”

  “就這樣?”周煦問。

  老吳點了點頭,指著那片柴火說:“就這樣,然後那些人就會進到這裡面。”

  他說完,衝那八個男男女女示意了一下。

  那八人轉頭點了八支火把,丟進了柴火堆,大火呼啦一下燒了起來。

  周煦:“……”

  他扭頭問老吳:“你再說一遍,這個儀式叫什麼?”

  老吳:“大沐。”

  周煦:“你確定是大沐,不是大葬???”

  老吳正要回答他,就聽見外面一頓嘈雜,接著人群讓開一條道。六個人依次順著那條道走了進來。

  老吳一看,在冊子上大筆一劃,圈了那幫賤名,對周煦說:“人來了,准備起禮吧。”

  周煦舉起手裡的幡子,然後扭頭一看……

  看到了聞時、謝問、張嵐、張雅臨、老毛、夏樵。

  周煦“嘎嘣”一下,拗了脖子。

  老吳催促道:“喊禮起啊,可以開始了。”

  開始你媽啊。

  周煦在面具底下甕聲甕氣地說:“這六個裡面有三個人你燒不起,我也燒不起。要不你把我燒了吧。”

  老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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