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上任第一件事:理清誰跟誰什麼關系(3)
“怕什麼,市公安局和省廳都出了結論。現在是法制社會,講究證據,無憑無據,誰能奈何我們哥倆?”
“小傑,這一段時間要避避侯衛東的風頭。如今盯著鉛鋅礦的人多,讓他們去折騰,吸引侯衛東的目光。我們已經搞到好幾個礦,得加強管理。用句時髦的話,叫做苦練內功,管理出效益。包家兄弟,你多給點錢,讓他們到南方去瀟灑一段時間,別在成津露面,有事你再聯系他們。”
方傑喝著葡萄酒,道:“東方,你太小心了。公安、檢察院、政府機關都有人在礦裡分紅,若有風吹草動,我們肯定知道,你別自己嚇自己。再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侯衛東只要敢亂來,我們照常……”他很瀟灑地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姿勢,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李東方似笑非笑地道:“我們從來都是穿鞋的,什麼時候光過腳?”他和方傑是姑表兄弟,方傑從小讀書不行,很早就混跡社會,心狠手辣,又有李家的關系,在成津江湖人中也算一條響當當的好漢。後來李東方從外面讀了大專回來,兩人開始在成津搞鎢砂礦,後來又在飛石等鎮搞鉛鋅礦。方傑由街頭混混搖身一變,成了青年企業家。
在沙州章永泰家中,章竹和章松會了面,兩兄妹都帶著一臉的憤慨和疲倦。
章竹作為大哥,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此時感覺責任重如山,他憂心忡忡地道:“媽的身體時好時壞,日記的事就別給媽說了,免得她受不了刺激。”
章松已經在市委辦公室見到了周昌全,他憤恨地道:“周昌全和侯衛東都只說些原則話,爸爸因公殉職,難道引不起周昌全一點同情?想想真是沒有意思!”
章竹是沙州一中的老師,平時就頗為憤世嫉俗,遇到此事,更覺得不公平,道:“我算看透了,天下烏鴉一般黑。粟家豪的老家是益楊新管會,他說侯衛東很是狡猾。當時為了征地,特意把土石方工程包給了村干部。村干部被收買以後,自然就鬧不起來了。現在侯衛東讓你不要聲張,我懷疑是緩兵之計。”
章松回想著侯衛東所說的話,遲疑地道:“侯衛東也沒有把話說死,他的說法似乎也是為了我們的安全。那些人可以害爸爸,肯定想隱藏一些事情。如果我們倆去上訪,真的有可能被人暗害。”
“砍掉腦袋就是碗大個疤,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章竹聲音很大,態度很激烈。
“哥,爸爸也不希望我們一家人再出事。我覺得還是可以看一看周昌全和侯衛東的態度,如果確實沒有任何行動,我們再去上訪。”
章竹很憤怒地在屋裡轉來轉去,揮動著手臂,道:“要等多久?等下去,水過三秋,人們早就將爸爸忘記了,誰還記得這回事?我給周昌全、侯衛東一個月的時間。如果真的無所作為,我直接到北京上訪,堂堂的縣委書記,怎麼能夠不明不白死了?”
“哥,這事還是要征求媽的意見。”
“媽身體不好,別給她增加負擔,我是你哥,這事我全權負責。”
“我覺得侯衛東的態度還是誠懇的,他把手機號碼給了我,還說二十四小時開機。”
看到哥哥這個態度,章松心裡蒙了一層陰影。大哥章竹從小喜歡讀書,成績很好,順利考進了嶺西師範大學。畢業時,他原可以進政府機關,可是父親堅決不同意,最後分到了沙州一中教書。由於章竹是從一個學校到另一個學校,並沒有真正地在社會上磨煉過,二十六七的人,仍然如大學時代一樣憤怒。
大哥章竹的狀態很讓章松擔心。她在國稅局工作,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對這個社會的了解程度比大哥還要深刻一些。對於侯衛東的警告,她半信半疑,大哥章竹則根本不予考慮。
“還是爸爸太正直,得罪的人太多,現在到了困難時期,根本沒有人真心幫忙。”章松覺得哥哥不能成為家庭的脊梁,面對著前所未有的壓力,她感覺心都要碎了,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流,如斷線的珍珠。
在成津縣委招待所,鄧家春抽著煙,四處溜達著。
