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回收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的叫喊聲混雜在一起,讓這個具有百年歷史的貧民窟格外的熟悉與親切。
金鋒看了看自己破舊的人力三輪,再看看絡繹不絕從自己身邊開過的面包車皮卡車和高檔合資車,一時間情不自禁的苦笑了起來。
這裡不是錦城,這裡,是魔都。
在魔都收破爛的,都是開的箱式小貨車。
最差的,都是開的皮卡!
自己這個錦城的破爛王,在魔都變成了low逼癟三了。
一瞬間,金鋒總算明白過來,自己當初買這輛人力三輪時候,那二手店看自己就跟看白痴的原因了。
車來車往間,那些鏟地皮的同行們從金鋒身邊走過,對金鋒的裝備露出無盡鄙夷和嘲笑,更讓金鋒臉上一陣陣的辛辣。
“嘿,阿香。你剛來的吧啊?待會收到東西記得賣我啊。”
“哈哈哈,要是收不到也沒事,我給你管飯。”
一輛廂式貨車上的糙漢子老板將一個破顯示器扔進貨箱裡,衝著金鋒笑著大叫。
金鋒回頭瞥了瞥那糙漢子,嘴角上翹起來,繼續往前走。
那糙漢子付了錢之後看看金鋒那一陣風就能吹跑的身子骨,大聲叫道。
“你的車小,要去小弄堂裡邊才收得到東西。那些老頭老太手腳不方便,很多東西你要幫他們拿。”
“拿了才能收得到他們的東西。”
金鋒定住腳步回頭衝著那糙漢子笑了笑:“謝謝指點。”
若無其事的開著喇叭行進在小小窄窄的弄堂中,來來回回繞了一大圈,每個角落都不放過,每個旮沓都走了一個遍。
破舊喇叭的電池僅僅堅持了四十分鐘就永久的報廢,沒了喇叭的吆喝,金鋒就跟個一個夢游症患者一般四處飄蕩。
這裡在百年前的時候是眾多社會最底層的人士聚居的地方。
那時候正值亂世當頭,地處黃浦江的魔都在時代的推動下慢慢成為了全神州的金融中心。
東北淪陷後,大批難民紛湧逃入關內一直南下最終彙聚到了這裡。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氣,就有財氣,這裡也成為了閃耀的東方明珠。
那時候的建築根本不講求什麼章法什麼規劃,有得一個棲身的場所已是萬幸,慢慢地,這裡的各種建築也就多了起來,最後形成了今天的模樣。
時代慢慢的推移,魔都已經成為了國際大都會,但這裡卻依然保留著無數百年前的老建築。
這些老建築不是古建築,而是各種各樣的木板房、青磚房紅磚房。
這裡蝸居著好幾萬的居民,進入這裡就感覺走進了迷宮。
一地雞毛、兩攤狗屎。
蟑螂、臭蟲、耗子大白天就在街上牆上亂跑,密如蜘蛛網的電話線光纖線電纜線將一根根的電杆扯得歪歪斜斜,隨時都要倒了一般的感覺。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薄木板搭建的房屋在這裡絕不是少數,街邊的屋檐下該掛著五顏六色尚未陰干的衣服褲子內褲襪子。
地面污水橫流,臭氣熏天。
連續多日的陰雨經過昨天今天的太陽暴曬,空氣中彌散著一股難聞的氣味,令人掩鼻。
最窄的地方僅僅堪堪只容兩個人並排走過,烈日的強光線照耀下走進這些胡同中竟然還要開手機照明。
最慘的地方一樓竟然比露面低了整整一米,透過防盜欄望進去,還能看見裡面殘留的水漬。
這些,看得金鋒動容,也看得金鋒揪心。
走完了一圈下來已經是下午六點多,聽了不下十萬句的嘮叨埋怨詛咒要求,各種期盼和擔憂,金鋒心裡也有了底。
雖然自己沒有了高音喇叭,但憑著自己收破爛的老底子,金鋒在這一天依舊收獲了不少的東西。
時隔多年,金鋒收破爛的本事絲毫沒有落下。
事實再一次證明,破爛王這面大旗,自己還扛得住!