在離開沙州時,周昌全特意找他談了話,除了打黑除惡以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保護侯衛東。周昌全對於章永泰之死心懷內疚,他絕對不允許侯衛東有任何閃失。
在縣委招待所轉了一圈,鄧家春也就有了主意。
“縣委招待所人來人往,既不安全,又不利於領導們休息。我想將招待所分為前院和後院,用圍牆分開。前院占五分之四,後院是當年縣委招待所的職工宿舍,現在基本上空著,重新裝修就可以用。平時車輛從正門進入,進入後院再加一道門,在後門上增設一個門衛。”
“現在這樣確實太雜亂了,可以對縣委招待所進行適當改造。”侯衛東沒有絲毫矯情,很痛快地同意了鄧家春的方案。
鄧家春繼續道:“你的駕駛員最好在警察中選一人,而且不能是成津警察,我在沙州警察中選一人。”
談完安全保障問題,鄧家春臉色嚴肅地道:“我問了一些情況,公安以及政府機關不少人都在有色金屬礦裡入了股。章書記出車禍那天,成津的餐館生意爆滿,這是礦主及股東在慶賀。侯書記,你要有足夠的思想准備。”
侯衛東經過深入思考,已經有了自己的思路:“第一,成津是共產黨的天下,犯罪分子永遠只能躲藏在陰暗角落,我們要有必勝的信心;第二,在具體過程中必須講究方法與策略,礦老板五花八門,並不是鐵板一塊,要分化打擊;第三,我們現在可以暫時回避整頓有色金屬礦這件事情。那些違法犯罪分子,犯到哪一條,就用哪一條去處理打擊。等到我們有計劃地打擊一批以後,最後才對礦業秩序施以重拳。”
鄧家春默坐了好一會兒,道:“侯書記想得很仔細,這樣操作下去,應該是很穩妥的方略。”他從懷裡取出小本子,道:“我還要調兩個人來成津,一是羅金浩,他是我的老部下,現在當所長了,我想讓他出任刑警大隊大隊長。他從沙州到成津擔任這個職務有些委屈,我出面給他做工作,辦好成津的事,讓他升一級回沙州。二是檢察院的陽勇,他可以過來出任副檢察長,沒有得力的人在檢察院,有些事也不好辦。”
“我同意。”
鄧家春道:“其實我還有一個最好的人選——侯衛國。可惜他是你的大哥,調過來不太合適。我已經向杜局長建議,讓侯衛國到刑警支隊任副支隊長,配合我的工作。”
侯衛東緊握著鄧家春的手,道:“公安這一塊我就全權交給你,其他事情我來處理。我會與蔣縣長溝通,補足公安經費。”
侯衛東要打開成津工作局面,縣長蔣湘渝是一道邁不過的坎,而此人態度一直很模糊。他雖然因為能說會侃被稱為“蔣大炮”,在關鍵問題上卻聽不到他的聲音。
侯衛東手裡有蔣湘渝的檔案材料,這是通過粟明俊從市委組織部復印出來的。他將蔣湘渝的檔案反復進行了研究,結合自己的直接、間接印像,對他也有了基本的判斷:
第一,蔣湘渝是本土派干部,1982年成為聘用干部。一個高中生,用了十七年時間便由最基層的鄉鎮干部當上了成津縣長,說明此人必有過人之處。
第二,蔣湘渝同周昌全關系並不密切。據比較可靠的消息,他與已經調離沙州的市委姜林副書記關系比較密切。從這個角度來說,蔣湘渝在上層沒有更強更深的關系網,至少侯衛東掌握的情況就是如此。
第三,蔣湘渝並沒有與有色金屬礦有過多瓜葛,至少現在各方面掌握的材料並沒有顯示出這一點。也就是說,他比較干淨,沒有深陷於漩渦之中。縣領導之中,與有色金屬礦關系最為密切的就是以前的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李太忠。
第四,在成津縣,章永泰是孤獨的鬥士。蔣湘渝游離在整頓礦業秩序之外,沒有聽說他突出的政績,也沒有惡評。
一項一項地整理出來,蔣湘渝的形像也就生動了起來。這是一個表面能說會道,實際小心謹慎的人。侯衛東准備在周末主動與蔣湘渝溝通一次。
周末,蔣湘渝家裡房門緊閉,空調開到了23度。他穿了一條短褲,光著膀子,正在家裡優哉游哉地看著老電視劇《西游記》。聽到手機響,對老婆道:“你去接一接,看是誰。如果沒有特別緊要的事,就說我的手機忘在家裡了。”
蔣湘渝老婆接過手機,沒有聽清楚對方說什麼,道:“對不起,老蔣手機忘在家裡了,改天再打,行不行?”
侯衛東當過周昌全秘書,以前經常幫周昌全拒絕客人,明顯感覺到蔣湘渝老婆在說謊,不過他不點破,道:“如果蔣縣長回家,請給我回個電話。”
掛斷電話,蔣湘渝老婆嘀咕道:“現在的年輕人真不懂規矩,還讓你回電話。”
蔣湘渝很敏感,聽老婆如此說,趕緊拿過電話看號碼,道:“是侯衛東的電話。”
“新書記的電話?”
“嗯。”
蔣湘渝老婆擔心地道:“你還是回個電話,侯衛東是周昌全的心腹手下,我們可惹不起。”
“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蔣湘渝是本地干部,對成津的事情了解得很深。當年章永泰曾經數次想聯合他一起整治有色金屬礦,盡管章永泰有周昌全的支持,他還是明智地選擇了躲在暗處,讓章永泰單獨挑戰龐大的利益群體。
“派秘書到成津主持工作,可見周昌全決心之大,肯定是章永泰之事刺激了他。將李太忠調出沙州,是調虎離山之計。讓鄧家春來到公安局,這是要將偵查機關掌握在手裡。”
蔣湘渝對市裡的布置看得很清楚,但是他仍然不想參與整治有色金屬礦這件事情。不參加,並不意味著反對。既然侯衛東如此強勢地來到了成津,他准備在暗中配合,讓侯衛東這個年輕人衝鋒陷陣。不當先鋒,又能讓上級領導挑不出太多毛病,這就是蔣湘渝特殊的游擊戰術。
以前對章永泰是這個態度,現在對侯衛東也是這個態度。只是對侯衛東態度更加積極主動一些,這樣做,等到侯衛東勝利時,他才能分享果實。當然他依然只是配合,李、方兩個家族已經形成勢力,侯衛東想要勝利,只怕不會太容易。
過了一個小時,蔣湘渝給侯衛東回了電話:“侯書記,不好意思,剛才出去一趟,將手機忘在了家裡,婆娘家不知道是你的號碼。侯書記,有什麼事情?”
侯衛東道:“蔣縣長,今天有空沒有?中午吃頓飯。”
“蔣縣長是老成津,看什麼地方合適?”
蔣湘渝暗自點頭,心道:“看來侯衛東比章永泰細心,更有心計。章永泰太剛,太剛易折。”口裡道:“那我們到郊外農家樂,我知道一家,很不錯,平常去的人也少。”
吃飯的地方就在郊外不遠處,是一個干淨的農家小院子。等到車停了,主人家早就迎了過來,他喊了聲:“表哥。”又拿出煙,遞給侯衛東,道:“侯書記,我這個小地方,沒有什麼好吃的。”
小院前面是一口池塘,後面是一大籠竹子,左側是一片林子,一條黃狗趴在門口,舌頭吐得老長。
侯衛東和蔣湘渝就坐在堂屋,蔣湘渝道:“侯書記是貴客,你把自己制的苦茶拿出來喝。”他又對侯衛東解釋道:“成津山地多,以前茶葉發展得還可以。在80年代初都與益楊茶葉不相上下。這幾年種茶葉越來越少,這種苦茶是特色,味道還不錯。”
蔣湘渝表弟拿著茶葉進來,道:“茶葉廠垮了以後,收茶葉的少了,種茶找不到幾個錢。現在農村大多數勞力都去打工、進企業,對農村這一套沒有多少興趣了。山前背後的茶葉沒有人管,成了野茶。我每年清明前隨便摘一點,就夠一年喝。”
喝著茶,抽著煙,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侯衛東很快就把話題轉到有色金屬礦上,道:“從成津到茂雲、茂東這一條山脈都富藏有色金屬礦。儲量最大的有鉛鋅礦、鉬礦、鎢砂礦,我記得茂雲東湘縣還有金礦。”
蔣湘渝見侯衛東注意力果然在有色金屬礦上,他盡量客觀地介紹:“成津的鎢砂礦很早就有人開采。真正紅火起來還是80年代鄉鎮企業興起時,發起人是李太忠的岳父老方縣長。方縣長老家在飛石鎮,飛石鎮境內有大山穿過,鎢砂礦、鉛鋅礦、鉬礦、錫礦等有色金屬礦儲量大。最初他們是以鎢砂礦為主,後來發現鉛鋅礦產量更高,開采條件更好,利潤更大,礦產開采就轉為以鉛鋅礦為主。只不過鎢砂礦開采得早一些,在外面名氣更大。老方縣長當時還是飛石鎮鄉長,帶領同鄉開了不少有色金屬礦,是成津鄉鎮企業發展的有功之臣。另外,如今到處都有鉬礦,也是開采的重點和管理的難點。”
蔣湘渝所說的有色金屬礦歷史,與侯衛東掌握的基本一致。只不過聽到蔣湘渝直接就說起了李太忠家裡的事,他很感興趣,道:“老方縣長是成津礦產開采的功臣。”
“成津的飛石、頂山、紅星三個鎮,有色金屬礦產量高、品質好,特別是鉛鋅礦,有三分之一的老板姓方,三分之一姓李,從全縣來說,這兩家占了一半。其他的都有著各種關系,有農村家庭式的盤根錯節,又有著現代家族企業的模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人結成了利益共同體,在成津有很強的勢力。”
侯衛東原本以為蔣湘渝對這事會很隱諱,卻沒有料到他如此直率,道:“蔣縣長,周書記曾經提起過,成津的礦稅流失很大,依你估計,這個漏洞到底有多大?”
蔣湘渝知道稅收流失,到底多少,他只有一個估數,想了想,就道:“稅收肯定有流失,有色金屬礦石產量基本上穩步增長,稅收應該呈現穩步增長的趨勢。”
侯衛東道:“我查了全年有色金屬礦產量,按照產量來推算,稅收每年流失應該在五千萬到一個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