擦著一身臭汗,費力的把三輪車推出小巷子。到了拆掉一大半的廢墟空地上,衝著廂式貨車的那糙漢子司機兼老板靜靜說道。
“老板給個價,打包給你。”
對方直直的看著那三輪車堆積得小山一般、都快冒過自己貨車頂端的巨量破爛垃圾,木然的衝著金鋒豎起了大拇指。
“兄弟,你的綁扎技術,牛逼。”
“比我當年都牛逼!”
小山高的各種破爛一起打包賣給了糙漢子老板。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是讓金鋒始料未及。
“不好意思,我不用微信。”
這句話頓時引來了糙漢子老板的嚴重鄙夷,指著金鋒大聲教訓起來。
“都什麼年代了,你還用現金付賬!?腦子秀逗了……這滾地龍的破地小偷多得很,偷不著就明搶,好些落單的同行都被搶過。”
“現金不安全記住沒有。吶吶吶……過來過來,我教你耍微信!”
“真是鄉巴佬。”
糙漢子嘴巴雖然挺毒蛇,但心卻是好的。
劈頭蓋腦的教訓了金鋒一番,糙漢子還給金鋒講起了自己的過往來。
“等著啊,我去拿現金給你。你自己上貨。多給你二十。”
糙漢子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鄭能亮,人如其名,大大咧咧卻又充滿了正能量。
這裡還真是鄭能亮的地盤,他也是這裡的住戶,祖輩是當年從蘇北逃難過來的漁民。
1931年蘇北大水災,死亡七萬多人,白天像火爐似的的悶熱,積水裡漂浮著人畜屍體,污穢垃圾發出陣陣惡臭。蚊蜢鼠蟻,翔集攀緣,與人爭地。
瘟疫蔓延,苦不堪言。
那一年正是九一八事變,舉國上下舉步維艱,救災遲緩也導致了大量的人口瘋一般的往魔都逃亡。
這些逃亡的難民到了魔都之後就在最邊緣地方住了下來。
白天出去討生活,晚上就用一席單薄的蘆席卷起來就當做睡覺的地方。
這也叫滾地龍。
後來條件好了一些了,就用蘆席或茅草等作為材料搭成矮小簡陋的草棚。這類草棚夏不能避暑熱,冬無法御風寒,雨天潮濕又漏雨,但比起滾地龍卻是好上了不少。
那時候逃難過來的大部分都是赤貧如洗的社會最底層,在魔都只能做最簡單的勞工和當地人不屑的低等職業。
碼頭工人、黃包車夫、工廠工人、面粉廠搬運工等等繁重底層勞動力,在二、三十年代的魔都,黃包車夫十有八九是這種。
就這樣,一代一代的艱難的生存下來。
鄭能亮的家裡算是運氣比較好的一類,至少在這裡還有自己的房子。只不過讀書少,又沒那好運氣趕上拆遷暴富的年代,只好繼承了父業做起了收破爛的行當。
鄭能亮去給金鋒取錢,金鋒慢悠悠的將一干破爛卸下來再裝車,手裡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脖子一探眼睛一瞄,頓時嘿了聲。
上了貨箱裡邊,手一陣摸索過後,掏出一塊漆黑得發亮的木板來。
這個木板看著就是廚房裡端菜用的托盤,不過在樣式方面又跟菜托盤不太一樣。
菜托盤的底部是平的,而這塊木托盤下面還有四條彎曲的裝飾木條,兩邊邊角紋飾像極了螭龍紋。
在裝飾木條之下分別是四只半寸長的彎腳。彎腳的上方各自還有兩顆暗金的鉚釘。
這東西看著又像是古時候端菜的托盤擔子,又像是放置茶具的小茶桌。
拿著這東西在手裡,金鋒足足愣了不下五秒。
舉起木托盤擔子跟視線齊平,金鋒又嘿了聲。
在擔子下方的兩條棱邊木條上,赫然有兩條黑金色的龍紋。
兩條龍紋已經模糊不清,隱約只能看見兩條龍的輪廓,但金鋒卻是如獲至寶。